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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枝燈》34.劍魄(七)
謝小卿是皇城十裏外牡丹鎮上有名的綉娘。

聽聞年輕時曾進過皇宮給宮中的人做過綉品,當年,她仿著國君的妙筆丹青,領著司製房的綉娘仿聖德皇后的鳳容綉成舉世無雙的若神圖,一度名震皇城,可見繡花針的功夫極好。

只是後來不知為何就被宮中趕了回來,再也不準踏足皇城。

謝小卿家中無父無母,一個人靠著給人做些針線活,倒也能聊以度日。

凡是情人相聚的橋段,定會有杏花微雨相隨。

這場雨下得極其得纏綿動人,如腸斷時落的淚。白皙靈巧的手執著桔黃色的竹骨綢傘聘婷而來,繡花鞋上沾了些許雨跡,濕了鞋面。

嬌嬈的黃衣美人正是那名震京城的謝小卿。

端莊舒雅,溫婉動人。

拱橋的影子映在水面上,拚成個圓滿。她停在橋中央,秀目癡癡望著一江波水,眉目中蹙出些哀愁。

這樣的微雨,這樣的石橋,這樣的油紙傘,還有這樣婉約的女人。若是來相會的人是一個瀟灑倜儻的書生公子抑或著縱橫沙場的蓋世英雄,又是一段才子佳人的風流韻事。

只可惜來相會的,是一隻鬼。

黑衣紗帽,小鬼藏在橋頭的古柳樹後,枯骨的手抓著樹榦,似乎能硬生生摳下出一塊樹皮。

「你還是不願意見我嗎?」謝小卿對著一天江雨,差點哭出來,「還要等多少年?五年?十年?二十年?韓深,這一輩子,有幾個二十年能夠讓我等?」

韓深始終都不敢露面,這副樣子,怎麼能去見謝小卿?

「韓深,你在這人間遊盪的也夠久了。」一直手忽然抓住了韓深的肩膀,從柳樹枝兒條中閃身而出的是步黎。

「步大人…不…仙君…」韓深有些哽咽,「我在這裏再待一會兒就離開,我不會傷害她的,請仙君放心。」

步黎作了噓聲,按著他肩膀的手暗暗運足了仙法,源源不斷地輸到韓深的體內。韓深從衣袖中露出的枯骨手慢慢變得紅潤飽滿起來,紗帽下的臉似乎也起了變化。

步黎說:「半個時辰,我只能續你半個時辰的命。我已召了黑白無常前來,半個時辰之後便往生去投胎吧。」

韓深撩起紗帽,露出一張算得上出眾的臉,眉宇間還有往日的堅毅。他眼中似乎著淚,跪在了步黎的面前,道:「多謝仙君…多謝仙君…」

「去吧。」

紗帽掉落在地上,被微雨濡濕,風稍稍揚起了一角。

韓深幾乎是飛奔上去的,聲音沙啞地喚了一聲:「卿卿!」這漫天的雨和這階階拱橋彷彿都墮入了一個夢境,一個長達二十年的夢境。

謝小卿回身,便看見她朝思暮想的情郎站在了橋頭,淚早已盈滿了眼眶。攥著傘骨的纖縴手極其蒼白,她甚至移不動一步。

傘驟然落地,在橋上打了個旋兒。

走近的韓深有些不知所措,又緊張又慌亂,若是有點腦子的人就知道這時他最該做的就是將眼前的姑娘狠狠地抱在懷中,然後來一個極盡纏綿的吻,以訴十年的相思之情。

很明顯,韓深沒有腦子。

他顫顫巍巍地將傘撿起來,然後撐在了謝小卿的頭上,細細望著謝小卿的容顏,許久才說:「別著涼了。」

「我知道是你回來了。」謝小卿的聲音有些哭腔,「那天晚上我就看見你了,隔了那麼久,我往窗外遠遠地看一眼背影,我就知道是你。韓深,你是來接我去青州的嗎?」

韓深卻無法開口告訴她自己已經是個死人了,他知道他該告訴謝小卿,讓她不要再等下去了,找個疼惜她的人嫁了吧,可這樣的話他說不出口。

清麗動人的謝小卿,讓他怎麼放得下?

見他不說話,謝小卿繼續問,她有很多很多的事想知道:「這麼多年你去了哪裏?當初你走的時候說要跟著常安王建功立業,如今他已成了當今聖上,我以為你被封了爵位,不願意再要我…」

「怎麼會呢?」韓深心疼地單手擁她入懷,難受得厲害。

「我去宮中打聽你的下落,有人說你死了,這怎麼可能呢?」

聞言,韓深的身形狠狠一震,摟著謝小卿的手越來越緊。

謝小卿又哭又笑:「我就覺得不可能,你答應過我的,就算哪天你要離開我,也一定會告訴我。你都沒有告訴我,怎麼會死了呢?你看…我就知道…你一直重諾,現在你回來了…」

「對…回來了…我回來了…」韓深忍不住地哭,「卿卿…我回來了…」

兩個人相擁在一起,細風微雨,相思斷腸。

步黎看得有些神傷,剛想轉身去一旁的小茶館裡喝杯茶緩緩心情,剛走出去沒多遠,就被穿雲槍抵著退了好幾步,一下抵到牆上。

樓輕側眼睥睨了一下橋上的兩人,又轉眼看向了步黎,道:「那日是你故意放走這個鬼魂的。」

步黎伸出三根手指發誓,道:「天地為鑒,我真的是被他挾持了,如有半句假話,就…天打雷劈!」他貴為仙君,自知這所謂的天打雷劈全是神仙搞得鬼。

哪知便在這時,從雲深閃了一道白光,驚雷乍響。謝小卿往韓深的懷中扎了去,這一邊的步黎整個人都嚇得跳了起來。

樓輕笑了聲:「老天都看不慣你。」

步黎能在竹林中跟蹤了他們一路,樓輕將他從竹子上打下來時就知他身手不凡。在與韓深對陣的時候,步黎嚇得腿軟,又何故在開始的時候撲上去?

樓輕不傻,早就看出這其中的貓膩兒,故將計就計,想看看這欽差大人究竟想做些什麼。果然,步黎早就掌握了韓深的行蹤。

步黎驚魂甫定,稍稍喘了口氣,苦著臉說:「好吧好吧,我是故意的。這個小鬼名為韓深,二十年前跟著常安王起兵造反,不幸死在了戰場上。最近也不知怎的,忽然法力大增。他沒有作惡之心,頂多就是肚子餓偷吃了幾隻雞,他遊盪在人間二十年,就是想跟謝小卿道個別。」

步黎將穿雲槍推離了幾分,求道:「樓輕祖宗姑奶奶,您也看到了。我知你除魔心切,但也得通點人情不是?要不是我,你得錯殺多少好人?這份恩情呢,我是不圖回報的,但如果你非得要以身相許,那我還是會接受的。」

「以身相許?」樓輕眯了眯眼,又將穿雲槍按了回去,恰好抵住步黎的脖子,卡得他直伸舌頭。

「咳…樓輕祖宗…姑奶奶…」步黎推著穿雲槍,似乎比不上樓輕的手勁兒,怎麼都推不開。他指了指樓輕的身後,樓輕警覺地向後看了看,卻什麼都沒發現,以為步黎是在誆他,手下的穿雲槍壓得更緊。

步黎扒著槍桿,從懷中掏出一個符咒迅速在樓輕眼前燒成了灰,他說:「姑奶奶,後面!」

樓輕再回頭一看,就在她身後立著一黑一白兩個身影,樓輕反應十分迅速,抄著穿雲槍就掃了過去,可是卻並沒有打到。

「樓…樓將軍…仙…仙君!」黑白無常趕緊給兩人行了禮。

樓輕疑惑地看了步黎一眼,這個人是仙君?步黎自知不妙,絕不能暴露身份,沖著黑白無常擠眉弄眼道:「你們怎麼老是說我是什麼文曲星下凡啊!我都說了我不是!我是人!人!你們懂嗎?」

黑白無常愣著看了步黎一眼,看他擠眉弄眼的樣子,雖不明詳情,但也意會到秋離不想暴露身份,直道:「今日我們兄弟二人便是來索韓深的鬼魂,想不到竟在這裏碰到樓將軍,還有…文曲星君…」

樓輕做神仙時不少見這兩位黑白陰差,故還算得上淡定。步黎亦悄悄放下心來。黑無常說:「我們兄弟二人還有一個牌局要趕,現下就鎖了韓深回地府交差,便不打擾樓將軍和文曲星君了。」

步黎不樂意:「還沒半個時辰的,趕你大爺的牌局,在這老老實實地等著。」

白無常苦臉道:「是轉冥王的牌局,小的…小的不敢遲到…」

樓輕聽到轉冥王的名字,淡然的面色一動,欲言又止。步黎道:「你遲到了頂多會被扣個俸祿,但你要是敢早半刻,我就把你的命扣下。」

步黎又覺得話說重了,一個善解人意且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不會這麼凶神惡煞地威脅陰差,只能喏喏道:「是樓姑娘就把你們的命扣下。」

黑白無常都小退一步弓了身,表示不敢造次。樓輕怔了片刻才問:「尊上她可好?」

黑無常俯首道:「尊上一切安好,而且帝君已經醒來了,這件事已經傳到了天界。」

「天界那些人可還找他們的麻煩?」

黑無常搖頭:「他們不找天界的麻煩就已經是好事了。」

我捏著生死卷宗,再用手指點了點宣紙,給舜蒼說:「記!黑無常范無救,一會兒本尊一定要把他打得滿地找牙,讓他知道知道什麼叫麻煩。」

舜蒼頓了頓,側首看了我一眼,但還是提筆寫下「黑無常」三字。

柳絲愁,不系風雨。步黎黯了眼眸。樓輕將手中的穿雲槍握了又握,她壓著聲音說:「不要將見過我的事告訴他們。」

黑白無常皆疑惑地對視一眼,卻不敢再過問一句,全都點頭應下。

我不明白,樓輕為何不肯見我,在這三千年間,秋離也未曾來地府找過我。

三千年前,在我和舜蒼走後,他們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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