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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火燎原》天火燎原011
「元直,你有什麼話想問我麽?」晚上,水鏡先生面前看著欲言又止的元直,開口問道。

「先生,學生只是不明白,按照現在的計劃,那麼即使政變成功,也只會是給呂布做了嫁衣。董卓一死,十萬西涼軍都將歸於呂布,我們即使手裏控制了三萬近衛軍,也完全沒有可能跟呂布對抗。到了那時……」元直抬起頭看看水鏡先生,一咬牙,還是繼續說了下去:「先生你就不怕死了董卓,來了呂布,反倒是前門驅虎,後門進狼麽?如果是那樣的話,這對大漢又有什麼好處?」

水鏡先生微笑道:「元直啊,你未免也把我看得太過不堪了吧……你既然能想到,老師又怎能想不到?我當然不會把這座城市交給呂布,否則呂布的勢力一旦膨脹,或許就會成為下一個董卓。到那時,要殺呂布可比殺董卓更要困難得多了。」

元直緊緊盯著水鏡先生:「既然如此,那麼先生到底打算怎麼做呢?」

水鏡先生眼中露出深意:「元直,自己想一想,我們的計劃裡,哪些地方是可以做出改變的,而這改變又是足以阻止呂布的勢力壯大的?如果是你,你會怎麼做?」

元直咬著嘴唇思索著:「殺董卓……這原本就是我們的目的,不能便,況且是由呂布來執行的,我們也無法控制。取近衛軍……三萬近衛軍將是我們唯一能握住的籌碼,一定要牢牢抓在手裏,也不能變。西涼軍……對,就是西涼軍!」

元直的眼中露出一絲精芒:「先生今天在西涼軍的事情上,沒有對呂布說實話。先生根本就不打算在掌握近衛軍之後去誅殺李傕郭汜,他們還有用!呂布是並州人,後來才從丁原手下轉投董卓,對西涼軍的控制力僅限於他的一萬鐵甲騎兵。如果李傕和郭汜還活著,那麼要搶西涼軍的控制權,呂布絕對搶不過他們。只要給他們兩人以機會回到西涼軍的軍營,那麼不論是為了替董卓報仇也好,為了跟呂布爭權奪利也好,西涼軍必定陷入分裂!」

元直頓了頓,看著水鏡先生,嘴角露出一絲冷笑:「董卓一死,李傕郭汜能夠控制的西涼軍肯定遠遠多於呂布,但卻比不上呂布那一萬鐵甲騎兵的精銳。呂布武力超凡,兵力卻遠遠不足。論起來,雙方都是各有優劣,誰都難言必勝。我們只需要坐觀成敗,等到他們雙方打到筋疲力盡,甚至一方敗亡的時候,我們就可以用手上控制的三萬近衛軍一錘定音,奪取最後的勝利果實。長安,就是我們的了!先生,你是這麼想的吧?」

水鏡先生靜靜地看著元直,良久才開口道:「那麼,你認為此計如何?」

「如果孔明在,他絕不會同意這麼做。因為……」元直仰頭望天,悠悠道:「,此計一出,長安城內的百姓必定要慘遭荼毒。西涼軍向來軍紀敗壞,董卓自洛陽撤軍的時候,姦淫擄掠無所不為,光武帝復漢在洛陽定都以來,近二百年的繁華轉瞬間化為焦土。現在如果放任李郭二人和呂布在長安城內縱兵交戰……這裏,必將也成為一座廢墟啊!」

「先生,我能想到的事,你不會想不到。換了孔明在此,他必定會竭力阻止先生你。不過……我……」元直咬緊了嘴唇,遲疑了半天,才艱難地繼續道:「我只能問先生你一句話。老師,你,覺得,值得嗎?」

話一說完,元直便扭過頭去,轉身大步走了出去。

他的嘴角,流出一絲血跡。

「第一次嘗到自己血的味道……原來是那麼苦澀的啊……」

水鏡先生望著元直遠去的背影,臉上的表情是那樣的複雜,有悲哀,有苦澀,有無奈……

「值得嗎?如果是為了一己私利,而犧牲一城的人,那自然是不值得的。但如果是為了天下的人,去犧牲一城的人,那到底是值得還是不值得?一家哭,強如一州哭;一州哭,強如天下哭。話雖如此,但誰又有資格去要求那一城的人,去為了天下的人犧牲呢?」

「只不過,元直,有一點你說錯了。現在的孔明,可是會毫不猶豫地為了天下,去犧牲一城乃至一州的人啊……」

一聲輕輕的嘆息自水鏡先生口中發出,只不過,遠去的元直已經無法聽到了。

貂蟬面對池塘而立。夜風輕輕拂過尚未結凍的水面,帶起一陣漣漪,再吹向貂蟬的發梢,揚起那一縷縷青絲,在月光下反射出柔和的光芒。

項逸站在她身後,靜靜地低頭凝望著面前婀娜的身影。

兩個人就這樣,沒有說話,沒有動作,彷彿已經和整個天地融為一體,安然享受著動亂前最後一個寧靜的夜晚。

項逸雖然沒有動,但他的心彷彿已經溶入了那夜風,圍繞著貂蟬周身,輕柔地拂過她的面龐,她的脖頸。

只有在面對貂蟬時,他才會顯露出如此的溫柔。

「項逸……」

「嗯……」

「明天……你們就要去誅殺董卓了,對嗎?」

「嗯……」

「我知道,你們要做的事很危險。雖然你不用親自去行刺董卓,但潛入萬軍之中謀刺一軍統帥,一樣兇險異常。所以……」

項逸開口打斷了她的話:「不用說了,蟬兒,大丈夫有所不為,有所必為。除董卓一事,現在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我知道你會擔心我,但……我必須去!」

貂蟬突然撲哧一聲笑了出來,看了看項逸,開口道:「項逸,莫非你以為我也是那種不識大體,只知道兒女情長的女子麽?你以為你明天就要隻身赴險,生死懸於一發的時候,我會哭哭啼啼地拖著你,對你說如果愛我就不要去,否則我就要死在你的面前麽?你以為我會告訴你,我隻想和我愛的人浪跡天涯,不要他受一絲一毫的危險,只要過著兩情相悅的日子,管他天下蒼生如何麽?」

項逸頓時語塞:「不……不是那樣的,我只是……」

貂蟬嫣然一笑道:「不用說了。我明白,你只是怕我擔心而已。」

隨之,她輕啟朱唇道:「項逸,自你們來長安前,司徒大人已經對我提起過,以我施美人計,引呂布董卓反目的計策。我本來,是已經決意答應了的,因為當時……我……我還沒有遇上你……」說道最後,貂蟬臉上飛起兩股紅暈,聲音也漸漸低了下來。

如水般的秀眸輕輕在項逸臉上劃過,帶著濃濃戀慕之情,貂蟬繼續道:「但是,遇上了你之後,我就知道我絕不可能再答應司徒大人的請求。他自幼收養我,於我有恩,但……我是你的,我生來就是你的……我一見到你,就知道了,就像……從很久很久之前我就是你的女人一樣。」

貂蟬說著,忽地站起身來,柳眉輕揚,長聲道:「但是,我不會做那種束縛住自己男人的女人……項逸,就像我知道我命中注定就是你的女人一樣,我也知道,你是命中注定要成為英雄的!我貂蟬的男人,絕不應該是那種只知道閨房畫眉,柔情百轉的小男人,而是心懷天下之志,胸有山河之圖,披堅執銳,萬夫不當的蓋世英雄!」

項逸直直注視著貂蟬,一時無言。有愛侶如此,夫復何求?

他看到貂蟬望向他的熾熱眼神中,充滿了眷戀,依賴,愛慕,狂熱。

上一世未盡的愛戀,將在這一世燃燒得更加輝煌。

貂蟬輕輕走到項逸面前,閉上眼仰起頭來,感受著他的呼吸:「明天,我的男人就要出發去做攸關天下的大事了。我身為一介女流,不能與他一起一起上陣殺敵。那……就讓我為他一舞吧!」

貂蟬輕輕伸手,自項逸腰間抽出他的佩劍,輕盈地在池邊的雪地上舞動起來。

「妾為君一舞,壯君胸中氣。」

「君懷天下志,俯瞰眾生低,妾伴君身側,與君縫戰衣。」

「出門沙場行,揚眉舞槍戟,歸來入春帷,俯身共妾戲。」

「君攜三尺劍,出鞘鋒刃利,妾備十丈紅,待君還家棲。」

「願君長縱橫,當者莫辟易,醒掌殺人劍,醉臥美人膝!」

貂蟬手中劍舞,口中曼聲輕吟不絕。

長袖飄飄,劍光爍爍,映得貂蟬整個人如同天仙下凡一般。月光自天上灑落,在地上投出一道曼妙多姿的身影。月映美人,美人映雪,項逸靜靜地望著為他而舞的貂蟬,竟似已經癡了。

面前的這個女孩,不僅是他的愛人,更是唯一能夠讀懂他的靈魂的人。

貂蟬舞畢收劍,轉身走回項逸身邊,抬起頭望著項逸。她的面上帶著嬌憨的笑意,帶著甜蜜的依賴,帶著溫柔的撫慰。

望著貂蟬的眼神,項逸知道,她的確就像方才口中所吟誦的一般,永遠會帶著微笑望著她的男人走向戰場的背影,再靜靜地待在家中,等著他歸來,帶給她勝利的消息,還有對她的思念與愛意。

「醒握殺人劍,醉臥美人膝……蟬兒,明日我就要去握起殺人的劍了,等我回來……」

「我就在這裏等你回來,在我的膝頭入睡。你若回不來,我必然不會獨活。」貂蟬的聲音很輕,但卻帶著無比的堅定。

兩個人都沒有再說話,只是默默注視著對方,然後慢慢地,靠近,靠近。

月色下的兩條修長的人影,漸漸並成了一條。

`

「喂,項逸……」元直輕聲道。

「……」

「喂,項逸!」元直加大了點聲音。

「……」

「項!!!!!!!!逸!!!!!!」元直乾脆跳下床,跑到了項逸身邊,沖著他的耳朵大叫起來。

「元直你一驚一乍的要嚇死人嗎?」項逸站起來:「是不是因為我今天沒揍你,你就連覺都睡不安穩了?」

「什麼叫一驚一乍!我已經喊了你三聲了好不好?倒是你,一回來就坐在椅子上不動彈,也不上床睡覺,只知道滿臉傻樣地沖著窗外發愣,叫你你也聽不見,到底在想什麼呢?」

「是麽?你叫了我了?沒什麼,我只是……在思考明天的事情而已。」項逸說話的聲音有些含糊。

元直的臉上露出了驚恐的表情,就像看到了什麼最為駭人的場景一般:「真……真的嗎?你確定你在想明天的事?剷除董卓的事?」

「……是……是啊。」

元直頓時如兔子一般自項逸身邊彈開,手指項羽悲憤地叫起來:「天哪……項逸,我終於看透你了!你我同窗十餘年,我居然到今天才發現你的性取向有問題!你想著董卓老賊,居然還會時不時露出羞澀的微笑,甜蜜的皺眉……老實交代,你的夢中情人到底是誰!是董卓那個死胖子,還是明天你就要面對的張濟?對了……我知道了!一定是今天白天剛剛見過的呂布!你被他身上那來自並州的北方男兒粗獷的氣息所吸引,被他那天下第一武將的氣魄所征服,於是意亂情迷,情難自抑,在這裏暗自思念他,才會露出那種發春的表情對不對!項逸啊項逸,我真沒想到,你長得也算是高大威猛了,居然是一個深藏不露的極品小受……嗚呃……」

元直已經被項逸閃到身後,一個反扣用手臂鎖住了喉嚨,整個人背對著項逸被他死死按在懷裏,張牙舞爪地亂揮著四肢,呃呃地說不出話來。

「元直……我這次真的要殺了你!」項逸怒得滿臉漲紅,殺氣騰騰地咬牙道。

「呃……咳咳……求求你,不要……」元直拚命掙扎,努力把自己的下身往前移動著:「我沒想到你原來還是雙面插頭……現在居然開始覬覦我的菊花了……我苦留十八年的菊花今天居然就要……失去貞操了……不要啊!!!」

正在這時,門吱呀一聲響了,王允的聲音自門外響起:「項逸,明天你與老夫……」

話音未落,他已經進到房中,猛一抬頭看見項逸和元直二人,說了半截的話再也說不下去,就此戛然而止。

元直正被項逸緊緊摟在懷中。

——而且是從背後摟在懷中……

元直隻穿著貼身睡衣,

項逸滿面潮紅。

元直額頭青筋暴露。

三個人大眼瞪小眼地互相看著,誰也沒有說話。

良久,王允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結結巴巴地道:「那個……項逸,本來老夫突然想起還有些話要跟你交代,但是現在好像有點晚了呀,呵呵……那……明天早上起來以後我再跟你說好了……你們先忙……先忙……」

說完,王允就像見了狼的兔子一般躥出了房間,連門都忘了關上。

這時,兩個人才聽到門外傳來王允的喃喃自語:「好可怕,真是沒想到水鏡先生的這兩個弟子居然有那種嗜好……難怪水鏡先生當時跟我說,他們二人情同手足,喜歡聯床夜話,只要一間客房就可以了,現在的年輕人哪……」聲音隨著王允的腳步遠去,漸漸細不可聞。

房間裡頓時陷入死一般的沉默。

「元……直……」

元直看著面前幾欲暴走的項逸,連忙一縱身跳到牆角,縮成一團高聲道:「幹嘛!這能怪我嗎?不是你過來勒我脖子,王允能誤會嗎?再說,誰叫那老頭在自己家裏那麼隨意,進門都不敲一下的?你看,連我都被誤會了,我也是受害者啊!」

「……」

「咦,項逸,你幹嘛去拆王允家的桌子?是不是因為你對他不滿,所以要拆他的傢具來發泄?那我建議你還是不要拆我們房間的桌子比較好,那太明顯了一點。我覺得你還有更好的選擇啊,比如往他家的茅坑裏丟大石頭,或者偷偷把他花園裏的花草全部扯斷根再插回去,那樣的隱蔽性會好一點……哎,你拿著桌腿幹什麼?難道是……啊!好疼!紅木的桌腿很硬的哎!哇……」

屋子裏響起了一陣鬼哭狼嚎,間或還夾雜著木頭與肉體碰撞的乒乓聲……

`

滿頭大包的元直雙手枕在腦後仰面躺在床上,瞪著眼睛死死盯著天花板。

「項逸……喂!」

「幹嘛?我要睡覺了,還沒被揍夠的話也等明天再說!」項逸惡狠狠的聲音從床的另一側傳來。

「不跟你鬧了……我想問你一個問題。」

項逸沒有說話,只是嗯了一聲。

元直自顧自地開口道:「我們三人,曾經一起許下誓言,用我們共同的力量,用我們的一生,來改變這個亂世,還給天下一個光明。我們一直堅信我們是對的,也堅信我們一定能夠獲得成功。可是今天……我突然想到,要做到我們所為止努力的事情,並不僅僅是我們自己付出一些東西就足夠的……」

「天下,並不只是簡簡單單的兩個字,腦海中一個大而化之的概念而已。它是由千千萬萬個家庭,無數的男女老少組成的。可是我們說到天下,卻往往會忽略了那一個個組成天下的人。」

「我們的目標,是拯救天下,給所有人帶來安寧祥和的美好生活。但是……如果我們做不到呢?如果我們必須放棄一些人,才能夠拯救更多的人呢?如果說為了那些被拯救的人,需要犧牲掉另一些人,那麼對於那些被犧牲的人來說……公平麽?為了全天下的幸福,就要去犧牲一城人的幸福,而不去管那一城人是否願意,這……就是所謂的正義麽?」

「或許對天下來說,我們代表了正義,但對那一城人,我們是不是就成了邪惡?」

元直一口氣說著,越說越是急促,到了最後,聲音裡都帶上了一絲顫抖。

面對元直一連串的問題,項逸沉默了數息,沒有回答,而是沉聲開口反問道:「元直,那我問你,如果你駕著一輛失控的馬車,在熱鬧的大街上平治。你的前面是一群人。你無法勒住狂奔的驚馬,他們眼看就要被盡數碾死。但這時你突然發現了旁邊有兩條岔道。第一條上,只有一個人,而第二條路的盡頭,是萬丈懸崖。你可以勉強控制馬兒轉向,但卻只有三息的時間選擇。那麼,你會怎麼做?」

元直毫不猶豫地答道:「那自然是第二條岔道了。」

項逸笑了,笑聲中帶著一絲苦澀:「我相信你會這麼做的。我,孔明,也都一定會這麼做的。但是……如果沒有第二條小道呢?」

「如果沒有第二條小道呢!」

項逸的聲音在元直腦中轟然炸響。他囁嚅著嘴唇,可就是無法張開。

「三息已過,馬車已經駛過了岔道,你沒有掉頭的機會了。元直,你害死了那一群人。」元直還沒來得及做出選擇,就聽到了項逸無比冰冷的聲音。

「我……已經害死了一群人?」元直愣愣地看著他,腦中一片紛亂。

項逸的聲音再度在耳中響起。他的每個字都很緩慢,但帶著一股義無反顧的堅定:「決定天下大勢的關鍵,往往就在數息之間。如果你不能當機立斷,心存猶豫,那麼可能會有更多的人因你一時的不忍而死去。所以……」

「所以,就應該毫不猶豫地放棄那一個人的生命麽?可是,項逸,那真的很難,很難……」元直啞聲道。

「那麼,我再問你一次。同樣的馬車,同樣的大道。但是你旁邊的岔道上,是一頭正在吃草的山羊,你會控制馬車轉向麽?」

「當然會!」元直這一次的回答乾脆利落。

項逸輕輕把頭轉向床裡:「很好,這次隻用了一息的時間。既然換成是一頭羊,你就可以如此乾脆地做出決定,那麼……你就把那一個人,看做是一頭羊好了……」

「可那是人,不是羊!」元直望著背向他的項逸咆哮了起來。一向嬉皮笑臉的他此刻竟也顯得如此的激動。

「我知道……」項逸似乎也在壓抑著自己內心的激動。「但你有什麼更好的辦法麽?」

元直一時語塞。如果不這麼做,那又能怎麼做呢?

「現在就為這種事情發愁,沒意義。我們還遠遠沒有到達,需要決定是不是要犧牲一城人幸福來換取天下人幸福的那個位置呢。這個問題,留到以後再去解決好了。早點睡吧,明天就要動手了。」說完,項逸翻了個身,不再說話。

元直地閉上了眼睛,可是一幕幕畫面卻不停地自動在腦海中浮現。狂奔的馬車,一群人的大道,一個人的岔道。那條岔道上的人,一會變成一隻羊,一會又變回一個人。轉眼間,腦海中的景象又轉換成了在戰火中熊熊燃燒的古都長安,被西涼軍的鐵蹄踐踏成泥的屍體,抱著自己死去丈夫哭泣的妻子,護城河中猩紅的河水……」

轉向?不轉向?一群人,多過一個人。可一群人的生命,就一定比一條生命更加重要麼?

呵呵……還沒有到達那個位置?項逸,只是你不知道而已呢。我們明天,就要面臨這樣一個岔道了啊……

或許,還是不要讓你知道比較好吧。雖然你曾說過你的心中無法再保持著「仁義」這兩個字了,你要我試著把人看做一隻羊,但是我很清楚,現在的你,是絕對做不到這一點的。

元直想著,還是忍不住再度輕輕開口:「項逸,回答我最後一個問題,如果是你在那輛馬車上,你能夠在三息內做出決定,把馬車拐向岔道嗎?」

項逸沒有轉身,也沒有回答。

元直心中暗嘆一口氣,正要閉上眼入睡,卻聽見項逸開口了:

「這天下,沒有我勒不住的奔馬。所以這個問題對我來說,不存在!」

`

清晨,溫侯府。

呂布在院中盤膝而坐,膝頭上橫放著他的那柄方天畫戟。

一夜之間,大雪驟降長安,紛紛揚揚的雪花散落在呂布的身上,他卻絲毫不以為意,只是輕輕撫摸著懷中的畫戟,雙眼凝望著遠方。

畫戟長一丈六尺七分,戟身佈滿細膩的鱗片紋路,隱隱有一道龍紋環繞其上。戟頭鋒銳無比,銀白中還間或閃爍著點點金光。在月牙和槍尖上,斑斑暗紅色深深滲入鋼質內,不問可知是殺人過多,留下的血痕。戟尾上,赫然一隻狼頭,眥目朝天,猙獰咆哮,栩栩如生。

在戟身靠近尾部的地方,深深銘刻著兩個陰文篆字:「星殞」。

「哼,第二次了……」

呂布輕哼一聲,想起了自己的上一個義父,丁原。

那是個粗壯而豪邁的老爹,胸前始終飄揚著一副整齊的白鬍子,跟人說話的時候總是喜歡大聲嚷嚷,如同洪鐘一般。

他從不喊自己的全名,也不叫自己的表字奉先,而是喜歡親熱地叫自己「小子」。

而自己也從來沒叫過一聲義父,只是隨便地喚他「死老頭子」。

但他卻從來不以為忤,每次聽到自己嚷嚷著死老頭子的時候,總是哈哈大笑,然後努力地墊高身子,伸手去拍拍自己的肩膀。

呂布又想起了自己和丁原的初見。

那時,他還只有九歲,但自幼失去父母的他已經在並州的荒野中流浪了兩年。五原郡,朔方郡,上郡,他在並州的大地上四處漂泊。對於他來說,草原比城市更容易生存,至少在那裏,只要他夠強,就能夠得到食物。狼,羊,野馬,飛鳥,幾乎野外能夠找到的一切動物他都吃過。

呂布閉上眼,彷彿又看到了那一天,自己在野外碰見了帶著大隊人馬遊獵的丁原。自己愣愣地看著面前前呼後擁的那個留著濃黑大鬍子的武將,驅馬來到了自己面前,好奇地上下打量著自己。看著自己身上破破爛爛的獸皮,光著的雙腳,還有手上拖著的一頭死狼。丁原望了一會,只是在馬上俯下身來,對著自己伸出他寬大的右手,微笑著對自己說:

「小子,跟我回家!」

呂布就這樣跟著丁原來到了晉陽,成為了丁原的義子。

手中的這桿戟,還是後來丁原命人為他特意打造的。他說,自己用上這桿戟,就連天上的星星都能夠刺下來,不如就叫星殞好了。

只不過丁原沒想到的是,他最後一次看到這桿戟出現的地方,是自己的咽喉。那時,黑鬍子早已經變成了白鬍子,隨後在噴薄而出的頸血中,又變成了紅鬍子。

自己自丁原頸中輕輕抽出畫戟,撥馬轉回了董卓的陣中,聽見身後丁原的身體自馬上摔落塵土的聲音。

他沒有回頭,只是在心中悄悄說了一聲:

「再見了,老頭子。」

呂布睜開眼,嘴角掛上了一絲冷笑。他沒有後悔,他也從來不會後悔。在北地草原上獨自求生的兩年,已經把弱肉強食這四個字深深烙印在了他的血液裡。

今天,就讓我再次做一回弒父之人吧!

上一次,是為了得到赤兔。

這一次,是為了得到天下!

董卓,請你也為我死一次吧!

`

「元直,王允出發多久了?」項逸此刻的打扮很奇怪,青布小帽,短打青衣,看上去完全就是一個家僕的模樣。

「一個多時辰了吧?我們差不多都可以出發了。」元直想了想,回答道。「對了,先生讓我把這個交給你,說讓你在控制了近衛軍以後再打開。」

項逸點點頭,接過元直遞來的一個小小錦囊揣入懷中,輕嗯了一聲,緊了緊自己的裝束,翻身上馬,馳出了司徒府。

「我也該走了呀。今天的最精彩的一場戲,就將要在我面前上演了呢!」元直笑了笑,邁步上了一輛馬車,向相反的方向駛去。

長安城平靜的外表下,卻隱藏著湧動的暗流。很快,所有的暗流都將爆發,將長安城變成一個巨大的漩渦。而絕大多數的人,卻並不知道這一點。

初平元年十一月二十三日,西京政變,開始了。

但是--2*--h-?r-你還這樣語無倫次地瞎嚷嚷,那我們一定是全完了!現在,你給我清醒一點,然後老老實實地告訴我們,到底發生了什麼!」

王允晃了晃腦袋,目光漸漸自迷惘恢復了清澈,但眼中的恐懼卻絲毫不減。他張了張嘴,彷彿遇到了天下最難開口的事,反覆數次才一咬牙,開口了。

但是他的話,卻讓元直和項逸在一瞬間都如遭雷擊。

「呂布殺了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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