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湘從童裝店的躺椅上醒過來，就像記憶中無數個靜謐的下午一樣。

頭頂的吊扇扇的「嘩嘩」直響，熱風直往腦袋上撲。

「起來了啊？」顧媽媽從對麵店裡走過來，進來把她放腳的凳子塞到桌子下面。

顧湘坐在躺椅上還沒反應過來。

顧媽媽把她趕到一邊去，把躺椅收起來放進了裡面的屋子。

顧湘站在一邊發愣。

明明剛才她還在巴黎時裝周的排練場上，第二天就是正式走秀的日子。

那個事兒逼設計師一直說她的感覺不對，讓她從上午走到下午，又從下午走到晚上。

要不是本來預定的一線模特突然出了車禍，這好事也輪不到顧湘。

可是誰讓她瘦呢，全場也就她能穿進這條XS的0號裙子。

顧湘覺得機會到了！她才二十三歲呢，已經有機會在在巴黎秀上壓軸。然後她腳一崴，身子一斜，就從T台上滾下來了……

再一睜眼就在這裡了呢。

莊生曉夢迷蝴蝶，到底是蝴蝶做夢成了莊子，還是莊子做夢成了蝴蝶呢？

顧湘有點拎不清了……

顧媽媽看她站在那邊不出聲，以為她又餓了在生起床氣：「丫丫，你吃不吃茶葉蛋？你李阿姨說外面有賣。」

顧湘對著桌子上攤開的一本《初中數學七年級（上）》發獃，隨口就說：「吃吧。」

顧媽媽就從櫃檯裡拿了兩個硬幣給她：「自己去買。」

顧湘拿著錢走出店裡，七月流火，一出來就覺得熱死個人。

這才有了些真實的感覺。

顧湘抬手看了下，這膀子肉乎乎的，手背上的指節末端還有一個個小肉窩。

指甲叫被修剪的整齊而圓潤，連指尖都圓滾滾的。

再摸摸下巴，有三層！還可以翻來開拽著玩。

眼睛往下一瞟，看見的是可以忽略的胸和一個圓滾滾的肚子！

嗚嗚嗚┭┮﹏┭┮她再也穿不進S號的衣服了！

真是一場魔性的重生啊！

然後她就哭了，一邊哭一邊用小肉爪子擦。

她就哭著又走回去。

顧媽媽正盤貨呢，看見顧湘哭著回來嚇了一跳，急忙把她拉進後面放貨的小房間。

「你怎麼哭了啊？誰欺負你了！」

顧湘哭得抽抽搭搭地喘不上氣，也不吱聲。

顧媽媽就有點急了，她在商場裡做了幾年小生意，和三教九流的人打交道，素來有些脾氣的。這時候也提高了聲音說：「你倒是說話啊！啞巴了？！」

顧湘這才壓住了，哽咽著說：「媽……媽媽，外、外面好熱……我想吃可愛多！」

顧媽媽愣了下，去外面的櫃檯裡又拿了三塊錢給她：「拿去吧，過馬路當心點。」

顧湘哭的太可憐了，眼眶鼻頭都紅了。顧媽媽又好氣又好笑，反而不好意思說她了。

冷飲店在商場的對面，要過一條馬路。

現在的馬路還不是那麼寬，大概只能容下兩輛卡車並行的樣子，路上的車也以摩托車和電瓶車為主。

馬路兩邊還栽了很多樹，長得鬱鬱蔥蔥的，樹蔭很多。看著也不是很熱。

顧湘挑了一個草莓的，一個巧克力的。

現在的可愛多還是2塊5一個，雪糕裡面算是比較貴的了，便宜的小布丁才5毛一個呢。

而且現在可愛多個頭比後來的大多了。

而且其實她已經很久沒有吃過雪糕了，一段時間是因為沒錢，後來是因為為了工作要減肥。

可以說她高中以後就沒怎麼吃飽過了。

她先拆了個草莓的吃起來，剛轉身準備過馬路就有人喊她。

她轉過身看見了一個三十來歲的女人，穿了一件藍色的雪紡衫，頭髮染成黃色扎了個低馬尾，戴了一副無框眼鏡。

顧湘對她有印象，是她三到六年級的班主任，姓鄭。於是她乖巧地喊了聲：「老師好。」

她小學就是在這條街上的解放路小學念的，學校就離冷飲店幾十米的樣子。

鄭老師點點頭，問她：「馬上開學了吧，你作業做得怎麼樣了？」

顧湘說：「做完了，現在我媽領著我預習初一數學呢。」

鄭老師臉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對啊，也快開學了。你知道華路中學有分班考試的吧？你是咱們學校的第一名，出去可不要丟人啊！」

顧湘也跟著笑，說：「我知道的。」

鄭老師看著顧湘，覺得她有點不一樣。

以前的顧湘聰明，成績好，但卻是不努力純靠聰明的那種，家庭作業經常不寫，上課發言很積極，也經常開小差，和同桌講話。紀律和自覺性上讓她這個班主任頭疼了好幾年，但是顧湘的成績一直不錯，一直在班級一二名的樣子。這次更是發揮超常，考了個全校第一。縣裡面都能數的過來。

可是畢竟年紀小，顧湘再滑頭，面對老師的時候還是掩不住的拘束緊張，眼睛都不敢抬一下的。

可是眼前的顧湘眼神坦蕩蕩的，和她說話的時候也很平靜，就像只是遇到了認識的長輩一樣。

鄭老師覺得大概是孩子突然長大了，或者以後不歸自己管了，也不怕自己了。

鄭老師也沒什麼事說，叮囑了她幾句，還特地送她過了馬路。

顧湘把手裡沒拆過的可愛多塞給她，一溜煙跑了。

跑了沒兩步呢，身上的肉一抖一抖的，顧湘覺得自己快不能呼吸了。豆大的汗珠就沿著額頭滾下來了……

尼瑪！胖子好難當！

顧湘和鄭老師在馬路邊的樹蔭下說了一會話，剛剛又一跑，現在一停下來，已經滿臉通紅了。

她快走兩步走到店裡面吹電扇。

顧媽媽用毛巾在自來水下面擰了把給她擦臉。

顧湘伸著舌頭呼哧呼哧地大喘氣。

「怎麼去了這麼久啊？」顧媽媽倒了杯冷茶給她喝，拿了個硬紙板在旁邊給她扇風。

顧湘說：「剛剛遇到了鄭老師，她跟我說話呢。」

顧媽媽就拿硬紙板拍了她一腦袋，說：「你這孩子也太不懂事了，怎麼不喊鄭老師過來坐坐。要不是鄭老師小升初考試前偷偷給你一本白皮書開小灶，你能考這麼好？」

顧湘發現她已經能把最近的事記起來一些，就反駁說：「又不是給了我一個人，班級裡面十幾個人都有呢。是他們沒做完，就我一個人做完了。」

顧媽媽說的白皮書是鄭老師從市裡面搞過來的一個參考資料，都是數學題，難度比一般的複習題大，但是又沒有奧數題那麼刁鑽。比較適合用來提高拓展。

現在這個時代不是後來信息爆炸的時代，他們縣裡面想拿到市裡面的好資料是還是比較困難的。

鄭老師就拿過來的晚了，五一之後才偷偷發給他們一些人。

後來小升初考試前，鄭老師讓他們把資料再交上去，顧湘最後一個交過去的。

鄭老師正在辦公室出練習卷呢，看見顧湘交過來就順手翻了下，然後就被驚到了：「顧湘，你全做完了啊？」

顧湘點點頭。

鄭老師又翻了翻其他人的，好在其他人都和她預料的差不多，隻挑了一些題寫。平時最認真的唐露露也就寫了一半的樣子。

顧湘在旁邊看到了，覺得特別自豪，背都挺直了……

鄭老師推了推眼鏡，問她：「你晚上都幾點睡啊？」

顧湘如實回答：「十點半吧，晚一點的話十一點。」

鄭老師點點頭說：「那還好，你寫的蠻快的。唐露露的媽媽說她自從上了六年級就一直都十二點才睡的。」

顧湘「哦」了一聲，背就有一點垮下來。

鄭老師又說：「你們這個年級正是長身體的時候，盡量不要晚睡，要保證每天七到八小時的睡眠。但是現在是特殊時期，你們肯努力，老師還是很高興的！」

顧湘有點不好意思，其實五一之前她都是八點就上床，看兩集台灣電視劇《薰衣草》才睡覺的。而且昨天晚上她還在偷偷看一本叫《那小子真帥》的韓國小說，被顧媽媽發現了把書藏起來了。

鄭老師誇完她，又勉勵了她一番。

顧湘本身對這件事就有點印象，然後接受了現在的記憶之後，這事情就跟發生在眼前似的。

顧媽媽聽她這麼講也覺得挺自豪的，說：「對啊，你們鄭老師也跟我說了，她帶的幾個班裡面就你寫完了。」

顧湘附和道：「對啊對啊。」

顧媽媽又用硬紙板敲了她一下，問她鄭老師講了什麼。

顧湘挑重點複述了下。

顧媽媽聽完之後說：「你鄭老師帶完你們就要去鄉下任教了，回來可就算鍍了一層金了。」

顧湘說：「可不是麽，我們這屆考的好呢。」

顧媽媽瞪了她一眼說：「你懂啊？大人的事少跟著說！」

顧湘沒吱聲。

天挺熱的，三四點了太陽還是很毒辣。

現在這個時候解放路商場還是一個賣便宜衣服的地方，價位和以後的淘寶差不多，所以裝修簡單：中間是個沒遮蓋的大天井，兩邊是賣衣服的店，店裡就一個捲簾門，也沒有後來那麼講究的推門。沒有空調，商場裡也沒有幾個人。

顧湘坐在電扇下面，風颳得她頭髮一會兒往這兒飛，一會兒往那兒飛……

好無聊=口=……

顧媽媽拿了一副圍棋出來，然後兩個人開始下起了五子棋……

雖然畫風有點不對，但是顧湘記得自己小時候確實是會玩很多種東西的，都是顧媽媽教的。

像什麼五子棋，算二十四點，象棋，鬥地主，羽毛球都是顧媽媽一手教會的。

顧湘早就不玩這些了，但是現在還是很樂意的。

因為她已經太久沒和顧媽媽這樣在一起了，顧媽媽後來纏綿病榻，顧湘對她的記憶也就一直停留在她蒼白的臉色和孱弱無力的身體上。

有多久沒看見健康爽利的媽媽了呢？

顧湘覺得又有點想哭。

兩個人玩了一會兒，顧湘明顯感覺出顧媽媽在放水。

比如說顧媽媽剛剛贏了一把，那麼下一把就算顧湘下的很爛，她也會故意讓顧湘贏。

這就有點沒意思了。

顧媽媽也看出她興緻不高，就把棋子收了收：「不然你去小舅舅那裡玩電腦？」

顧媽媽上面有兩個哥哥。顧湘的大舅舅在一個挖煤廠裡上班，小舅舅也在解放路商場裡面，但是和顧媽媽不在一個區，走過去也就五分鐘的樣子。

平時顧湘很喜歡去玩電腦，一天總要去那麼個一兩趟的。

顧湘一想也現在上網也沒什麼好玩的，小舅舅那台電腦配置很低，最多只能看看電視劇聽聽歌，現在這老歌老電視劇的，她還真沒興趣。

顧湘翻了翻桌上她桌上的參考書，她記得她到初中就掉到班級前十五名，年級只能排到前一百了。她小升初的成績明明在年紀前十來著，雖然有超常發揮的成分，但是以她正常的水平也能在年紀前二十吧。

「媽媽，鄭老師說我們開學還有個分班考試呢。我要不要再買兩本題做做？」

顧媽媽坐在旁邊拿帳本對貨，這時抬起頭來很奇怪地看了顧湘一眼：「八百年也不見你主動看一次書。」

顧湘翻了翻白眼：「我看書你還不高興啊？」

顧媽媽說：「你做事都是三分鐘熱度，我這邊給你買了，你新鮮個兩天肯定就不高興看了。」

顧湘撅了撅嘴，不太高興。

顧媽媽看到了就放下帳本，幫她把劉海往耳後撥了撥，說：「分班考的事情你就別擔心了，你爸爸昨天打電話來說他都打好招呼了。肯定讓你進1班。」

顧湘心想怪不得她對這個分班考試一點印象都沒有，大概就是因為顧爸爸幫她操作的緣故吧。

「開學還有兩月呢，不然你回鄉下玩幾天？」

顧湘的外公外婆就住在縣下面的一個小鎮上，對他們來說算是鄉下了。

她確實很久沒看到外公外婆了，或者說也不止兩老，媽媽這邊的人她都很少接觸了。但是其實她記得很多鄉下的事情，還記得村東頭有個小黑胖，小時候經常欺負她，但是上了初中之後就幾乎沒見過了。

看顧湘也有點心動了，顧媽媽繼續說：「那我明天上午送你去啊。」

「不用啊，我自己去就行了。」外婆家確實不遠，但是需要坐兩趟車。顧湘有點路癡，小時候出門買個糖都走丟過，後來就越來越不敢獨自出門了，顧媽媽也不放心著呢。

一時間顧湘也沒辦法說服顧媽媽讓她一個人出門。

他們正說著呢，就有個小子興沖沖地跑過來說：「顧湘，我媽喊你去吃冰淇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