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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言之隱》第36章
4年前,禾藍曾經和宋善寧一同在松雲山求道學藝,算是同門師姐師妹。宋善寧年紀比她小,卻比她早入門,功夫底子也很好,常年遊走在刀鋒口,做些雇傭的買賣,算是一個出色的雇傭兵。禾藍沒有問過她,心裏卻很清楚,她不止是一個雇傭兵那麼簡單。

她潛伏在特來區有段日子了,目前在杜別手下做事,頗有地位。金三角很混亂,人們的生活很困苦,禾藍一個人靠著表面的營生實在很難過,宋善寧隔一段日子就會接濟她一下。

她們之間,也不需要分彼此。

宋善寧來一次,禾藍可以輕鬆很多。她常年走在外邊,見多識廣,會做各地的風俗小菜,動作也很麻利。

桌上上滿了菜,禾藍才在門口等到謝明珂。

雖然之前已經見過他,她還是有些不太適應。這個少年,就像當年的白潛一樣,十七八歲的年紀,清瘦修長的身形,一雙漂亮地過分的眼睛。不過,他的臉上不像白潛一樣對她微笑,神色很清冷,薄唇抿著,顯得有些沉默寡言。

「謝明珂,聽著像個女孩的名字。」宋善寧取笑他。

禾藍忙一推她,「別口沒遮攔的。」

宋善寧不以為意,在沙發裡換了個姿勢架起腿。

謝明珂的臉色沒什麼變化,對她們微微點了點頭,一個人進了房間。

他一進去,禾藍就揪住宋善寧的耳朵,「都讓你收斂點了,怎麼還這麼說話?」

宋善寧連忙告饒,「我不是故意的,有異性沒人性……哎呀,疼啊,我知道錯了,不敢了!」

禾藍這才放開手。

宋善寧追在她身邊,殷勤地幫她準備碗筷,「嘗嘗我做的東西,味道肯定比你的好,兄弟們都這麼誇我。」

「不害臊。」禾藍捏著她的鼻子笑。

宋善寧打開她的手,退了幾步,「我活得比你自在!」她幾步跳上了窗子,單手撐著窗口,縱身躍了下去。禾藍跑到窗口喊她,宋善寧拍著膝蓋在地上仰頭對她笑,一邊揮手一邊跑遠了。

「真像隻猴子。」禾藍笑,心裏卻漸漸被一種異樣的情緒填滿。

她說得沒錯,她一直活得很累,哪裏比得上宋善寧那麼逍遙?可是,她甘之如飴。有些事情,如果有生之年沒法完成,她會抱憾終身。

宋善寧也是出身高門,家裏三代都是從政的大員,不過到了她這輩,家道中落,她就一個人南下,找了自己的路。

這個小鎮上這種低矮的平房,房間是相通的,禾藍和謝明珂的房間,中間隻隔著一塊藍色斷面布簾,用老式的吊鈎方法串起來。

禾藍敲了敲鐵床欄,裏面應了聲,才拿著盤餃子端進去。

他在窗前編織一隻竹蜻蜓,已經編了三分之一,白皙修長的手指在傍晚的霞光裡被染上一層淡淡的緋紅,像古典暖色的印片,被打磨過似的,美麗地有些不真實。他抬頭望她的時候,臉上很平靜,只是眼中微有詫異。

他們之前見過幾次,打過幾次招呼,他的態度不算熱絡,也不算冷淡。禾藍摸不清他的想法,想了想,說,「這是剛才那個姐姐做的,你還沒吃晚飯吧?要不要試試?」

她端著盤子的手舉在半空,謝明珂靜靜地看著她,蜷曲的睫毛撲動了一下,接過筷子夾了一隻,送進嘴裏。他吃得很文雅,一隻吃完,也花了點時間。禾藍道,「再吃一點吧,你這個年紀,要多吃一點。」

他看上去真的很瘦,如果忽略掉身體特徵,只看臉的話,真的像一個文靜漂亮的女孩子。不知道謝叔叔當年為什麼給他取這麼個名字,其實宋善寧說的沒錯,一聽就像女孩子。

禾藍百思不得其解。

謝明珂又吃了幾隻,實在吃不下了,對她道了謝,回頭繼續編織手裏的竹蜻蜓。

兩人還不是很熟,禾藍也不好勉強他,只能等熟了以後再慢慢勸說。

這個夜晚,他們隻隔著一塊布簾睡著,禾藍輾轉反側,莫名地想起當年收養白潛時的情境。白潛至少會對她笑,就算心裏不屑,也會笑幾下,謝明珂總給人一種拒人於千裡之外的感覺,淡漠疏離,很難接近。

之後,她像照顧白潛一樣照顧他,他也沒什麼不滿,和她的話多了一點,兩人的關係雖然算不上親密,也算融洽。

小麥田被強征的事情傳到她耳裡,已經是三天之後了。

禾藍算準了時間,才趕到山谷裡。

種植地已經亂成了一團,杜楓帶來的人開著幾輛越野車堵在谷口,操著傢夥,不顧三七二十一就鏟掉了穀物。地裡一片狼藉,葉片和麥穗壓倒在泥裡,被腳印踩得不成樣子。雖然早有預料,禾藍還是很震驚。

老婦人拿著念珠,在竹樓下撚著,旁邊幾個傭農也在規勸,嚷了會兒,氣氛卻越來越緊張,最後竟然扭打在一起。

混亂中,禾藍被人推了一下,磕在泥地裡,正好撞上塊石頭,膝蓋和手肘都破了。

一聲槍響,杜楓保持著朝天空開槍的姿勢,用泰語大聲嚷了幾句,幾個和士兵對峙的農民都被抓了起來。

禾藍從地上爬起來,正要上前,一輛越野車急促地衝進了山谷,碾過了一地狼藉。車門打開,穿著軍綠色軍裝的青年從上面一躍而下,幾步到了杜楓面前,拔出槍對準了他的腦門,「讓他們把槍放下。」

杜楓的臉色變得極其難看,只是強裝鎮定,「你吃錯藥了?」

「我比你清醒。」杜別掀起一邊嘴角,很難得對他笑了笑。

在他的威懾下,杜楓隻好讓人收了槍,帶著人灰溜溜地走了。老婦人上來和他見禮,對他說了些話,杜別微笑著聽她說完,回頭摻了禾藍,「沒事吧?」

禾藍被他看得有些不自然,想把手抽出來。

杜別比她表現地自然,執意要帶她回基地找醫生。禾藍想著小麥地的事情,躑躅再三,還是沒有拒絕。

越野車在小路間顛簸,穿越了峽谷,進入了茂密的叢林。

車裏車外被蔥綠色的蔭蔽覆蓋了,靜謐地只有車輪碾過泥地的聲音。禾藍的心卻靜不下來,不經意地轉過頭。

杜別大步跨坐在位上,高瘦俊挺的年輕人,常年遊走在軍閥鬥爭的腥風血雨裡,眉眼卻還是俊秀深遠,不笑的時候,給人的感覺有些文靜。

他背後似乎長了眼睛,回頭就看著她,「你一直看我?」

禾藍被他的輕笑聲弄得不好意思。

杜別側頭望了一下窗外的景緻,大約判斷了一下路程,「大約還有半個小時,就到營地了,你再忍一下。」

「沒關係,不算什麼大傷。」

杜別拉過她的手,用指尖按了一下淤青的地方,禾藍痛得「嘶」了聲。

他放開她,眼底都帶著笑意,「就知道你是口是心非。禾藍,你還是和小時候一樣,一點都沒變。不過小丫頭長大了,變漂亮了,變苗條了。」

禾藍強忍著乾笑了幾聲,笑容就險些維持不下去了。如果他不是已經回了頭,恐怕她會被戳穿。

小時候,他們的確是很好的朋友,也算青梅竹馬。不過,這麼多年過去,有些事情怎麼可能還一樣?杜洋當年背棄她父母,選擇做一個毒梟在金三角雄霸一方的時候,他們之間,就再也不可能回到當初了。

杜別能在茫茫人海裡一眼認出她,禾藍卻對他別有用心,她於心有愧。但是,父母的仇,她是一定要報的。她不會遷怒到他身上,卻再也沒有辦法坦然地面對他。

杜洋,是她必殺名單上的頭號人物。

禾藍看著他清秀從容的側臉,心裏十分複雜。

到了基地,已經是晚上6點了。杜別帶她走進去,沿途沒有一個人敢攔。繞過外圍的瞭望台和軍事基地,裏面是高低起伏的一些民居和竹樓。四周變得分外寧靜,耳中傳來潺潺的溪水聲,彷彿兒時聽過的風鈴,勾起埋在記憶深處的點滴,整個世界都靜了下來。

裏面的風光很好,綠色掩映,流水潺潺,高大的橡樹遮住了上面毒辣的日頭。溪水邊,一些隻圍著紗籠的年輕女孩在浣衣戲水,唱著不知意味的歌謠。

聲音在空谷裡回蕩,裊裊不散,如同天籟。

後面的樹蔭更加密集,地上只有些許陽光透過葉片的光斑,溫度比外面低很多。沒有毒辣的日頭,整個人都舒坦不少。

杜別給她帶著路,不過一會兒進入了一個竹製的長廊,高高佇立在水畔之上,水中還有藍色的睡蓮綻放,色彩隨著花瓣漸變,迷亂了她的眼睛。

「喜歡嗎?那是埃及的國花。」杜別回頭來道。

「是很好看。」禾藍笑了笑,「不過,顏色太過絢麗,看多了眼睛會累。」

「我也是這麼認為的,比起藍睡蓮,我更喜歡清雅的花,芬芳長久。」

禾藍避開他的目光,沒有應他。

杜別只是微笑。

雖然常年過著刀口舔血的日子,杜別卻喜歡安靜,他下榻的竹樓也在密林深處的水畔一側,和其餘竹樓隔絕。坐下來時,只能聽到耳中清風拂動和鳥雀蟬鳴的微弱聲響。

這地方的人生活困苦,土地貧瘠,所以不但缺少糧食,連醫藥也是很稀缺的。杜別給她用的,放外面算是普通的葯,在這裏已經算是最好的。

他低頭幫她包紮地很專註,禾藍記起小時候的事情。她那時性子很野,和人打架掛彩後,他也是這麼幫她處理的。

在這方面,杜別是個很細心的人。

窗外微涼的風,吹不散她臉上微微的燥熱。

杜別知道她不怎麼喜歡和陌生人相處,就捎人給她帶來了食物,三四碟小菜,一碗冬陰湯,一盆糯米飯,碟子裏放著大片的荷葉。

禾藍用竹製的杓子包進了一點糯米,在嘴裏嚼了幾口,默默吃著。

這地方的口味還是比較重的,多海鮮入湯,她有些吃不慣,平時也不不吃這些傳統菜。杜別給她舀一杓子湯,「不腥的,嘗嘗吧。」

杓子都送到了她嘴巴,禾藍也不好拂他的面子,只是不好讓他餵食,自己接過了杓子。

杜別看著她,就覺得桌上的食物都沒了胃口。

周圍安靜地聽不到別的聲音,這時,外面有人笑了聲,大闊步進來,「杜別,我找到新的貨……」

她的聲音在進門之後就停止了。

沉默了一下,秦若拂了一下白色的泰紗裙,露出裏面寬鬆的長褲和牛皮馬靴,荷葉隨邊和垂著的墜飾一片伶仃聲響。

「這位是……」她笑看禾藍,纖秀的眉毛微微揚起。

禾藍起來,和她見了禮,「我是禾藍。」

「她是我的好朋友。」杜別在她前面說。

秦若「哦」了一聲,目光在禾藍身上多流連了一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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