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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人都愛馬文才》254 又見故人
南梁的國子學建在建康東南的禦街上,屬於內城,因為國子學中有不少宗室和官宦子弟就讀,所以若無牌引而擅闖者,立斬不赦。【鳳\/凰\/更新快無彈窗請搜索f/h/xiao/shuo/c/o/m】

即便是馬文才等人握有會稽學館開具的書引,又有謝舉和中書省的手令,他們也不能輕易進入國子學。

不過還好馬文才他們來的並不是最早的,吳興和吳郡的學生比他們早來兩日,國子學裡已經安排了專人接待。

梁帝繼位時,首開五館。當時國子學還沒有重開,五館中尚有不少士生,可惜到了天監七年,皇帝下詔重修國子學,於是皇子宗親王侯大臣的子弟都紛紛入國子學就讀,五館徹底淪為庶人晉身之所。

不光是五館會分「士生」、「庶生」,即便是在國子學裡,也是分三六九等的。

至少馬文才上輩子拚了命的讀書,也從未踏入過第一等「甲科」教學所在的臨雍殿,因為臨雍殿隻授皇室貴胄,尋常人只能看到臨雍殿的屋角;

第二等的「高第」是甲科之下最高等,這幾乎是「灼然門第」的專屬,名門中的名門諸如「王謝子弟」們就在高第所在的象儀殿就讀。

而馬文才,前世一直在第三等的「清茂」上徘徊。

梁帝好文,他的文才學識超人,即使是當世大儒也推崇備至,所以梁國也是文風鼎盛,且不說宗室子弟超然與外,就是國子學中,驚才絕艷之輩也比比皆是,若不是馬文才選擇了走「天子門生」這個路子,即便這一世他重入國子學,依然還是會落得泯然眾人矣的結果。

國子學可不是會稽學館,你的射策做的再好,士族根本就不關心這些。

旁的不說,就連國子學裡負責接應他們的專員,都是士族出身。

跟隨著前方的白衣學官緩緩步入國子學,除了馬文才以外的所有人都很緊張,尤其是徐之敬。

若是從前,他自然也能從容,可現在他已經是庶人了。

國子學一百多學生,沒有一個是寒門出身,如果他之前還沒有意識到這代表著什麼,那現在白衣學官連看都不看他一眼,就明明白白的彰示出了國子學的學風。

「莫擔心。」

一直站在他身側的褚向看出了他的不安,輕聲同他說道:「我們是天子門生,不和他們一起上課。只要在陛下面前出彩,何須擔心別人的刁難?」

他話雖如此說,可眉間的愁緒卻比徐之敬絲毫少不了多少。

在會稽學館出類拔萃當然是沒事,可就就這麼明晃晃的出現在天子眼前,他的身份一定是瞞不住的。

到時候會發生什麼事情,誰也說不清楚。

走到一處影壁前,這學官突然停下了腳步,身後跟著的傅歧和孔笙只顧著看學官,沒注意腳下,頓時崴了腳晃了晃身子,朝著台階下撲了過去。

說時遲那時快,就站在他們身邊的馬文才一手一個,將兩個就要摔得一身青苔的同窗提溜了回來,手下猛然用力,又讓他們重新站穩了身子。

見馬文才連身子都沒顫一下,那學官詫異地看了他一眼,不禁問道:「敢問這位郎君,以前是來過國子學?」

這道影壁前的路看起來是平的,其實有個小斜坡,很多第一次來的人沒注意都會在這裏崴了腳或乾脆摔上一跤。

因為有高低差,下層積水青苔遍佈,摔上一下就是一身青灰色的苔泥。

能在國子學讀書的都是非富即貴,引領者當然會將這些危險處一一指了出來,那學官刻意不說,自然不是忘了,而是有意給他們一個下馬威。

即便是國子學裡,也是有派系之分的,更別說對待他們這些「走後門」的外來者。

「並無。」

馬文才淡淡地說,「我只是比較仔細罷了。」

上輩子馬文才出身平庸,便在這裏丟過面子,就學第一日一身泥濘,如今重來一次,自然不會讓自己再這般狼狽,也不會讓友人們也如此狼狽。

好在徐之敬和褚向在後面說話,沒中了招,否則他只有兩隻手,還拉不回那麼多人。

「你既然是帶路,怎麼能把我們往溝裏帶?!」

傅歧站穩了身子,看著那斜坡就知道他是故意的,瞪著眼斥道:「萬一摔斷了腿腳,你負責嗎?!」

豈料那白衣學官半點惶恐的神色都沒有,反倒嗤笑起他們來。

「路都不會走的『天子門生』,還要誰負責?先管好自己吧。」

「你!」

傅歧還想再說,被孔笙一把拉住,對他搖了搖頭。

「看你這樣子,是對我不滿?那好,麻煩你們自己去萬流閣吧。」

白衣學官像是正等著這個,冷哼著拂袖而去。

見那學官說走就走,傅歧也傻了眼。

「你啊,太衝動,太衝動!」

孔笙拉著傅歧的袖子,又是嘆氣,又是跺腳。

「這裏是國子學,又不是會稽學館,他這一走,我們怎麼找得到地方!」

就在裏面這麼胡亂走,萬一衝撞到皇子們讀書的地方,說不定就被人當可疑之人當場砍了。

「看樣子,國子學並不歡迎我們這些五館出身的學生。」

褚向愁悶地環顧四周。

「這裏這麼偏僻,他有意將我們拋在這裏,就是等著看我們的笑話。」

「……這,接下來怎麼辦?」

若是過去,傅歧大概會因為孔笙的話惱羞成怒辯上幾句,可經歷幾番大變,即使是傅歧也明白有些地方是不能撒氣的,有些時候更是要為「夥伴」考慮,只是他在這裏人生地不熟,確實也沒什麼辦法。

「要不然,我們返回去,找個人問問路?」

一時間,幾乎是下意識的,幾人都看向了神態自若的馬文才。

見眾人看向他,馬文才嘆了口氣。

「走吧。」

「咦?」

幾人愣了下。

「去哪兒?」

「不是去萬流閣嗎?邊走邊找。」

閉著眼睛都能走出國子學的馬文才,鎮定的上前引路。

有了馬文才這個「作弊器」的存在,找到「萬流閣」不過就是時間的問題。

萬流閣是天子親臨國子學講學時的休憩之所,也是天子批閱學子們策卷的地方,上輩子馬文才並沒有機會到這裏來,這輩子站在那副「萬流仰鏡」的牌匾下,馬文才的表情頗有幾分複雜。

「居然真給你找到了!」

傅歧興奮地向馬文才的肩膀輕錘了一記,從懷中掏出他們幾人的身份證明就向看守萬流閣的侍衛走去。

見他們幾人沒有被指引者帶來,那幾個侍衛露出瞭然的表情,但也沒有怎麼刁難他們,就放了他們進去。

待一進萬流閣的堂廳,傅歧和徐之敬、馬文才皆是一愣。

除卻屋子裏十來個並不認識的學子以外,正站在上首位置說些什麼的中年文士,卻是馬文才他們都認識的熟人。

「子雲先生?!」

傅歧壓低了聲音,不太確定地問身邊的馬文才。

「那是子雲先生沒錯吧?」

再見「偶像」,馬文才幾乎激動地快要顫抖,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望著堂上的那位長者。

大概是感受到了馬文才的視線,中年文士停止了和堂中學子的對話,抬起頭向著馬文才幾人望來,微不可見地點了點頭。

果然是陳慶之。

陳慶之是作為梁帝使者身份來的國子監。

因為這次的五館生中有不少庶人,梁帝身邊的官員大多不願來,而得到「天子門生」名單的陳慶之看到了傅歧、馬文才幾人的名字後,便自薦接過了這個差事。

雖然已經是生死之交,但陳慶之並沒有對馬文才幾人表現出熟悉的樣子,只是和他們簡單地重複著接下來的行程和他們在國子學中的位置。

說起來也可笑,五館中趨之若鶩為此爭破頭的「天子門生」,在京中甚至連個水花都激不起來,國子學中無論師生更是對「五館生」持有懷疑甚至敵對的態度。

原本對此最為關切的梁帝,也因為最近北魏將派出使者一事而忙碌著,根本不能立刻接見這些學子,只能派出陳慶之去照應一番。

這讓這些原本以為到了建康就能「飛黃騰達」的學子們都有些失望,但陳慶之已經說得明白,梁帝既然現在根本無暇顧及他們,他們也不可能在這位「天使」面前表現出不滿,反倒還要表現出以國事為重的態度。

「陛下如今諸事繁忙,建平和平原兩郡學館的學子也還未到建康,汝等可以在閑暇時逛逛建康,領略下建康的人情風貌,靜候宮中的消息。」

陳慶之也能理解這些學子們的心情,「國子學裡有學舍,我已經奉旨請祭酒安排你們的食宿,在宮中沒有消息之前,希望你們不要無故離開國子學,以免接不到宮中的旨意。」

所有學子紛紛稱是。

陳慶之滿意地掠掠鬍鬚,又說:「不過你們也不必擔心,最多半月,最少七八天,宮中必有消息。而且太子對諸位的到來也很感興趣,這幾日也許會駕臨國子學,諸位做好準備就是。」

他如今每天都來國子學,也有意交好這群學子,刻意放出了一些消息讓他們知道。

聽聞太子要來,眾人心動不已,等送出了陳慶之,萬流閣中的學子們還在討論這位太子的事情。

「聽說太子現在很少出『文選樓』,想不到太子會來國子學看我們!」

吳郡的學子操著軟糯的江南口音興奮道。

「我看我等還是應該趁這段時日多溫習功課,以免陛下和殿下考校學問時一問三不知。」

「我倒覺得我們應當如陳使君所言,在閑暇時逛逛建康,否則殿下和陛下詢問起我等一問三不知,倒像個悶頭悶腦的書獃子……」

「我覺得我們既然住在國子學中,是不是得向國子學中眾先生和學館道謝?」

一時間,眾人七嘴八舌,馬文才幾個後來者隻安靜地在一旁聽著。

沒一會兒,吳興學館中似有人注意到了馬文才,在互報家門後得知這位果然是吳興太守之子馬文才,各個都態度微妙地隱隱將他們排斥在外。

別人不知道為什麼,馬文才卻知道,心中隻冷笑不已。

吳興早就是豪族沈氏的地盤,這「天子門生」的名額,自然是沈家的囊中之物。所以吳興學館的五位「天子門生」裡,倒有三位是姓沈的,其餘兩人的家族都是沈家的附庸,向來以沈家馬首是瞻。

沈家和馬家徹底撕破了臉,馬父也在郡中被沈氏排擠刁難,任誰都看得出離辭官歸隱不遠了,誰會在這裏和馬文才套近乎?

如此一來,之前和傅歧幾人有過衝突的吳郡學子倒是暗自高興,他們原本就先來,之前已經有了些交情,現在更是刻意結盟,故意分外熱情起來。

「我等與諸位一見如故,不如今晚就尋個地方,好生聚一聚?」

桃花眼張騁一邊用得意的表情看著人群中的褚向,一邊挑釁似地說道:「我之前打聽過了,聽說建康城中新開了幾家食肆,從北邊新得了西域的幾味獨門香料,烹飪出的菜肴鮮美無比,尤其是湯羹,更是鮮美的能掉了舌頭。」

「這家食肆如今每天都是賓朋滿座,等閑已不接待生客,我從京中的伯父手中得了幾張食券,擇日不如撞日,不如今日便去同樂?」

馬文才聽到張騁說起食肆,嘴角不由得輕輕上揚。

「這,不太好吧?剛剛陳使君說無故不得離開國子學……」

「陳使君隻說不能離開太久,又沒說不能離開!何況陳使君也說了我等可以領略下建康的市情風貌,這不是大好的機會嘛?」

張騁意氣風發。

「走走走,讓我等把臂同遊!」

這些五館生俱是少年人,原本又大部分是家中被忽視的一群,如今被張騁這麼一慫恿,很快就答應了下來,高高興興地去了。

獨留下刻意被遺忘的馬文才等人。

「呸,什麼德行!」

傅歧朝著他們的背影啐了一口。

「不就是吃個飯麽,得意什麼!」

「可是我也好想去啊……」

孔笙看著他們的背影,喃喃自語。

「你想去?」

馬文才見孔笙滿臉望眼欲穿,問道。

「想……呃,罷了,我等初來乍到,還是先熟悉下環境好。」

孔笙本來想說是,後來一想吳興學館那些學子明顯和馬文才不對付,為了顧及這位同窗的臉面,還是搖了搖頭。

「想去,便去罷。」

馬文才無所謂地說。

「看之前那位學官的態度,國子學估計也不會管我們,我們自己給自己接風便是了。」

「可是他們之前說,要什麼食券……」

孔笙猶豫道。

「馬文才說去,就去!」

傅歧不耐煩孔笙猶猶豫豫,一副信心十足地樣子看向馬文才。

「走走走,看那賊眉鼠眼的一副得意洋洋的樣子就有火,不就是食肆嘛!文才都說能去了,肯定就有辦法!」

馬文才並不說話,隻高深莫測地笑著,這樣的態度也打消了孔笙最後一絲猶豫。

「好,去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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