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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歸》283.最好的歸宿
?李斐是特別驕傲的人。是那種即使跌傷了腿腳,忍著疼痛,也要若無其事的把路走下去的人,可是這一次的傷,是致命的,是不管用怎麼樣的意志,都無法若無其事的走過去了。

李斐試想過無數次,怎麼向皇后娘娘尋求幫助,怎麼張開這個口,事到臨頭,竟然做得無比純熟。李斐緩緩的伏在皇后的膝上,身子蜷縮起來像一個脆弱的孩子。

「河間知府家的周姑娘,太僕寺丞家的唐姑娘,京都指揮使司經歷家的何姑娘,尚寶司少卿家的崔姑娘。母后,父皇指望著王爺早日體悟為父的心情,那麼對我的指望呢?我該做一個怎麼樣的襄王妃?」

李斐緊緊的握住拳頭,眼睛睇上去亮得驚人。

皇后怔了一下,原本有些漠然的神色像冰雪一般化開,皇后輕嚀了一聲,道:「你翻看史書,有幾個王妃在史書上有過濃墨重彩的一筆?被記了一筆的,皆是因為絕麗的容顏,卓越的才華而招惹出了風流韻事,那不是稱頌。多少個王妃淹沒在歷史的長河了,化作綴在夫君身後的一個姓氏。這就是對你的指望,指望你平庸的僅僅留下一個姓氏就足夠了。」

「我知道了!」李斐苦澀的笑了,道:「我要做一個惶惶然的妻子,惶惶然的王妃。每天按捺著嫉妒之心,看著王爺寵了這個側妃,愛了那個侍妾,不久的將來,我還得羨慕那些女人順順利利的為王爺誕下孩子。然後在王爺看不見的時候,我因為嫉妒,因為羨慕,和那些女人在高牆之內掐尖要強,掐得和市井上的潑婦無異,再對著王爺的時候,為了我襄王妃的地位穩固不倒,我得不遺餘力的做一個體貼的王妃,體貼的妻子。」

皇后為此而感到嘆惜,道:「你是一個聰明的孩子!」

李斐說的沒有錯,皇上就是指望著李斐做一個惶惶然而緊緊依靠著趙彥恆的襄王妃。

皇上,或者說是皇上所代表的男權,就是要女人這樣巴巴的,巴巴的,巴巴的,為著自個兒的男人轉悠。

「母后,您幫幫我……您救救我,我不想做那樣的女人,那樣的女人,我自己看著都面目可憎!」那樣的日子李斐想像一下,連呼吸都窒住了。李斐壓著沉悶的胸口道:「我不能做那樣的女人,真淪落到汲汲營營的要和一群女人爭奪王爺的時候,我又有什麼資格得到王爺的愛重,到時候我和王爺的情愛,就會被那些瑣碎的妻妾紛爭消耗得乾乾淨淨,最後成為一對貌合神離的夫妻。」

皇后仔細的輕撫李斐腥紅的眼眶,道:「你所珍視的感情,沒人在乎……」

不管是李斐對趙彥恆的感情,還是趙彥恆對李斐的感情,感情的事,除了深陷其中的兩個人,沒人會在乎。不僅沒人在乎,想要消磨掉,拆散掉這段感情都大有人在,這真是一件唏噓的事。皇后的雙眼靜若枯井,眼角兩邊的魚尾紋像兩邊的鬢髮彌散,以肉眼可以區分的深刻了起來。曾幾何時,她對皇上的感情,也沒人在乎,連皇上本人都不在乎。

所以才有張氏那個賤人,才有了趙彥恪那個逆子,才有了她當年的流產,才有了延慶宮的一場大火,才有了娘家的傾頹。

然後她平庸的坐在皇后的位置上,像個活死人!

「你啊……你怎麼就落下了這樣的把柄。」皇后一聲空靈般的嘆息,和李斐道:「你啊……不能生養,你還有什麼用!」

皇后不是在責罵李斐,而是將別人在背後對襄王妃的評述,當著李斐的面說出來。

氣血兩虧,孕子艱難!

這是李斐被所有人拽在手裏的把柄,經年累月,這就是她的原罪,為此得到襄王殿下一心一意的寵愛,都成了罪過。

「母后,我才二十歲!」對著滄桑的皇后,李斐幾乎在吶喊,道:「明年後年,十年二十年,朱氏宗族裏有媳婦四十歲了,還有生孩子的,我的母親去年三十八歲,誕下一個健健康康的孩子。我就不相信我的命那麼的不好。」

「我是王妃,天之下能強壓住我的,出了王爺,唯有帝後而已!」再怎麼克制,李斐黑漆漆的眼瞳中還是聚滿了淚水,李斐帶著哭泣的嗓音,拽住皇后的衣袖道:「母后,誰都有孩子了。我的母親,我的大姐二姐,我自小的玩伴,還有和我不和睦的異母妹妹,好像就是我沒有孩子,我羨慕得幾乎發狂。我敢說我指望王爺早日當父親的心情,比父皇母后還要強烈,我多麼多麼的想,和王爺……也有一個孩子!我不相信我的命那麼的不好,請母后寬恕我!」

李斐跪坐在榻上,低頭乞求道:「請母后寬恕我!」

別人說一句襄王妃無用,只能是流言蜚語,這話從皇上和皇后嘴裏說出來就能化為實質的兵刃,所以李斐向皇后低頭,請求皇后的寬恕。

「襄王妃……」

皇后是有所動容的。一則她不是喜歡為難女人的女人,到了兒媳婦這一輩人,她就更加散漫了,二來她到底不是趙彥恆的生母,李斐那樣的乞求於她,也是敬重於她。

子孝則母慈,皇后柔軟的道:「我會和皇上提一提你的絕心,只是……」

將心比心,皇后當然會寬恕李斐的,只是帝後二人,皇后的寬恕不是關鍵。而今李斐說的這一遭,皇后明白,皇上那頭,皇后會勸一勸的。

李斐仰起頭來,面上是白蒼蒼汗津津的,李斐說道:「若是父皇不能寬恕我,請母后替我轉告父皇,兒臣願意出家,請允許兒臣落髮出家!」

「李氏,你知道你說了什麼嗎?」

皇后正在想應該怎麼樣動用情理勸諫皇上,她和皇上夫妻四十幾年,對於兒女之事她還是有那麼一點權力能多說幾句的,當然這絕對不包涵李斐所言。

落髮出家,在此情此景有幾個意思?

「這絕對不是我的義憤之言。」李斐把這句話說出來,人反而輕鬆了一些,道:「皇上的兒媳婦,也沒有資格向皇上表達義憤吧,這是我的肺腑之言,我本想親自對父皇表現心跡,又擔心父皇將這句話視為一種頂撞,所以還是請母后代我傳達:明年,後年,限定一個期限,我若無子,請允許我落髮出家。」

「李斐,你可想仔細了。」稱呼一次比一次親厚,皇后已經在不由自主的擔心著李斐這個倔強的女人,道:「你所珍視的感情,沒人在乎,襄王妃的位置,可大有人惦念。」

皇上想著給兒子納一個出身良好的側妃,這樣的事都是你情我願的事,河間知府,太僕寺丞,京都指揮使司經歷,尚寶司少卿等等十幾家,都是主動把待字閨中的女兒往皇上的眼前遞。要是襄王妃正位?

當此之際,儲位不明。

捨出一個女兒換一個做國丈的機會,僅僅是個機會,想要冒此風險的家族,都是趨之若鶩。

所以皇上的兒子,是永遠不愁娶的。

李斐臉上的汗水和淚水混合在一起,道:「母后問我,襄王無子,我的心裏可過得去?我的心是糾著的。民間的婦人,和丈夫成婚滿三年而無法誕育子嗣的,夫家就可以休妻了。規矩既然是這麼定下的,就按規矩行事。襄王妃若是不能誕育子嗣,也是一種屍位素餐,理應當廢。」

「屆時那些惦念襄王妃位置的人,我已經無力顧及了。我自請廢位,還王爺一位嫡子,這是我對王爺的交代。似我這等生不出孩子的無用之人,落髮出家也會是我最好的歸宿。」

最好的歸宿!

說到最後,李斐低眉露出一抹似喜似悲的輕笑,雜糅了宮廷內血淋淋的現實。

淡淡的玫瑰香猶在皇后的唇齒見繚繞,皇后依然坐在紫漆描金福壽紋矮榻上,回味著李斐的一言一行,最後迷迷惘惘的和服侍了自己幾十年的田嬤嬤說道:「本宮從沒想過放棄皇后之位!」

田嬤嬤彎腰低頭,輕輕的道:「襄王妃年輕……年輕人氣盛!」

「一路過來,我失去了太多,也只有一個皇后之位了。」皇后盤腿坐著,眼中閃動著碎光,道:「是我捨不得,我捨不得一無所有,所以放不下皇后之位!」

田嬤嬤泣聲道:「娘娘不要這樣想,您是天底下最尊貴的女人。」

「是啊,這樣熬到了近六十歲,我是天底下最尊貴的女人。」皇后抹掉了眼角的淚水,道:「你去禦前走一回,說本宮有事求見皇上。」

皇后是要為了襄王妃,才去正正經經的求見皇上。

結髮四十多年的老夫妻,皇后要是真鐵了心的維護襄王妃,和皇上且有話說。田嬤嬤遲疑道:「娘娘三思,您護著襄王妃,成與不成是一說,德妃娘娘那頭會不會因此有想法。」

皇后要是不護住襄王妃,皇后的威望就大大的折損了;皇后要是護住了襄王妃,德妃絕對會不舒服的,皇后這是站那頭的?

皇后嗤嗤的一笑而過,隨即尖刻的說道:「妻尊妾卑,才是定律。我什麼時候需要顧及她的想法而畏縮了手腳。」

田嬤嬤眼垂下來,道:「是奴婢多慮了。」

皇后再沉思了一番道:「今日襄王妃所言,在本宮和皇上說話的檔口,你去和襄王原原本本的轉述清楚。」

今日之言,李斐是沒有和趙彥恆商量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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