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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枝燈》24.寂魂(二十二)
長阿蘭在窗階下鋪了一地的芬芳,微風習習,帶著早秋的涼意。

綰姬見赫連成醒來便忙將他扶了起來。他將綰姬推開,力道大得驚人,似乎很嫌惡她的碰觸。

赫連成沙啞道:「朕要見阿音。」

綰姬默了一會兒,沒有答上話來。她或許從那一刻就知道她這一輩子都不可能贏過伏音。綰姬說:「她失去仙骨,墮成了凡人。她恨你,她說就算她成了凡人,也不會和你在一起,她願今生不再相見。」

綰姬睜著眼說瞎話,執意要消了赫連成的念頭。

「騙人!」這時候的他正如我在長音殿見到的那樣,帶著幾近瘋狂的相思和憤怒,從床上跌下來,掙扎著要去找伏音。

「阿音絕不會這樣說!」

他連著幾天幾夜都沒進過食,此時喉嚨疼得冒火,因方才吼得那一聲湧上了撕裂一般的痛苦,幾欲不成聲。他剛走了沒幾步就直挺挺地跪在了地上,跌得極其狼狽。

昔日沙場上有著卓人風姿的赫連成竟有如此不堪的時候,讓我覺得這人只是世上最平凡不過的癡情種。

赫連成不明白事情為何會變成這個樣子,他連最卑劣笨拙的苦肉計都用上了,可伏音卻仍決意離開。他後悔自己當初莽撞的決定,可是這一切都無法挽回。

伏音消失了多少年,他就派人找了多少年,綰姬就在宮中等了多少年。

赫連成將整個王朝的大權緊緊攬在自己的手中,手段冷酷殺伐,毫不留情。他想著,等伏音回來後,再也沒有戰亂和迫害會讓她受到傷害。

前朝餘孽被壓得喘不過來氣,只能藉助雙金館的輿論勢力暗諷朝綱,在口頭上佔佔便宜。赫連成對之置若罔聞,一直留著雙金館,只因伏音曾對他說過想去雙金館聽戲。

赫連成膝下唯有一個皇子和一個公主,是與知書達理賢淑有度的淑妃所生。小赫連很爭氣,比他爹還要厲害。他爹五歲的時候能去樹上偷鳥蛋,這孩子五歲的時候已經能將老太師氣得想辭官歸田。

而那個小公主比她皇兄還要磨人,平時倒是老老實實地學琴棋書畫,得空時總愛纏著赫連成。

禦花園內百花爭艷,姿態盡妍。幾位娘娘都聚在一起喝茶聊天,話話家長裡短,氣氛極其融洽。這大概是我見過最和諧的后宮群體,的確,她們也沒什麼好爭的。

小赫連稚氣未脫卻已經是個少年模樣,端端正正地坐在淑妃的身旁,吃著小果子和小糕點。

「母妃!」小女娃甜甜糯糯的聲音極為可愛,肉嘟嘟的小手拉著赫連成,從重重花影中跑了出來。赫連成身後跟著娉婷而至的綰姬。

淑妃見後面色一柔,沖半大點兒的小女娃招了招手說:「容容,怎麼又去纏著父皇了?」

幾個妃子都起了身行禮,道了聲:「參見皇上,參見貴妃娘娘。」

小赫連一心想著將容容花袖上沾的草屑拂去,等她們行了禮後才想著拜見:「兒臣參見父皇。」行禮至此,小赫連便起了身,沒有向綰姬請安。嘖,這個小混蛋果然比他爹狂妄,從小就會給人臉色看。

綰姬的臉色果然不怎麼好了。

赫連成似乎渾不在意,他將容容抱在了懷中,又讓小赫連坐在了主位旁邊。容容自小就抱準了大腿,先將桌上專門給她準備的綠芙糕餵給了赫連成。一向面無表情的赫連成吃著自家小女兒喂得糕點終於動了絲容色,微微笑了一下。

小赫連愣了一會兒,咕噥了一聲:「兒臣也要吃。」惹得其他幾位娘娘均掩面以笑。

赫連成開心,她們就開心,在場唯一不開心的大概只有綰姬。

淑妃很識眼色,連忙起了別的話題,她給赫連成斟了一杯酒,又轉而摸了摸容容的頭,聲音細柔道:「皇上,如今容容也大了,也該起個正兒八經的名了,皇上可有什麼好字賜給容容?」

赫連成又餵給容容一塊綠芙糕,想了想淡道:「叫伏音吧。」

眾人皆倒吸了一口涼氣。淑妃看一旁綰姬的臉色已經差到了極點,趕忙圓場道:「容容福薄,怎能衝撞了貴妃娘娘的名諱?」

綰姬來時便自言為聖德皇后伏音,帽子扣得挺大,搞得宮中人皆以為她真得名為伏音。

赫連成輕笑,說:「朕賜容容這兩個字,只是為了銘念皇后,與綰貴妃無關。」

在給綰姬添堵的道路上,赫連成越走越順。

綰姬隱了怒容,起身道辭:「臣妾身體不適,先回宮了。」

赫連成沒有理會她,依舊逗著懷中的容容。眾人見狀也不敢起來恭送,只能看著綰姬轉身離開。

司命手冊上,綰姬轉身的那一刻,淚已紛然而落。

綰姬拿宮中所有人的性命要挾赫連成,讓他冊封她為貴妃娘娘,讓他不得趕她離開。綰姬執意留在這裏,縱然受了那麼多的折辱,依舊執意留在這裏。

我不知道她這樣做是因為喜歡赫連成,還是因為心中的不甘。可她能堅持那麼多年,也真是不容易。

直到赫連成病重,他下旨舉國尋找清袍道士,將大批大批的道士傳喚進宮,希望能找到當初指點他的道長,尋到伏音的下落。

他這一生成就了千載功業,在塵埃落定之前,他唯一的願望是想在臨死前再見伏音一面。

生死卷宗和司命手冊演化至此,便與現實連上。我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倚在舜蒼的懷中,動了動自己酸疼的脖子,道:「這也太糾結了。」

舜蒼不可置否的「恩」了一聲。我鎖著眉想了好久,伏音連被剔仙骨都如此坦然,還有什麼事讓她難以放下呢?

我抬頭望了一眼舜蒼,遲疑道:「你說還有什麼東西讓伏音放不下?」

舜蒼低眸,手撫了撫我額頭上的發,說:「歸邪。」

我默然了一會兒,覺得舜蒼說得極有道理。

伏音和赫連成之間談不上誰虧欠誰,伏音剔除仙骨後,兩人之間的事也算兩清。而對綰姬,伏音怕是這輩子都沒來得及恨一個人,就算綰姬從中作梗,在伏音眼裏,這一切都歸於因果。

除卻這兩個人,唯一一個與伏音有關聯,卻讓伏音沒來得及徹底理清關係的人是她的王兄歸邪。

我點了點頭道:「這樣吧,等過些時日我們去找一下迦羅上仙,她知道的多,我去問問她有沒有辦法把伏音喚醒。」我頓了頓,又繼續道:「然後再去妙香海,請歸邪來一趟地府。」

歸邪和伏音之間絕不是簡單的兄妹之情,但他們的事卻在生死卷宗和司命手冊中無跡可尋,好像是被人刻意抹去了。想想也是,仙族對這種有悖倫理的感情極為不齒。

歸邪和伏音兩人都寡言少語,即便是再度重逢,他們也從未正兒八經地交談過一次。在妙香海,伏音多次欲言又止。

興許她還有很多話沒有來得及跟歸邪說。

窗外的池離樹還是如往常一樣流光溢彩,斑駁陸離,紅線打成的花結,紋理說不出的好看。我想起舜蒼在離怨界魂飛魄散之前喚了一聲我的名字,興許他也有很多話要跟我說,只是一切都來不及了。

想到這裏,我鼻尖有些酸,沖舜蒼的懷中又窩了窩。那些事,我連回憶都覺得痛苦。還好,舜蒼回來了。

舜蒼似乎察覺到我的不對勁兒,卻沒有挑明,將我輕輕抱起來放到了榻上。他躺在我的身側,擁著我輕道:「你很久沒有睡過了,好好休息一下。」

我安然地合上眼。冥界的這場雨似乎有些大了,淅淅瀝瀝地打在窗欞上,就像雨打在厚實的芭蕉葉上,有著超脫世俗的寧靜。

這是我幾千年來睡得最安寧最沉穩的一覺。

我很喜歡雨聲,容易入夢,夢中便會浮現我和舜蒼初遇的那一天。

那時天界正準備著百年一度的朝夕宴,負責宴上花草事宜的琅花仙子到天帝那裏求了一場甘霖,以點開百花的靈元。那場雨下得又溫柔又瀟灑。

朝夕宴上邀了各路有頭有臉的人物,獨獨沒有我的名字,我心下略有不爽,便到天界去幹了一些怒刷存在感的事,以致於讓天兵天將追著我滿天庭地跑。

來到蓮澤宮純屬是誤打誤撞。我將天兵天將兜繞了七八個來回,遠遠看見高聳在雲台上的宮殿,位置比那靈霄寶殿都要扎眼。我破了仙宮外的結界,一頭扎了進去。追來的人抬頭看了一眼仙宮的名字,臉色跟吃了蒼蠅一樣變得極其難看,互相瞅了幾眼就離開了。

這座仙宮比天帝的寢宮都要氣派,我心想來都來了,也順手把這裏給砸了算了。我來時,舜蒼便執著傘站在了宮門外,小徑錯開繁茂的雲中雀。

修眉墨眸,唇角帶笑,身上一襲素黑長衫,僅在肩頭出構出繁雜的銀色雲紋。那時的雲中雀開得正好,微風細雨更為應景,花濃雨濃,景美人美。縱然我見過那麼多美色,也免不了長久地失神。

按說我第一反應就該是被嚇到,然後趕緊逃跑。可當我看見他時便已經失了神,雙腳壓根就不聽我使喚。那是本尊第一次被美色所迷惑,結果是一頭撞在了蓮澤宮的翠棠樹上。

我扶著發疼的額頭恍惚中看見舜蒼唇角深深的笑意,便又忘了疼,直到他走近,將我頭上的翠棠樹葉摘下,我才回了神。即便是回神了也覺得腳下跟踩了浮雲似的,站都站不穩,恨不得即刻扎進地縫中去。

本尊平生未如此丟人過,想想都覺得胸口跟碎了大石一樣疼。

這真是一場噩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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