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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妻調令》第178章
新年的爆竹聲漸漸地由大變小,過了三刻鐘左右,只能偶爾聽到稀稀拉拉的幾聲,夜空再次恢復了平靜,只剩下寒夜裏的清冷。

守歲結束後,人們漸漸地進入了夢鄉。

曲瀲拿帕子給炕上的紀凜擦試著額上沁出來的冷汗,他不知道什麼時候清醒過來的,此時那雙眼睛半闔著,覆住了眼裏的情緒,讓她看不透他此時心裏的想法。

或許,這樣的真相寧願不要也罷。

他緊緊地握住她的手,就算手心濕了也不放開。曲瀲雖然被他握得有些疼,不過卻沒有吭一聲,只是如此由著他。

烏嬤嬤正要過去將花廳的門關起來,沒想到正好見到紀二老爺夫妻結伴過來,紀二夫人懷裏還抱著用毯子裹著的孩子。

紀二夫人是個伶俐人,她抱著孩子,朝烏嬤嬤笑道:「嬤嬤,這夜深了,我已經讓孩子們先回去歇息了,小阿尚剛醒來喝了奶,這會兒正鬧著要來找娘呢,我沒法子,隻好先將她帶過來了。」

烏嬤嬤朝他們行了一禮,心裏很是滿意紀二夫人的行事,素來是這般妥帖,沒有冒然過來打探什麼,這會兒守歲結束了,本應該讓孩子們過來給淑宜大長公主請安才回去的,不過這種時候,公主確實沒心思理會,孩子們不在更好一些。

紀二夫人見烏嬤嬤朝自己露出笑容,面上也笑了下。

她跟著丈夫,抱著阿尚進來,見到室內只有淑宜大長公主幾人,鎮國公夫妻並不在,想起先前丈夫說的事,她自不會在這種時候冒然地詢問什麼讓婆婆不愉快,當下將阿尚抱到炕前。

看到曲瀲的樣子時,她更同情了,心裏也忍不住嘆口氣,這個年過得真是糟心。

「謝謝二嬸幫我照顧阿尚。」曲瀲將女兒抱到懷裏,見她瞪著一雙黑葡萄似的眼睛瞅著自己,將小手從裹著的毯子裏伸出來討抱,忍不住貼了貼她可愛的小臉。

「阿尚是個可愛的孩子,我喜歡她都來不及呢,讓我照顧多久我都樂意。」紀二夫人笑著說,又看向炕上臉白如紙的紀凜,心裏對他分外憐憫,關切地詢問道:「暄和怎麼樣了?」

先前發生的事情發生得太突然了,一直在外飄泊的小叔突然回家,並且將受傷的紀凜架了進來,讓人手足無措。等靜下心來後,紀二夫人便知定是出了什麼事情,再從丈夫那兒聽說是大嫂自己親自將兒子傷成這樣,紀二夫人真是非常震驚。

其實對於鎮國公府一些陳年往事,紀二夫人雖然不是十分知情,卻隱約覺得不太對勁兒,她自不會多事地去查這種事情惹得婆婆不愉快,一直當作不知情,同時也能感覺到大房的問題,卻沒想到事情會發展成這般慘烈的模樣。這一刻,她十分慶幸自己的丈夫是個木訥老實的,勝在聽自己的話,守著兩個孩子,他們二房沒有那麼多的糟心事兒。

「我不知道,大夫說要看看情況。」曲瀲的聲音很低,帶著鼻腔。

紀二夫人又寬慰了她幾句,轉身見丈夫正和小叔說話,淑宜大長公主坐在一旁,神情有些恍惚,燈光下,頭上的銀髮彷彿都多了一些,整個人透著一種滄桑老邁,顯然今晚的事情對她的刺激也不小。

「娘。」紀二夫人走過去,對她道:「夜深了,您還是回去歇息吧,明日還要進宮朝賀呢。」說著,紀二夫人忍不住看了一眼紀凜,心裏有些憂心明日的朝賀了。

淑宜大長公主回過神來,聽明白了紀二夫人的提醒,她嘆了口氣,對她道:「我病了,你們明日都在府裡侍疾罷。」

紀二夫人暗暗吃了一驚,到底今晚發生什麼事情,竟然要讓她這強勢的婆婆裝病,將所有人都拘在府裡?雖說世子受了傷不好讓外人知道,但是明日進宮朝賀,淑宜大長公主和鎮國公夫人應該一起出席已經足夠了,除非她那大嫂……

心裏千迴百轉,但紀二夫人面上笑著應了一聲,也不問什麼。

紀二老爺是個實誠的,聽罷緊張得不行,問道:「娘,您的身體真的……」

淑宜大長公主卻懶得理他,吩咐烏嬤嬤道:「今晚暄和就先在這裏湊和一夜,你去……」

「不用,我回暄風院。」沙啞的聲音響起。

眾人看過去,沒想到炕上原本因為受傷昏迷的人已經睜開眼睛了,對上那雙沒有什麼情緒的黑眸,淑宜大長公主心沉得厲害,懷疑他是什麼時候醒的,可是聽到了先前的事情?她的目光往抱著孩子的曲瀲身上掃過去,卻見她只是抵頭抱著孩子。

淑宜大長公主柔聲道:「你現在身體不便,最好不要移動……」

「我回暄風院!」

他的聲音依然清越好聽,甚至平靜得可怕,卻不知怎麼地,讓人沒辦法再反駁,看到他的樣子,眾人隻覺得心堵得厲害。

淑宜大長公主看著他蒼白的臉,想到他從小到大受到的苦楚,想到這一切的真相竟是如此,頓時眼中淚光閃爍,再也說不出話來。

「娘,我送暄和回去吧。」紀三老爺說道,「只要小心一些,別扯裂傷口就行了。」說著,他便去叫人準備軟轎。

待下人抬了軟轎過來,紀三老爺扶著紀凜,將他架到軟轎上,曲瀲也抱著阿尚跟過去。

「外面路黑,暄和媳婦,讓我抱她吧。」紀三老爺看著這侄媳婦嬌嬌弱弱的樣子,真擔心她摔著了孩子,先前可不是摔了麽,才弄得這般狼狽,「對了,這孩子叫阿尚?」他聽到二嫂是這麼叫的。

曲瀲文雅地謝過他,輕聲細語地道:「單名一個尚字,是爹給取的。」

紀三老爺聽罷,心裏便明白什麼了,見她自己穩穩地抱著孩子,沒有給他的意思,有些訕訕的,扭頭對母親道:「娘,我先送暄和他們回去,稍會再過來同你說話。」

淑宜大長公主盯著軟轎上疼得冷汗涔涔的孫子,整顆心都揪了起來,下意識地點著頭。

到了暄風院,紀三老爺便又將紀凜從軟轎扶下來,將他送回了房裏,見他身上白色的中衣沁被血漬染紅,嘆了口氣道:「你這小子,都傷成這樣了,還折騰什麼?就不能乖乖地待在那裏接受別人的好意,非得讓所有人都跟著傷心麽?」

紀凜看了他一眼,冷冷地道:「三叔這次回來,是因為已經有了答案了麽?」

紀三老爺盯著他,他素來知道這侄兒是個聰慧的,這次受傷的事情,恐怕是他半推半就,以絕母子之情,方便他日後行事,卻不想他今天回來,會得到這麼個真相。只是這個真相,怕是在他心裏,寧願不知道的好。

「暄和,是三叔無能。」他輕聲說,聲音裡有些黯然。

紀凜半躺在床上,看了他一眼,將頭扭轉到床裏頭,冷淡地說:「你已經儘力了,只是一切都太遲了。」

紀三老爺默然片刻,方轉身對抱著孩子走進來的曲瀲道:「他身上的傷又裂了,你先讓人弄些清水和繃帶過來,我給他再處理一下傷勢。」

曲瀲將阿尚放到炕上,讓碧春看著,忙下去安排了。

等再給紀凜換了傷葯,紀三老爺又交待了曲瀲一些注意事情,便離開了。

離開了暄風院後,他看了眼夜空中零星幾點寒星,心裏有些沉重,抬腳往寒山雅居行去。

淑宜大長公主正坐在安息室裡等他,烏嬤嬤守在一旁,室內隻點了一盞羊角宮燈,光線算不得明亮。

「娘。」紀三老爺坐在母親身邊。

「三郎,這次回來了就不要走了,聽娘的話,可好?」淑宜大長公主的聲音少了平時的強勢,此時就像一個盼著遊子歸家的老母親,帶著幾分軟和。

紀三老爺沒有開口。

淑宜大長公主的眼角有些濕潤,哽咽地道:「三郎……」

紀三老爺拿著帕子給母親拭淚,今晚已經見她失控過幾次,為人子女,心裏有些愧疚,但是想到自己接下來的做的事情,無法開口保證,隻得道:「娘,再過個幾年,一切都定下來,我就回京城,到時候哪兒都不去,每天都陪著您。」

「到時候我都老得不能動了,你也老了。」淑宜大長公主道:「不如趁著現在我還沒老得動不了,你先娶個媳婦,趁早生幾個孩子,娘幫你帶孩子……」

「娘,你知我素來不喜受束縛,將媳婦娶進門來後,我又不在,豈不是害了人家姑娘守活寡?」

聽到兒子的話,淑宜大長公主忍不住伸手要打他,見兒子臉上的大鬍子,坦然地坐在那兒朝她笑,心中一酸,隻得作罷。

她這兒子原來是個世家子弟,可是這些年來在外飄泊,居無定所,原本應該過著最精緻奢侈的生活,可生生變成這野人的樣子,想來不知道遭了多少罪。

「娘,您喝茶。」紀三老爺端了旁邊的茶過來。

淑宜大長公主喝了半盞茶,心情已經緩和得差不多,又恢復鎮定,摸著茶盞上的花紋,這才轉入正題,冷聲問道:「你是什麼時候查出來的?」

「去年夏天時,我去了一趟嘉陵關,在那兒救了一個被狼抓傷的可憐的少女。」說到這裏,他冷笑一聲,「沒想到一時好心,倒是救了一個了不得的人物。」

聽出他聲音有異,淑宜大長公主忙問道:「是誰?」

「北蠻王庭的扎娜。」

扎娜在大周雅言的意思是「公主」。

淑宜大長公主雙目瞪起,手中的茶杯裡的水都被晃出來濕了她的手,但她只是緊緊地捏著它,眼睛佈滿了血絲。她啞聲道:「你爹當年……」

「爹那麼厲害的人物,素來經驗豐富,懂得自保之道,怎麼可能會輕易戰敗在長陽關外,是有人勾結外族,埋伏在長陽關外的惡鬼坡……」紀三老爺雙目赤紅,為人子女,竟然不能為枉死的父親報仇,實在讓他痛恨。

淑宜大長公主嗚咽一聲,眼淚簌簌地落下來。

丈夫的死,永遠是她心裏最深的傷痛。

紀三老爺攬住母親,給她擦眼淚,繼續道:「我當時得知那位北蠻扎娜的身份時,原是想要利用的,沒想到有一隊人馬冒險將她救了出去,殺了我一個措手不及。可惜我當時沒有準備得太充分,被那群人逃了,不過也因此順藤摸瓜,倒是找出不少蛛絲馬跡,才知道當年大哥大嫂的事情,也是有人為了打擊咱們鎮國公府,將您絆住特地設計的。」

淑宜大長公主哭了會兒,擦擦眼淚,繼續問道:「當年勾結外族的人是誰?」

紀三老爺遲疑了下,說道:「明面上是長陽關的城主。」

「明面上?」淑宜大長公主眼神銳利,「還有呢?」

紀三老爺嘆氣,「娘,事情都過了十幾年了,很多線索都斷了,我還在查,總會查清楚的。也是因為知道了當年大哥的事情是被設計的,我才會趕回來告訴你們這件事情,你們日後定然要小心。」說到這裏,他又嘲諷地笑了下,「不過自爹死後,怕那些人根本不將咱們鎮國公府當一回事了吧,大哥不是個將才人物,暄和年紀又小,只怕再過兩代,鎮國公府也像京中那些三流勛貴一樣,徒有虛名……」

淑宜大長公主明白兒子的意思。

只怕當年丈夫在北疆抗擊蠻族的事阻了某些人的利益,才會如此設計他們鎮國公府。

當年老鎮國公是一名難得的將才,高宗皇帝惜才,方才會將尊貴的嫡長女下嫁,也有籠絡之意。而老鎮國公也不負世人所望,鎮守北疆,立下赫赫戰功,蠻族聞名喪膽,幾年未敢南下侵擾。

可誰知一朝風雲驟變,慶煦十年,老鎮國公在長陽關戰敗,遺體被蠻族糟蹋不成樣,是他的親信拚死方將他的遺體送回。那一戰,大周損失慘重,不僅僅是失去了一位良將,長陽關也差點被蠻族攻破。

「爹去世前的兩年,北疆一直不太平,娘您憂心在邊境中的爹,難以顧全周圍的事情,所以才會讓人有機可趁,當時要不是發生了那件事情,娘你已經去了邊境,如果有你在,爹也不會死……」說到這裏,紀三老爺面容冷酷。

他的母親是被高宗皇帝當成皇子來教養長大的,並非一般的閨閣女子,甚至同丈夫一起上過戰場,幗國鬚眉,少有女性能敵。也因為如此,才會讓蠻族對鎮國公更加忌憚,若是那時候,有淑宜大長公主在,戰局也不會那般慘烈。

淑宜大長公主將事情前後聯繫在一起,終於明白了,頓時心裏恨得厲害。

她緊緊地捏住杯子,手指被磨傷了也不知,恨聲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設計你大哥的事情,不過是為了絆住我,好對你爹下手,而你大哥大嫂不知情,靜寧成了犧牲品……當年出手的人,你如今所知的,有誰?」

她的聲音冷酷,眼神冷冽,彷彿只要得到準確的消息,馬上要去為丈夫報仇。

「娘……」

「說!」

紀三老爺沉默良久,方道:「我幾年前在江南遊歷時,遇到了一位姬夫人,她是一位十分美麗的夫人,聽說是青年時喪失,深居簡出,極少和外界打交道。但是每年有一段時間,會有從北方來的人去尋她。她行事頗為謹慎,我讓江湖上的朋友盯稍了她幾年,才得到了準確的消息,她是當今北蠻王庭的汗達王的姐姐,不過她還有一個身份。」

「什麼?」

「娘,你素來擔心舅舅的身世,難道還不明白麽?」

淑宜大長公主不可思議地道:「不可能!當初父皇是親眼看著她死的!景王出生後,父皇就賜了她鳩酒。」

「死的是她的侍女,不是她本人。當年將靜寧姐姐送去莊子裏的就是她的人,潛進莊子裏將大嫂和靜寧姐姐的孩子換掉的人,也是她的人。」

淑宜大長公主癱軟在炕上,整個人都微微輕顫著。

半晌,她恨聲問道:「那個女人呢?」

「我殺了!」紀三老爺平靜地道,「我親手手刃了她。」

「景王……」

「舅舅不知道那個女人的事情,舅舅以為,他的母妃是被外祖父賜死的,所以他恨外祖父。那個女人這些年來隱藏得很好,舅舅這些年來四處飄泊,途中也遇到過她,不過她不敢和舅舅相認,怕外祖父留下的人會盯上舅舅,害得舅舅性命不保。」

淑宜大長公主鬆了口氣。

如果不是高宗皇帝的子嗣艱難,想必孩子根本不會留下,所以才會選擇去母留子。可沒想到那女人好大的本事,能從皇宮裏逃了出來,然後繼續在大周興風作浪,甚至害得她家破人亡……

淑宜大長公主伏在案上,低低地哭了起來。

紀三老爺坐在旁邊,任由著母親發泄。

這些年來,他憋著一口氣,四海為家,與江湖同路,就是為了查出當年的真相,直到半年前,方才查明一切。

查明一切後,他馬不停蹄地趕回京城,可是沒想到還是遲了一步,大哥大嫂和侄子之間鬧得越發的凶,甚至已無再續父子、母子情份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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