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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歸》227.無情
?「造化?」李斐點著頭念,兩腮鼓鼓的吐出一口氣,站了起來居高臨下的和趙彥恆冷聲道:「你知道我在為阿芳擔心什麼嗎?我擔心什麼來什麼。」

趙彥恆愣愣的坐在位置上,就看見李斐一折身,往內室去了,兩道門之間的小葉紫檀珠簾被李斐甩得晃晃蕩盪。待珠簾的晃動停止了,趙彥恆才站起來跟上去,見李斐在一個戧金彩漆番蓮紋小櫃前找東西,趙彥恆隻道:「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我也有擔心的事,你聽聽我的擔心成不成?」

李斐停止了拉抽屜的動作,雙目斜飛,把下巴一揚。

趙彥恆走近了,把衛王府的前程和壽春公主目前對衛王妃的不滿說了,趙彥恆的內心也縈繞著衛王妃不夠體貼衛王的不滿,說話的語氣自然帶出來。

李斐靜靜的聽著,心緒是平靜了一些。她早前也說過,一個傻子身在帝王家,生活優渥,這已經比外頭那些殘缺的人幸運多了,然太過富貴,富貴迷人眼,猶如稚子懷金過市,亦是不幸。

李斐的口氣還是有點沖:「既然你和三姐都覺得衛王妃不好,不夠體貼柔意,為什麼不說與父皇?」

趙彥恆含蓄的道:「衛王妃是父皇欽定的王妃,當初也是擇了好幾家,琢磨了很久才把她欽定出來。」

此話明白的意思,皇上是有點剛愎自用的,他為衛王找王妃,也是費了許多的心血,而且數次厚賞了曹家孫家,皇上覺得曹家孫家及衛王妃是忠心的,然後壽春公主和趙彥恆也沒有什麼證據的,就說衛王妃不合格,這就是在質疑皇上的眼光了。

李斐哼出一聲來,這就是天家最糟心的地方,至親的骨肉,說句話還得敬小慎微。

「若衛王妃那人不地道,你和三姐辦的這事,也不怎麼地道。」李斐重重的說道。

「我不是君子,天下小人太多,只會行君子之道只能是處處碰壁。遇善與善,遇惡與惡,才是做事的法則。」趙彥恆說得理直氣壯,又語重心長的道:「五哥就像一個孩子一樣,需要一個人時時刻刻的去看顧,人不離眼。既然衛王妃做不到,三姐替五哥再物色一個人又怎樣。」

李斐拔高了聲音道:「阿芳做錯了什麼?她不僅沒有做錯,她是做對了,她做得太對。你們給予她的回報,就是把她送給五哥,就因為她看了五哥尊貴的臀部?這就是你做事的法則?」

趙彥恆蹙起了眉,他和壽春公主一樣,有來自皇家的,高人一等的驕傲,他也動了氣道:「五哥怎麼了?他是皇子,他是王爺,這麼多年了,父皇也是真心實意疼愛著他的,五哥現在沒有封地,每年父皇從內帑撥給五哥的私財也不比一個封地少。去伺候他是樁不錯的差事,要是伺候的好,侍妾側妃的名分,也是可以為她請封的,僅僅因為他傻了的緣故,一個奴婢,他還配不上了不成。」

李斐閉上了嘴巴,繼續在戧金彩漆番蓮紋小櫃裡翻找,翻出一串鑰匙,又走到另一間屋子的黃花梨頂箱櫃,兩人那麼大的動靜,把侍立在外的丫鬟婆子們都驚動了,季青家的和幽露一起在門口探頭,道:「王妃,要找什麼?」

「你們拿一把梯子來。」李斐指著頂櫃道。有些很重要又不太常用的東西,鑰匙和匣子分開保管著,這會兒拿出來頗費點勁兒。

梯子拿來了,李斐就讓她們都下去,自己提著裙子上梯子開櫃子取東西。

趙彥恆站在下面看著,那頂櫃放著李斐部分貴重的嫁妝。

李斐拿了一個三層的黑漆描金嵌蜜蠟提匣子下來,一匣子抽開,一遝子人身契約。幽露畫屏,槐蕊司香,季青一家子,還有廚房上的廚娘,外面鋪子田莊上的掌櫃管事,所有陪嫁人員的契約都在這裏,幾乎都是賣身契。主子捏著這些紙,就是捏住了他們的身家性命。阿芳和阿菊的契約也在這裏。

若是把阿芳給了壽春公主,這一張紙也是要給她的。

「你看看吧。」李斐淡淡的道。

賣身契和阿芳的這張契約還是很不一樣的。賣身契裡寫著賣身銀子,一般用一句『永無返回』結束,這人一旦賣與他人為奴,一身一體歸於主人,任何事情都不能自己做主。阿芳的這一張,明顯不是賣身契,更像一張生死狀。

宣國公府太夫人蔡氏外出上個香,就從馬車裏跌出來摔死了。不管意外還是人為,李月為女兒的人身安全擔憂,雖然朱欽和趙彥恆一再的保證過李斐的安全,李月還是不放心,才給她弄了這兩個手腳不錯的丫鬟。李月和她們訂立契約的時候,說的話也是很狠的,李斐若是摔出了馬車,她們得夾著李斐,給李斐當肉墊;天上下刀子,她們得一層一層的覆在李斐的身上挨住刀子。若李斐意外身故,她們護主不利,得以死謝罪。

這才是一年三百兩銀子的價碼。

所以這次李斐去了公主府帶著阿芳也不是粗心,她只要是外出,阿芳和阿菊至少緊緊的跟著一個。

看明白了這張紙,趙彥恆沖李斐笑笑道:「我賠你一個丫鬟,比這個丫鬟身手更好。」

對趙彥恆來說,這張紙對他沒有什麼約束力。

司禮監掌印太監馮承恩在皇上面前自稱『老奴』,現在內閣的五位閣老見了他,還得抱拳先行了禮。

一個人賣身到王府,成為王府的大丫鬟,在主子跟前得臉,她是個奴籍,行走在外頭,六七品的官老爺還得叫一聲姑娘。她若是個平頭小百姓沒有一點兒依仗,森嚴的等級秩序擺著,她得見官就跪。

上至天潢貴胄,下至庶民百姓,還有庶民之下的各種賤籍,高低貴賤不是戶籍決定的,而是兩兩對比,哪一方手中的權利比較大,那一方就是如來佛的五指山。權利壓下來的時候,一個庶民百姓的脊梁骨挺得住?

要是不順勢彎下來,就被壓得粉碎了。

李斐看著趙彥恆對她淡淡淺笑,俊美的五官無可挑剔,平和溫煦,連眼神都是一切盡在掌控之中的坦然。

這是表相,而趙彥恆真正的面目,是飛揚跋扈的,是狂野囂張的。他的身上流淌著皇家高貴的血液,他身而高貴,站在三重天。他俯瞰下來,每個人渺小得像一隻隻螞蟻。

難怪他那麼想當帝王,他的內心隱藏著睥睨天下的傲然。一個奴婢,或者一個庶民?帝王之心包納寰宇,外表的仁慈緊緊伴隨著殺戮,他是人間高傲而冷酷的死神,出手無情,卻理所當然。

阿芳,有何所惜!

趙彥恆看到李斐默默不語,臉色在沉默中蒼白了起來。

「何至於此呢!」趙彥恆不懂李斐的憂傷,手伸過去想要安撫李斐。

李斐提著匣子轉身了,轉身之際眼中含淚,她悄無聲息的爬著梯子,把匣子放回頂櫃。

趙彥恆倚著門框,辯解了幾句道:「三姐說五月底,孫氏就把顏色最好的陪嫁丫鬟給了五哥。既是那麼著,三姐為五哥物色一個又怎樣了。孫氏若不想親自陪伴五哥,她也沒有權利隨便塞了一個人,就敷衍了過去。我答應你,阿芳自然要五哥點頭,若是五哥不要她,她依然回來。」

「孫氏!」

同為王妃,同為皇家兒媳婦,面對公主塞人的舉動,李斐對孫玉燕是抱著天然的同情,但是真如趙彥恆說的那樣,孫玉燕現在已經不和衛王同床睡覺,同桌吃飯,且整天的嗜睡,心力全被一個未出世的孩子佔據了。

懷孕真的是那麼辛苦?還是不想面對一個傻子?

孫玉燕揣著一個精貴的肚子,這個未出世的孩子牽動著整個衛王府的前程,因此內心真實的想法也被掩蓋住了,不好輕易評判。李斐站在梯子上嘆息道:「既進去了,就善待他吧。」

李斐對雙眸純潔無垢的衛王有那麼一份憐憫,她是兀自糾結著念叨,既然孫玉燕已經進去享了那一場天家富貴,無關情愛,作為報償她也應該善待著衛王,她的衛王妃要是做得無可挑剔,也不需要再送進去一個女人,也就沒有阿芳的事了。

整句話連起來,在身後的趙彥恆乍然聽來就是善待孫氏的意思。皇家還不夠優待孫氏及她身後的家族嗎?趙彥恆慍惱道:「我知道你和孫氏一樣的身份,但是你也不能一味偏心了她。老趙家就是一群兇惡猛獸嗎?成天介個欺男霸女來的,欺霸來的都是玩意兒,五哥的身份,他就是躺在床上只有眼珠子會動,也不愁沒有媳婦。她孫氏也是手持金銀寶冊,祭告過太祖太廟的。冊立王妃,還能強按著她的頭走不成。依我說,二哥淡漠,三哥花心,六哥虛偽,五哥這樣的,自有他的好處。因為是個傻子的緣故,他比誰都活得真誠,這樣的男人不好嗎?」

「我並沒有在為孫氏抱屈。」李斐終於回過頭來對趙彥恆說了一句正經話,緩緩走下梯子道:「若孫氏沒有委屈,她就是衛王府的當家主母。以前衛王身邊的那個春鶯,只是做了幾年通房,就在內宅那麼得臉,能神不知鬼不覺的把衛王弄出府外。一個王妃,她要是為難起一個丫鬟來,有的是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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