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麼在題海中掙扎了一段日子，顧湘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八月末。離開學只有一周了。

之前答應顧爸爸要去那邊住兩天的，顧湘和顧媽媽說了以後，自己就把衣服收拾好了。

顧爸爸接到電話以後，下午就開車過來了。

顧爸爸開了輛黑色桑塔納，在那個時候已經算是挺好的車了。

顧湘坐上她的車，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他一會兒。

顧爸爸高高瘦瘦的，比記憶中年輕很多。

顧爸爸努力和她找話題：「丫丫，馬上開學了。緊不緊張呀？」

那口氣就像逗剛上幼兒園的小孩似的，顧湘就有點囧。但是還是很給面子地搭著話：「不緊張啊。」

顧爸爸又問：「作業寫完沒？」

「寫完了。」

「丫丫這麼棒啊！那爸爸給你點獎勵好不好？」

顧湘：……

然後顧爸爸就把車開到了他們縣裡面最大的移動公司。

在這個手機並不普及，連家長大部分用的是綠屏手機的時候，顧爸爸很土豪地讓顧湘隨便挑。

顧湘心說也沒什麼可挑的，現在手機的娛樂功能跟以後跟後來完全沒有可比性。

就在她盯著櫃檯發愣的時候，導購小姐過來了——

「請問需要點什麼。」

顧爸爸說：「想給我家女兒買個手機。」

「那請問需要注重什麼功能的手機？」

顧爸爸向顧湘投來詢問的眼神，顧湘說：「能打電話發簡訊就行。」

導購就給他們推薦了幾款相對便宜的直板機。

顧爸爸看了不太滿意：「這些個黑不溜秋的，小姑娘拿著不好看。我們廠裡有個小姑娘，買了個諾基亞的，紅色的滑蓋的，你們這裡有沒有？」

導購一聽，更加熱情了：「我們這裡剛進了一個新型號，諾基亞的音樂手機，特別適合女孩子用。」說著就拿了一個出來給他們看。

顧爸爸看著挺好，就問顧湘怎麼樣。

顧湘看著這厚得像個搬磚的滑蓋手機，表示可有可無。

顧爸爸說那就要這個吧。導購喜滋滋地去開票了。

顧湘隨便瞄了眼價格，2000多呢。相當於後來的愛瘋了。

=口=原來我小時候的生活是這麼土豪的嗎？！

移動公司裡面還出租了一個櫃檯給別人賣電子產品。

顧爸爸去櫃檯付錢的時候，顧湘就在櫃檯旁隨便看了看。

老闆看是個小姑娘，也沒搭理她。

等顧爸爸付好錢過來，顧湘還在盯著一個CD隨身聽看，她小時候好像沒有這種東西。一直覺得買CD聽挺小資的。

「丫丫，你有沒有喜歡的？」

老闆立刻殷勤地過來了。

別說，顧湘也覺得她爸爸夾著個黑皮包的樣子挺像土豪的。

老闆就給他們推薦了一個索尼的粉紅色CD隨身聽。就是顧湘剛才一直盯著看的那款。

那個隨身聽，銀粉色，很薄，看著確實挺討小女生喜歡的。

顧湘還沒說話呢，顧爸爸就說：「挺好的，以後你學累了還能放鬆下。」

顧湘一看價格，又是1000多，奔2000去了。

現在這時候他們這裡人均工資才1500呢。

顧湘就覺得有點頭疼，也猶豫起來。現在一張CD也要二三十。以後買CD還好花好多錢呢。

看她這麼猶豫，老闆也挺大方地說：「現在孩子都開學了，我們這裡也正打折呢。您要誠心要，我就給您打個九折，再送您幾張正版CD。」說著拿了個紙盒子出來，裡面是一堆CD。

顧湘更加心動了，這些CD雖然是賣剩下的，但是看包裝應該是正品。

她還眼尖地瞄到了有幾張是特別版，後來網上興起收藏熱，這些CD都是有錢都買不到的。

顧爸爸看到她這樣，心裡有數，對老闆說：「你這CD都是往年的吧，我家閨女可愛不聽這些老歌。」

老闆說：「哪兒能啊！您看這裡都是周傑倫、林俊傑的，可都是現在流行的。得，我再給您幾張新出的選選。」

老闆又從地下拿出了幾張今年新出的CD，顧爸爸一手接過，往裝CD的紙箱子裡一扣，說：「得，就這些了，我們也不要你打折了。這隨身聽我們要了。」

老闆也是個爽快人，直接就答應了。

這些CD加起來價格不低，但是對他來說賣不出去可就一文不值。

前後不到一個小時的功夫，顧湘就收貨了一個手機和一個CD隨身聽，外加一盒子CD。

=A=這濃重罪惡感是怎麼回事……爸爸你這是嫩啥呢！

家裡面爺爺奶奶早就在等著了。

爺爺一直是比較威嚴的，現在相對年輕些的爺爺就更是如此。

看他板著一張臉，顧湘還有點怕她。

奶奶是個矮矮胖胖的小老太太，顧湘從小和她挺親。

他們就生了兩個孩子，大兒子在外地安了家，身邊只有顧爸爸在，顧爸爸又只有顧湘一個孩子。

想也知道兩老都多寶貝顧湘。

顧湘進了屋先甜甜地叫了人，爺爺不苟言笑地和她點了點頭，但是嘴角是顯而易見地上揚著。

奶奶就把顧湘拉到一邊噓長問短的。

顧湘環顧了一周，沒看到顧爸爸現在的老婆。

奶奶說：「她回鄉下啦，特意這個時候讓你過來的。這不是自在嘛！就咱自家人吃飯。」

午飯是奶奶料理的。菜色很不錯，蔥爆黃鱔，紅燒基圍蝦，木耳老鴨湯和香菇青菜。

差點沒把顧湘的舌頭吃下來。

┭┮﹏┭┮奶奶做飯也超級好吃怎麼辦！

顧湘吃完了滿滿一大碗飯，雖然已經七八分飽了，但是顧湘看看那些菜覺得好可惜……

尤其是那個黃鱔，一點都不腥氣，鮮的不得了。

奶奶看她這個樣子，就問：「丫丫，要不要再來一碗？」

顧湘還在猶豫，進入八月天沒有那麼熱了疑惑，她最近的飯量是越來越大了。

奶奶家的飯碗特別大，顧爸爸現在也有吃一碗飯。

她這是比壯年男子吃的都多的節奏。

又吃了幾筷子菜疑惑，顧湘才戀戀不捨地放下了筷子。

她知道自己吃飽了會犯困，就貼著牆壁墊著腳尖站著。

奶奶給她洗了蘋果，看她這樣就樂了：「丫丫，你幹嘛呢？」

「減肥啊。我覺得我太胖了。」

奶奶立馬一本正經地說：「你哪裡胖了？女孩子就是要圓潤一點好看！你現在還小，等你將來抽條了就好了。」

顧湘：我都13了，還將來抽條呢……奶奶您睜著眼睛說瞎話。=口=

顧爸爸自己開了個小的琉璃瓦廠，今天為了顧湘特地沒去上班。

下午，兩父女都比較閑。

顧爸爸問顧湘有沒有學會騎自行車。

顧湘說會。其實她也不清楚現在的自己會不會騎自行車，但是上輩子自己確實是會的。

顧爸爸又拿起他那個黑色錢包夾到了胳肢窩。

顧湘趕緊說：「爸爸，你幹嘛？」

顧爸爸都準備起身往門外走了：「帶你去買自行車啊。」

「我不要啊，你現在買了我也沒處騎。上初中我媽肯定要送我的。」

顧爸爸還在堅持：「先給你買著，總有能騎的時候。我看到你王叔叔給他閨女買了部捷安特的粉色小自行車，特別好看。爸爸也給你買一個。」

「我真不要！我媽肯定不放心我一個人騎車上馬路。」

看顧湘這麼堅持，顧爸爸這才作罷。

但是顧湘覺得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了，她怎麼覺得顧爸爸反而有幾分不開心……

想了一下，她也明白了。

顧爸爸估摸著是覺得對不住她，想要儘可能補償她。

但是顧湘覺得雖然他確實掙的多，但是錢不是這麼個花法。

作為女兒，她可以接受他的禮物。等他老了，也會反饋給他。但是人心畢竟是肉做的，有些東西不是物質可以填補的。

而人和人的感情，也不是物質可以替代的。

她和顧爸爸，不親就是不親。

顧爸爸早年做生意發家以後，在外面有了人，就把這個家弄散了。

從她能辨別是非開始，就萌生出了對他的怨懟。

就算上輩子，顧媽媽過世之後，顧爸爸老來得子，卻忽然生意失敗。

她為了他們的生計四處奔波一個人輟學打幾份工來養家。

但只有顧湘自己知道，心裡的感情是無法騙人的。這些只是出於責任，並非心甘情願。

當然，後來幾年生活在一起，要說沒有感情是不可能的。

只是後來的顧爸爸酗酒，賭博。爺爺奶奶那點微薄的遺產都被他耗光。

顧湘的弟弟才上幼兒園呢，沒人照料，只能一個月給人幾百塊，請鄰居阿婆帶著。

最讓顧湘難過的是她剛踏進模特圈的時候，去外地走秀三個月。

三個月裡，因為她不計酬勞，什麼活都接，被其他抱團的資深模特欺負。半夜被鎖在房門外，盒飯經常少了她的，連走秀的服裝都會被扯爛……

最煎熬的時候，她餓著肚子站在過道裡瑟瑟發抖，一遍遍背誦：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天將降大任於四也……

眼淚就不知不覺掉下來。

那時候她才幾歲呢，18還是19來著。

等她回來的時候，人又瘦了一大圈。

可是更讓他難以忍受的是，顧爸爸在她不在的日子根本不管她弟弟。

鄰居阿婆正好生了場病，就把弟弟送了回來。

那孩子也瘦了一大圈，鄰居都說經常聽到孩子哭。

顧爸爸不做飯，醒了就去麻將館打麻將，餓了就在麻將館隨便吃點，晚上就喝得爛醉。

弟弟才五歲，餓了就眼淚汪汪去敲鄰居家的門。鄰居們看他可憐，也會給他口飯吃。

顧湘看到弟弟手臂上還有煙頭燙過的痕跡，聽他自己說是半夜爸爸喝了酒，抽完煙隨手扔在了他身上……

顧湘忍無可忍，第一次對著顧爸爸發了那麼大的火。

她說：「既然不能好好對他？！為什麼要生你兒子！就算養隻貓貓狗狗，也要對寵物的一輩子負責！」

顧爸爸嘿嘿笑了兩聲，打了個酒嗝，含糊地道：「當然要生兒子！呵呵，生女兒是斷香火，是、是賠錢貨……」

有沒有過那種感覺？

你非常非常努力地想對一些人好。你受了委屈，你說沒事。你傷心難過，你逼自己振作。你不能倒下，因為身後還有要保護的人。

結果在那人的眼中，你卻什麼都不是。

這真是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話了。

家裡欠了那麼多債，她沒上大學，沒有正經工作，沒有朋友，甚至沒有把她放在心上的家人。

當時正好站在窗邊。她還記得那天天氣很好，天空很藍。

她差點就一狠心跳下去了。

也許對一個人心寒，就是那麼一瞬間的事情。

這輩子，她不會任顧媽媽被病魔奪去生命。

同樣也會儘力幫助顧爸爸避開那些挫折。這是她繼續和顧爸爸來往的理由。

但是，她真的不能做到更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