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來，人族敬天拜地，自堯帝起歷代帝王未曾有過例外。皇權集中的朝代也避免不了神權的崛起，古代歷代的君王善用神權又抑製神權。後來皇帝被稱為天帝之子、真命天龍便是出於類似的原因。

上古時期，代表神權的巫覡常年在帝王身邊為官為屬。祈福祥，順豐年，逆時雨，寧風旱，彌災兵，遠罪疾；一向是巫覡的職責。

即便過去幾百年，巫人們還是免不了從事相關的職業。靈府天師觀便是個例子。

當然，在人族掌握了名為科技的武器之後，日暮西山的異族們也都紛紛收斂起了爪牙，遵從人族的遊戲規則行事，不再輕易出現。

常青睡不慣土炕，早早趴起來時天色還未大亮。壓井裏的水冰冷，常青邊壓水邊洗了把臉，困勁一下子被驅散的乾淨。

老兩口早醒了，上了歲數，老人家睡眠通常少。

金王氏在晾被單，托常青三人到來的福，她最近睡了幾個好覺。做了一輩子的家庭主婦，她醒來便開始做這半個月積壓出來的家務。

自家的糟心事還要麻煩比自家子侄還小的兩個孩子，金老爺子面子上臊得慌。他起了之後就窩在楝樹下，借上房的梯子登高，採集楝樹的果實和枝葉。老爺子閑下來沒別的嗜好，偏愛自己炒茶喝，前陣子心血來潮采了院子裏楝樹的新葉炒製，苦澀中帶甘甜，味道意外的不錯。

金老爺子這下子找到了自信，不光發明了楝葉茶，還拿楝樹的果子做成蜜餞。老兩口沒事吃一兩個，活的別提多自在。

沒過多久，舒望和黃胖子相繼起了。黃胖子一見延展出來的地基枱面上半蹲刷牙的舒望，激動的拉住他，絮絮叨叨道：「舒叔誒，你說我是不是去過一片寶地。那山圍繞的白霧朦朧怪異的很，遍地都是掛滿黑紫大棗子的果樹。回來之後，我就莫名其妙的發了家，叔，你給我看看這輩子還有機會去唄。」

舒望拍了黃胖子的後腦杓兩下，嫌棄的甩甩手指沾上的油脂。

事業有成的黃胖子也不生氣，笑得老鼠眼眯成了條彎彎的線：「說說唄？」

「你在那兒有做什麼事嗎？」常青好奇的追問：「比如吃了個棗子？」

見有人搭話，黃胖子來了精神，挺胸自豪講述道：「當然有了，常青姑娘你是不知道。那地方遍地都是白玉，當時我鬼迷心竅就撿了一塊塞到口袋裏！我圍著棗子樹林繞圈找出口，路過的棗子樹最大的足有七八個合抱那麼粗。嘿嘿，我當時還在它的樹根上撒了泡尿。」

黃胖子講到興奮，也不顧求舒望為他佔卜一把了。他雖然不知道常青的身份，但這不妨礙他交好常青——萬許以後小姑娘成了巫覡，也有份香火情不是？

黃胖子不知道巫族的劃分，男為覡，女為巫。在他眼裏，靈府裡被稱為巫覡的男人，便是最厲害的天師了。

「我跟你說誒，當時我真以為那一山的白玉都是我的，要發財了。也沒多想，看到那條湍急的河流順著就摸出去了，那條河的魚也特別，接連的竄出水面跟會飛似的。」方才還興奮的黃胖子頓了頓，捶胸頓足的嘆起氣「哪想到我出來後，就找不到那地方了。口袋裏的白玉也成了個白玉羅盤，後來我漸漸發跡了，再想找那個地方也找不到了。」

「仙山福地哪有那麼容易找。」舒望搔之以鼻，刻意打擊黃胖子道：「更何況被你汙了的那棵樹恐怕是那山的樹王，沒要了你的小命算是好的。也是你當時尿不出童子尿的緣故。」

這話題可不適合女孩子，常青眨眨眼，明智的去幫金老爺子采苦楝葉了。

苦楝樹的新葉呈嫩黃綠色，細密的葉莖勾勒出立體的形狀。它的果子佈滿類似葉莖的暗紋，陽光照耀下轉動核果球形的金果子，暗紋如同條條黃金鑄就的圖案，可人極了。金老爺子見常青喜歡，特地給她折了一枝含苞待放的淺紫色花串，頓時暗香撲鼻。

黃胖子也不和舒望交談了，嫉.妒的直眼紅。就算身為金老爺子唯一存活的兒子，他要敢碰老爺子心愛的楝樹，老爺子不跟他拚命才怪。

「謝謝，老爺子您放寬心。」常青抬眼看向萬裡無雲的天空，「有我們在，您老絕對不會有事。」

幾天過去，金老爺子也相信了黃胖子的說法。老人家不傻，他當然知道他的狀態不對，怕是撞上什麼齷齪的髒東西了。

但活了半輩子，金老爺子什麼沒見過，豁達得很：「小三兒是個好娃子，他大哥去了之後，一下子挑起了這個家的梁。比他嫁了人就沒個信兒的二姐強多了。這人啊，盡人事，無愧自己這輩子就夠了。小三很好，我也就放心了。」

原本碧空如洗的天被快速聚集的陰雲蒙住，細密的雨水落向地面，澆灌著青翠欲滴的楝樹。這場雨只在前院的範圍下，沒幾分鐘就停了。

常青揮揮手，烏雲散成絲絲縷縷的線，逐漸不見了。

除了舒望，老兩口和黃胖子都瞪大了眼瞧常青。他們知道請來的兩人有大能力，但也從未想過是如此奇幻的能力。呼風喚雨，傳說中的龍族也不過如此。

常青的舉動的確叫人安心，有時候能力運用好了也不光叫人懼怕。金老爺子看見常青的本事，一股濃濃的求生欲打心底冒出來。有這樣的女娃子，他想死都不成吧。能和和美美的活下去，又有誰想去死呢？

常青安慰道：「老人家，您放心吧。您一定能長命百歲。」

把楝樹的黃金果和紫色花枝往舒望懷裏一塞，常青利落的扎了個馬尾，朝黃胖子伸手：「外院摩托的鑰匙給我，我下山一趟。」在福特斯，經常跟雅各布混到一塊，常青早就學會了騎摩托。雅各布教她開車教的中規中矩，摩托倒是放得開。

舒望舉起淡紫色的楝樹花，仰脖深呼吸，向常青搖了搖連在一起的幾顆果實：「早點回來，不成就鬧點大動靜讓我聽到。」

「女娃子，小心啊。」老兩口知道勸不住，攜手囑咐道。

「我可是和狼群合作過的人。」怕嚇到老人家，常青沒有細說吸血鬼的事情，幾個人還是能從她的神態判斷出她的自信。這多多少少叫人安心了些。

老兩口的神情挺茫然，他們肯定沒聽說過外國的異族。

常青接過黃胖子遞過來的鑰匙，一蹬離合擰著車把，揚起了一路灰塵。

山下的村子今天熱鬧非凡，家家在門口綁了風乾的臘肉，幾個小孩子頑皮的偷了大人做的炮仗，爭相追逐瘋鬧。

常青凝水成冰，托起民宅後院桌上放著的二踢腳，她選了幾個填的滿滿的二踢腳塞進口袋。準備萬一事態不妙的時候，點燃了當找舒望求救的信號。

村子裏辦了個盛大的廟會，祭奠世世代代供奉的大仙。

明黃色的布綢子遮住泥土和木材製成的八人大轎，幾個苦力打扮的大漢袒胸，分別守在轎子四周，共同飲下了一壇黃酒。

在人群的驚呼聲中，八個漢紙紛紛把瓷碗一摔，憋紅了臉抬起神龕般的轎子。

圍觀的幾個姑娘不由得驚呼出聲，被旁邊的叔叔嬸嬸們打了一掌心——那八抬大轎裡正坐的竟不是別的，而是個人般盤腿坐著的黃鼠狼陶塑！

「拜上仙嘍——！」一個神.婆打扮的老嫗拉長了聲：「心要誠，意要實。祈禱還願的貢品挨家挨戶都提在手嘍！」

幾個當家作主的媳婦分別挑起了門房的臘肉，幾個人手裏拿著一串銅錢，跟在了八抬大轎後面。幾個抬轎的壯漢臉紅脖子粗，用力過度的他們脖頸的青筋都冒出來了。一村子人自發跟在轎子後面，朝荒郊野地走去。

村民身後跟隨的常青分明發現，他們繞著一個地方轉了好幾個圈，累的幾個年紀小的孩子臉都憋紅了。

「一葉障目？」常青不由猜測：「鬼打牆？黃鼠狼妖怪？」

兩年前別說妖怪，連獨處都會亂想導致自己害怕的常青，不知道何時成長了。她第一想法不是退怯，而是更謹慎的隱藏自身，試圖探明黃鼠狼大仙的底細。見慣了狼人和吸血鬼，她第一次接觸家鄉的妖怪也有點發毛，生怕能力不足被當做補品吞了。

手心裏攥著塊堅冰，常青跟隨人流的向前走。平常城市人瞧著好奇的多了，村民們也不奇怪，反而笑呵呵給她講村裏的習俗。

常青突然想起了她和雅各布第一次面對鬼怪。那時的他們幾乎還是兩個普通人，雅各布握住她的手給她打氣的溫暖，常青一輩子都忘不掉。

常青從雅各布身上學會了勇敢，從那之後她試著積極面對一切。從那以後她徹底接受和正常人不同的奇異能力，理所當然的成了個巫人。

「不知道雅各過的還好嗎。」常青忍不住笑出聲，想到雅各布知道她來歷的模樣，她忘記了畏懼：「會嚇一大跳吧。」

……

福特斯保留地。

放學後的雅各布獨自跨.坐摩托，三三兩兩的少年少女結伴自他身邊走過。安柏瑞和裡爾走過來，裡爾拍拍他的肩膀：「奎爾生病了。」

「他難道？」雅各布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哦，不！」

「不，他只是約了傑拉德的女朋友琪姆，被傑拉德一腳踹進了湖裏感冒了。」深愛傑拉德的琪姆是傑拉德的烙印對象，裡爾嘲諷的偏了偏嘴角，她不認識琪姆也對傑拉德的真命天女沒有多少好感：「奎爾想知道琪姆那麼平凡的女孩，是怎麼套住了傑拉德。」

「我們該多陪陪他。」安柏瑞的猜測道：「自從我們變成狼人之後，很多事都不能和他一起做。現在阿青又離開了福特斯，奎爾也許是因為寂寞才去招惹傑拉德。」

「最近天使巷新開了一家店。」裡爾補充：「售賣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這也許會讓奎爾感興趣。那家店叫TreasuresGiftShop（珍奇禮品店）。」

雅各布像是被咬住了尾巴，跳起來幾乎掀翻了摩托：「珍奇禮品店？你確定？」在裡爾重複點頭的莫名眼光下，雅各布嚴肅道：「誰也不許去那裏，告訴所有人！安柏瑞你去通知山姆，我先去那裏看看！」

「雅各……」安柏瑞伸手試圖挽留絕塵而去的雅各布，他離開的速度太快了。安柏瑞哭喪著臉，喃喃道：「至少你該給我個理由！」

平常的雅各布不是那麼毛躁的人。裡爾雙臂環胸伸手托住下巴：「要不是那個地方十分危險，要不就是那個地方對雅各布有著難忘的回憶。」

安柏瑞費解：「有什麼區別？」

裡爾颯然笑道：「或許沒有，或許有。女人的直覺告訴我，雅各絕對想到了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