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愛馬文才》62.郎情妾意
?「騎射課?」馬文才奇怪地看著祝英台:「你不是碰不得馬嗎?」
「碰不得馬,不是可以射箭麽?」
祝英台雙手抱拳,置於頜下,滿臉憧憬的說。
「就你,能開幾石的弓?得先從玩具弓練起吧?」馬文才不想打擊她的積極性,但也不認為她可以練騎射。
「要拉不開弓,還得別人幫你糾正姿勢,太麻煩了。」
還得別人幫你糾正姿勢……
祝英台的眼前出現了騎射課上,自己手握長弓的樣子。
「哎呀,拉不開。」
「沒關係,我幫你。」
環抱著自己握著自己的手幫忙緩緩拉開長弓的姚華低頭笑道。
太太太蘇了!
祝英台被自己的想象肉麻的一抖,使勁地甩頭。
「你也知道不行了吧?」
馬文才見祝英台甩頭,笑著調侃。
「你看傅歧天天練臂力,難道真的是為了揍人嗎?他是為了拉弓時不會受傷,騎射沒那麼好練,沒體力不行。」
「我,我想試試!」
祝英台「嘿嘿」地笑了一聲。
「你若想試,就去試唄,為什麼還特地跟我說?」馬文才皺著眉,「難道要我陪你去?」
「不是不是!」
祝英台使勁搖頭,「我娘沒給我準備騎裝,想借一套你的衣服,讓半夏幫我改小點,否則穿學館裡發的衣衫去很奇怪啊。」
學館裡倒是發了騎裝,可是都是短褐,衣衫窄小就算了,褲子也不合適,穿著極其難受,祝英台只能找馬文才想辦法。
「追電,你去拿一套我的騎裝給祝英台。」
馬文才隨口吩咐,看著祝英台搖了搖頭:「那騎裝就送你了罷。你何必要吃這種苦,現在天氣雖轉涼,可被太陽曬傷幾日,肯定是要變黑的。」
「嘿嘿,謝啦!」
祝英台毫不在意地回答:「我又不是那些塗脂抹粉的士子,他們怕曬黑了每天打傘還塗粉,我就算了,曬幾天沒事!」
她執意如此,馬文才也只能隨她去了。
其實祝英台一直沒被人發現是個女人,多半也和如今欣賞的俊俏男人多為弱柳扶風之輩有關。
館中不光是士子,有些長得柔弱的寒生也會將自己打扮的弱不禁風,以附和這種審美,甲舍好幾個士子出入還要人攙扶,相比之下,長相其實也偏陰柔的祝英台倒顯得「糙」了。
可祝英台想去學騎射就算了,這梁山伯也跑來問他是什麼情況?
「你說什麼?」
馬文才臉色古怪地看向梁山伯:「你找我借馬?」
「我知道這請求有些唐突……」梁山伯有些不好意思的說:「自從上次馬兄建議我先練好體魄,我已決定去乙科上騎射課。只是館裡的馬你也知道的……」
說是馬,果下馬還沒驢高。
「傅兄說馬兄帶了好幾匹馬來,所以我想,能不能……」梁山伯臉皮一紅,「能不能借匹替馬,讓在下先熟悉下騎馬?」
南地不似北方,南方少馬,多乘舟楫,北方又嚴格控制戰馬販賣南方,即便有,也都是煽過的馬;
除此之外,各州郡城池嚴禁城中騎馬,也不許馬車在城中出行,使得即使是高門也只在莊園裡養馬,很多高門子弟一輩子都沒騎過馬,出入皆是牛車。
梁山伯家貧,哪裡騎過動輒幾萬錢的馬,連驢和騾子都沒騎過,真要去學騎馬,用館中的果下馬,根本達不到他的需求。
傅歧的馬被家人帶走了,梁山伯思忖再三,也想不到什麼法子,只能厚著臉皮來找馬文才。
『他是真想學騎射,還是知道祝英台突然對騎射起了興趣,想要趁機攀附上祝英台?』
馬文才看著面前滿臉不自在的梁山伯,若有所思。
「想不到梁山伯你還有這樣的決心。」馬文才緩緩開口,「只是我從家裡帶來的幾匹馬大多性烈,只有一匹五花馬性子和順,你若要借,我可以將那匹馬借你。」
梁山伯原本看他臉色嚴峻,以為沒戲,沒想到他這麼好說話,居然答應了,立刻喜出望外地道謝:
「多謝馬兄!我每三日上一次騎射課,要用馬時,自會來叨擾。如果馬兄需要用馬的時候,可以直說不必覺得為難。」
「好說好說。」
馬文才敷衍地點了點頭。
送走梁山伯,馬文才方才感覺到奇怪。
會稽學館的騎射課一直就是擺設,除了有心想從參軍和軍中主簿起家的寒門,極少有人去上騎射課,俗話說「好男不當兵」,這已經不是當年「六藝」為君子必學的時代,身體魁梧些都被人罵將種,更別說去練騎射。
梁山伯的目標是脫吏入仕,沒有什麼特殊原因,應該也專註於《五經》上,為何會特意去學騎射課,看樣子還準備好好學習騎術,取悅於騎射先生?
那姚華有什麼過人的魅力,惹得祝英台神神叨叨就算了,連梁山伯這樣心智堅定之人也想要文武兼學?
他到底惹上的是什麼傢夥,為什麼自姚華來了以後,人人都變得怪怪的?
馬文才還沒有從種種奇怪中回過神來,又遇見了一個硬拽著他去上騎射課的。
「什麼,讓我和你一起去上騎射課?」
馬文才看著面前正色懇求他的傅歧,頭皮一陣陣發緊。「你給我個理由,為何要我陪你去?」
祝英台那般廢柴,都沒請他一起去上課,他傅歧自稱乙科一霸,居然要他陪他去上騎射課?
太陽從西邊出來了嗎?
一向大方的傅歧如今卻扭扭捏捏,支支吾吾半天說不出話,被馬文才逼急了,才說出一部分原因:「梁山伯說,我養的大黑日日都在小校場上追趕學生,我是覺得這樣不好,想你和我一起,把大黑帶回來……」
「你的狗,喚一聲不就回來了,為何讓我去?」
馬文才哭笑不得。
「你以為我沒喊過嗎?我在場外喊破了嗓子,大黑也沒回來啊!」傅歧惱怒地叫了起來:「明明是我每天好吃好喝伺候它,它居然給別人拐跑了!」
「那和我陪你去上騎射課有什麼關係?」馬文才越發覺得奇怪了,「你都喊不回來它,我能喊回來?」
「不是,我是想和那騎射先生說說,讓他別老拐走我的狗啦。」傅歧聲音漸漸低了下去。
「他要不理我的話,少不得要動手。」
「動手?」馬文才不可思議地看著傅歧:「你是想讓我去為你助拳?」
「沒有沒有,我只是覺得多個人壯壯膽,阿不,多個人看起來有氣勢些,不必你出手!」
傅歧語無倫次道:「他畢竟是先生,我只是個學生,衝撞了總是不好,如果真要起了矛盾,你在一旁勸個場,我們也好有個台階下,不置於真打起來。」
「當真?」
馬文才將信將疑。
這霸王不特意惹事、故意找茬把人揍個半死就不錯了,之前好幾個騎射先生就是這麼請辭的,如今他卻說「來你做個和事佬防止我們打起來?」。
小霸王也轉性了,知道尊師重道了?
「當真,比金子還真!」
傅歧怕馬文才不去,還特意解釋:「你別小看乙科現在這個騎射先生,那是行伍中歷練過的,有官職在身的參軍!手上功夫硬得很,箭術也走的是勢大力沉的那一脈,不是江湖上請的裝模作樣湊數的貨色!」
「這不用你說,這參軍我認識。」馬文才嘆氣,「他還欠我五萬錢沒還呢。」
聽說館中雖包吃住,可每個月月錢只有幾貫,他說要想法子籌錢,難道就是在館裡當騎射先生籌?
這要籌到猴年馬月?說不得這匹馬他養一輩子也贖不回去。
聽到馬文才的話,傅歧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
「他欠你錢?太好了,這下他更不敢對我動手了!」
傅歧樂的差點蹦起來。
「馬文才,你記得明早騎射課一定要去啊!」
臨到離開,傅歧還一步三回頭,不停「提醒」馬文才,莫忘了明日的騎射課。
「記得啊!」
「記得記得。」
馬文才無奈回應。
想起那個哼唱著《木蘭辭》,說著「我喜歡你」,硬生生塞了一隻雞給他的少年,馬文才也有些好奇。
姚華是嗎?
他倒要看看他這姚華有什麼過人之處,讓所有人都中了邪!
***
「主公,你是回來吃還是在帶走?」
端著米粥和胡餅回來的陳思見姚華正要出門,隨口問道。
「帶走。」
姚華在門前配好箭袋,背上長弓,看了眼他手上的早飯,微不可見地蹙了蹙眉。
「又是胡餅?」
「雖說有小廚房,可我們剩下的錢不多了,還沒到這個月發月錢的時候,阿單去壽陽還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呢,您就先將就著吧。」
陳思知道他在想什麼。
「要不,你去舍裡吃?」
「算了,館中先生早上都在舍裡吃,人太多了,我們現在不宜多認識人。我今日多打兩隻雞,留著加肉。」
姚華嘆了口氣,認命地從陳思手中接過兩塊胡餅,嘴裡叼上一個,另一個塞在腰帶裡,腳步輕鬆地出了門。
「在這麼打下去,我怕後山的山雞要絕種啊……」
陳思搖頭。
「罷了,現在人都吃不飽了,哪裡管得了這些!」
叼著千篇一律的胡餅,姚華又拉開新的一天的日常。
自從在會稽學館當騎射先生以後,他的日子幾乎就是從「早上天不亮起床獵幾隻早起的雞」、「給甲舍送完雞後去跑幾圈順便打打拳」、「去小校場旁的課室準備給學生上課順便修好壞掉的弓箭」、「下課了去和大黑說說話回住處」,最後「睡覺完事」。
從十三四歲起,他的日子就過的充實而忙碌,仔細想想,這幾年來,他國的最安穩的日子,卻是在南方。
魏國自胡太后攝政後就一直不太平,這幾年來他隨著任城王征戰四方,時而討伐造反的羌人,時而討伐作亂的賊寇,有時候也負責平定叛亂,但大部分時候都是在清剿山賊強盜。
姚華是軍戶,不懂政治,只知道征戰,但也看得出魏國要亂了。
因為他出征的次數變得越來越多,而且大多是北征。
昔年大魏最穩固的邊防諸鎮,如今卻強盜山賊蜂擁而起,被剿滅的「山賊」卻大部分人恰恰就是當年的軍戶人家。
自文帝遷都洛陽後,舊都平城和拱衛平城的六鎮就被拋棄了,當年能駐守六鎮的將領和官員都是地位極高的大酋長,可遷都洛陽之後,只有雜號的將軍才願意去鎮守六鎮。
北方的柔然被徹底打殘後,六鎮的原本抵禦外寇的作用也消失了,等北邊被真正拋棄之後,魏國的南邊和北面就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軍戶除了打仗幾乎沒有任何晉陞的機會,又不能和普通百姓一樣讀書為官,只能世代成為武人。
可自從鮮卑漢化以來,鮮卑一族也學漢人按門第將人分作品級,原本在北魏初年最為光榮、地位也極高的軍戶卻成了低賤之人,被徹底隔絕在了漢化後的北魏士族圈外,連婚配都成了難題。
如今北魏的南邊已經完全和漢人無異,舊都平城以北卻還堅持著魏國當年的習俗,完全不知道他們的出路在哪裡。
那些軍戶能靠餘蔭攀上故主,晉陞為將門改換門庭的還好,大部分軍戶只能一輩子靠耕種當年祖上留下的土地為生,一代代下去,那些田早不夠自家人分,沒得到田地的人或伐木深山,或販貨往還,既賺不到什麼錢,還要繳納給軍中繳納絹栗作為自己的賦稅。
幾十年過去了,洛陽城中歌舞昇平,六鎮子弟卻窮其力、薄其衣、用其功、節其食,最終還是淒涼疾苦,加之北方的寒冬極為冷酷,每冬天過去,因饑寒死於溝瀆者,常十之八九。
在這種情況下,沒辦法活下去的六鎮子弟會聚眾為亂,也是尋常。姚華每每隨主將出征,到最後斬殺的卻是這些昔日手足,常常也生出光怪陸離之感。
他的先祖一定沒有想到,當年那些慷慨殺敵的英雄之後,如今竟有許多已經變成人人避之不及的禍害。
這樣不安的隱患,就連他這一個小小的參將都能看出,更別說朝中還有許多的有識之士。
從任城王起,到諸多朝中官員都曾上書重視六鎮的問題,可以崔光等擁立胡太后為首的官員們,卻擔心鮮卑皇族會廢棄好不容易才重新建立起來的九品制度,數次駁回了他們的上書。
沒有崔光他們,當年還是貴妃的胡太后早已經被高皇后按舊製賜死了,是以胡太后極為信任崔光等漢人士族,不肯賑濟六鎮百姓,也不允許軍戶脫戶自立、離開舊地,反倒越加嚴苛的對待北方的鮮卑舊族。
可她也怕,怕那些鮮卑貴族會因此生出反意,所以試圖掌握一隻完全屬於自己的武裝力量,才將主意打到她的頭上。
男人,畢竟是不適合出入宮闈,為她所用的。
但姚華才不願做她扯起來的大旗。
今日她能名正言順的冊立女將軍,明日便能名正言順的讓幼帝禪位與她做女皇帝,胡太后想要的太多,人卻太蠢,姚華不想和她攙和在一起。
如今故國亂象頻生,梁國卻在梁皇十幾年的經營後國力日漸強盛,那位天子現在甚至開始試圖消弭士庶之間的障礙,給可用的人才不同的上升渠道,這番對比之後,叫姚華怎能不百感交集?
要不是拓跋皇族與他們家有恩,姚華有時候都想乾脆真的降了算了。
丟完雞,給了大黑一個「你懂得」的表情,姚華乾脆地翻牆離開,又看了眼隔壁的小院。
他來的太早,隔壁的雅言聲還沒響起。
姚華將剩下的雞背在身後,準備趁著天色沒大亮送回去。
這每天往來巡邏不止的甲舍,在從斥候出身的姚華眼裡,竟有如無人之地。
待送回了雞,確保中午不會又是全素之後,姚華和陳思對練了一會兒,方提著自己的弓,準備「上班」去。
「真不知道這些身材孱弱的學生有什麼好教的。」
陳思雖然沒有跟姚華去上過騎射課,但因為他要照顧他們騎來的馬,也見識過小校場來來往往的學生。
「讓主公教他們騎射,實在是折辱了您。」
「有幾個還不錯的。」
姚華卻並不覺得他們很差,甚至有些欣賞。
「身子弱卻不願自弱之人,都應該得到尊重。」
「……主公說的是,是我有了偏見。」
陳思躬身認錯。
「好了,我走了!」
姚華其實是個性單純的人,心裡想著要去上課就一點都不願耽擱,從馬廄裡牽出自己的替馬,跨馬持韁便往小校場而去。
會稽學館之中,會在館中騎馬穿林過館的,只有姚華一人。
起先,大部分人還有些意見,可見他並不縱馬,館主也沒有什麼意見,漸漸的,大家對於這個新來的騎射先生每日騎馬進出,也就見怪不怪。
姚華知道大部分人是不重視騎射這門課的,有的學騎射是因為家中便學過,湊個成績;有的學騎射是因為家中有人便是將領,日後好去投靠,真正對此有興趣的,寥寥無幾。
但他是個認真的性子,拿了人家的錢,就希望能給學館教好學生,所以對每個學生也很「認真」。
不過在這些平日裡嬌生慣養的學生眼裡,他這種軍中操練新兵的法子,實在跟怪物也差不了多少了。
「姚參軍。」
「姚先生。」
「姚師傅。」
見冷麵大魔頭進了校場,一乾學子腿肚子有些發抖,壯著膽子向他問好。
姚華對他們點了點頭,眼神往校場中一掃,怔了一怔。
「你來了。」
他笑著對祝英台打了個招呼。
祝英台笑得眼睛都眯成了月牙兒:「是啊,我來上騎射課。」
姚華往祝英台身邊望去,見自己的債主也在,還新添了不少學生,有些納悶地用食指搔了搔臉,不太明白為什麼自己的課突然受歡迎起來了。
明明從他上課起,已經跑了幾十個學生。
「既然人都到了,那就先都跑五圈吧。」
姚華在一陣哀嚎聲中指了指前面的校場:「跑精神了,再來練臂力。」
祝英台以為教騎射就是先從拉弓射箭開始,沒想到會和前世的體育課一樣一來就先跑步,忍不住臉色發白。
她看了眼小校場的範圍,就算再「小,」一圈下來至少有兩百米,五圈……我的天,五圈一千米?
她的腿肚子也開始發抖了。
祝英台還沒要求什麼,姚華就已經先為她開好了後門。
「你體質不同於他們,能跑幾圈跑幾圈吧。」
姚華看了她一眼,很理所應當地說:「你跑完了就到我身邊來休息。」
「這不公平!」
傅歧看姚華不順眼,不顧祝英台地猛瞪,大叫了起來。
「憑什麼他能跑幾圈跑幾圈,我們要五圈?」
「就是就是!」
「為什麼我們要跑五圈。」
「因為他的根骨不適合練武啊。」姚華眨了眨眼,「你要覺得不公平,他跑不完的你替他跑了吧。」
「你!」
傅歧氣的半死,突然被身邊的梁山伯拉了拉袖子。
「你拉我幹嘛!」
「祝英台身體不好,應該是有心疾。」梁山伯壓低聲音,睜著眼睛說瞎話,「你就別惹事了。」
心疾?
傅歧呆了下,看了眼面色紅潤的祝英台,半點都不相信。
但他還是沒再嚷嚷。
「我,我覺得我能跑的下來,就是有點慢。」
祝英台不知道姚華為什麼會為他開後門,想來大概是因為那首《木蘭辭》,但她卻不願意接受這樣的「照顧」。
她以前雖然不是什麼元氣少女,可考試體育課也是必考的,八百米她跑的下來,想來一千米也就是那個,稍微,累一點?
她沒什麼底氣地又補了一句:
「你們不嫌我慢就行了!」
「我怎麼會嫌棄你呢。」
姚華笑了笑。
「你這樣已經很好了。」
祝英台的臉,又一次唰地紅了。
傅歧在乙科一直是說一不二,他沒鬧了,上課的學生們也就沒有跟著鬧騰,加上祝英台說了自己能跑完,只是有點慢,所有人便活動下手腳準備跑圈,卻見姚華撮指為哨,一隻細長的黑色獵犬從馬廄裡跑了出來。
「大黑!好你的姚華,我的大黑果然是在你這裡!」
傅歧剛剛壓下去的火氣又升了起來。
「你不經過我同意就用我的狗?你問我的意見了嗎?」
「我不是從你的院子裡偷來的。」
姚華無辜地說:「它自己找來這裡的,我見它善於奔跑,就讓它每天陪著學生們一起跑圈。你這是獵犬,每天不跑上足夠的路,會身體衰弱而死的。」
「你聽你胡言亂語!」
傅歧捲起袖子,給了馬文才一個眼色,找個由頭就要上去幹架。
「你欺人太甚!」
旁邊圍觀的學生有許多已經被姚華每日縱狗惹得滿肚子怒火,加上尚武之人性格本就外放,如今見乙科小霸王要對冷麵大魔頭動手,一個個吹哨的吹哨,喝彩的喝彩,唯恐天下不亂。
傅歧已經捲起了袖子,頻頻遞給馬文才眼神,遞的眼皮子都要抽筋了,那馬文才還是毫無所覺一般,在原地一動不動。
其他人以為傅歧是邀請馬文才一起對付姚華,也有不少人聽過馬文才武藝不在傅歧之下,眼神更加期待。
見傅歧左右眼都快眨出眼淚來了,覺得這一幕實在是幼稚的馬文才心中一聲嘆息,終於還是開了口。
「姚參軍說的沒錯,獵犬難於豢養,除了保證每天的肉食,足夠的活動也是必須的,如果你長期把它養在院中,很快它就不是細犬,而是肥腸了。」
傅歧難以置信地看向馬文才,似乎是沒想到馬文才會為姚華說話,他舉起的拳頭就這麼僵硬了一會,最後還是慢慢放下。
「算了,既然馬兄為你說話,我就不為難你了。大黑我自己會溜,日後不勞你『費心』,你也別老是騙它來小校場了!」
傅歧趾高氣揚地對姚華丟下這句話,伸手一拍巴掌。
「大黑,跟我一起去跑圈!」
可他雙手連拍了三四下,大黑依舊蹲坐在那裡,伸出長長的舌頭看向姚華,等候著後者的指令。
至於傅歧的叫聲,根本是置若罔聞。
眼見著傅歧臉色鐵青又下不來台了,梁山伯不忍直視地一拉他的袖子,低聲說:「大家都開始跑了,你也別老盯著狗了,我們趕緊也去跑吧!」
再站下去,他真怕傅歧尷尬到當場自盡啊……
傅歧沒想到自己養的狗居然不理他,失魂落魄地被梁山伯拉著跑了起來,頻頻回頭,看著姚華以哨聲為令,指揮著大黑去咬落在最後之人,幾乎覺得自己眼睛看錯了。
就連馬文才都說自己只會用狗,可這叫做姚華的參軍一天都沒有養過大黑,卻能用哨聲指揮它突左突右,猶如大將軍指揮自己的卒子一般,這教他心中怎麼能平衡?
更別說所有人都一副習以為常的樣子!
明明大黑是他的!
是他的!
馬文才因藉助在傅歧屋裡欠過他人情,所以被他懇求後才會來上這騎射課,可如今跟著一群寒生在小校場跑圈,身後還有獵犬狂吠之聲、哭爹喊娘求饒之聲,幾乎跟菜市場一般喧鬧,他面子實在有些架不住,隻覺得這一切都蠢哭了。
他體力不弱,從小也刻意鍛煉過腳力和耐力,所以此時跑起圈來,倒一點也不吃力,讓人意外的是祝英台和梁山伯居然也能跑下來,梁山伯是男人也就算了,可祝英台能氣喘籲籲地跟上就實在讓人意外,說不定她說沒錯,慢是慢點,跑五圈應該也沒問題。
但他的樂觀估計從大黑加入跑圈後就消失了。
只見大黑一下場,祝英台便神色驚恐,只要犬聲一吠,她就幾乎是抱頭鼠竄地跑到他或梁山伯的身邊,靠他們的身體做掩護離那狗遠遠的,可見怕狗怕成了什麼樣子。
那邊姚華正一心指揮著大黑追趕掉隊之人,祝英台又混在人群之中,沒注意到她的異狀,馬文才見她一驚一乍連續摔了幾腳,心中有些煩躁,就想上去跟姚華理論一番,看能不能不要用狗。
只是他腳步還沒邁,校場上情況卻突然變了。
原本還能不緊不慢跟在人群之中的梁山伯,卻好像體力用盡一般慢了下來,漸漸落在了隊伍的最後面。
每當祝英台要跑到大黑身邊時,梁山伯便會落在最後,那大黑自然是向他撲去,於是「驚慌失措」的梁山伯便會漸漸將狗帶離祝英台身邊,而劫後餘生一般的祝英台自然是趁機大步跑開有狗的地方,完全沒注意到她為什麼突然會「安全」了。
等祝英台離開了,梁山伯的腳步又會陡然加快,往前超上幾位擺脫掉大黑,但是始終墜在隊伍的最後,不停地重複被大黑追、受到刺激加快速度跑開,再被大黑追的過程。
如此幾番後,姚華似乎也看出了什麼,一聲長哨把大黑叫到了他的身邊,引得所有學生紛紛意外,但沒有那惡犬撲人,他們卻完全不敢因此大意,因為姚華要親自下場更加可怕,一個個生怕姚華會親自盯人,只能使出吃奶的勁兒跑,這一日跑圈的時間竟比平時用的更少一點。
半刻鐘過去後,馬文才見祝英台已經沒有最先的惶恐了,實在不耐煩再兜圈子,腳下一個發力,第一個跑完五圈。
在他過後,傅歧等幾個學子陸陸續續也跑完了五圈,開始在場邊休息。
大黑一直沒有下場,祝英台雖然跑的很慢,但居然不是最後一個跑完的,有個比祝英台還矮的瘦小學子最後一個跑完。
在梁山伯被咬之前,他一直是被狗咬的最多的,褲子都被咬下來幾回,如今順利跑完之後立刻往地上一攤,向著梁山伯投去了感激的目光。
可惜梁山伯沒接受到他感激的目光,剛跑完的他正在被傅歧調侃。
「你還說你身子不弱,剛剛給大黑追的!嘖嘖嘖,它每天吃的雞還是你做的呢,真是白心疼它了。」
傅歧拍著梁山伯的肩膀,說著說著突然又高興了起來:「它這麼剛正不阿,一點都不徇私,隨我!」
馬文才恰巧從他們身邊過,聽到傅歧調侃梁山伯體力不行時忍不住一聲冷哼,和他們擦肩而過。
「他哼我幹嘛?」
傅歧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馬文才剛剛是不是笑話我自吹自擂了?」
「沒有,傅兄想多了。」
梁山伯好脾氣的笑笑,看了馬文才的背影一眼。
他應該沒有發現吧?
畢竟姚參軍將那狗喚回去的很快。
說起來,祝英台是為何得到了這位騎射先生的照顧呢?他居然會讓她能跑幾圈就跑幾圈,後來又似乎是看出她怕狗,一直讓大黑伏在他腳下不動,明顯是為了照顧祝英台的樣子。
不僅如此,祝英台明顯是不好動的人,因為動物的毛髮會讓她全身紅疹甚至咳嗽,也一直不肯上騎術課,甚至家中連騎裝都沒為她準備,今天穿的還是臨時用馬文才的勁裝改小的。
那她為何獨獨要來上這騎射課?
梁山伯滿心疑惑地向祝英台看去。
驀地,看到祝英台望向姚華的視線,他的後背一僵。
他性子通達,與人的情緒變化最為敏感,否則也不會猜出祝英台會是女兒身,繼而和她保持距離。
可現在他看到了什麼?
即便是對著馬文才這樣的名門公子也應對自如的祝英台,居然會因為那姚參軍低聲詢問了什麼就紅了滿臉?
不僅僅如此,她抬頭看向姚華的眼神,明明是充滿了仰慕和喜愛的神采!
完全就是少女懷春一般?!
是姚華髮現了什麼,在勾引祝英台嗎?
還是祝英台自己單方面生出了某種好感?
馬文才像是護著自家妹妹,不,像是護著自家女兒一般護著祝英台,竟然沒察覺出祝英台對這位騎射先生所生出的特殊好感嗎?
他那種對於自己的防備和警惕呢?在這一刻通通失靈了嗎?
梁山伯難以置信地向著馬文才的方向張望,想看看他現在是什麼表情。
站在祝英台身側的馬文才似乎毫無所覺,不但完全沒有注意祝英台看向姚華的眼神,反倒和姚華說起話來。
馬文才素來高傲,也極少服人,可和姚華說著說著,竟和祝英台一般,眼神中有了欽佩的神色。
看見馬文才的神色,梁山伯心中的震驚也漸漸平靜了下來,最終變成了認命的一嘆。
他與祝英台結交便是攀附權貴,因為他出身太低又身無長物,無論怎麼看,都像是另有圖謀。
姚華雖不知什麼出身,可明顯也是養尊處優養大,禮儀做派和尋常庶人大為不同,能這把年紀當上參軍,大抵陣中衝殺的本事也不弱。
祝家莊尚武,祝英台喜歡這樣的少年英雄,若對方出身不低,馬文才為何要從中阻擾?
看著馬文才對祝英台的眼神毫無所覺的樣子,他自己恐怕還未識情愛是什麼東西,否則少年對心上人的情緒最是敏感,怎會視若不見?
罷罷罷,傅歧說的沒錯,什麼事一碰上祝英台就會變得奇怪,他明明是心如止水之人,為何如今卻頻頻自怨自艾,即便是出身不好,他以前也從未有過這樣的情緒。
大概是身體跑累了,腦子就越發活躍,老是想一些有的沒有的吧。
梁山伯為自己找了個借口,最後看了那三人一眼,朝著自己等會兒練騎射的五花馬走去。
***
校場邊,姚華讓大黑到一邊玩耍,笑著向祝英台和馬文才走去。
「沒想到你能跑完,你看起來這麼柔弱。」
姚華看著面前的祝英台,誇獎道:「毅力不錯,是可塑之才。」
祝英台剛剛跑的像是小命都要跑掉了,卻堅持跑完了全程,鬼知道怎麼跑下來的。
那時她隻覺得再不跑完就要被狗嚇死了,眼裡只能盯著前方一直跑。
「哎,我怕狗,碰到牲畜的毛髮還會發疹子,為了不被狗咬,只能拚了命跑啊。」
如今想想,能跑下來,還真跟狗有關係,就是這辦法太殘酷了。
「原來是這樣。」
姚華瞭然地點了點頭。
「那你下次跑圈的時候,我就不放大黑了。」
他辛苦點,自己下場盯人吧。
「真的?!」
祝英台高興極了,連忙確認。
「當然。」
姚華的目光從祝英台纖細的骨架上掃過,笑得意味深長。
「對我來說,你是特殊的。」
完了完了完了……
她又被撩了!
祝英台心怦怦直跳,連耳根都紅了。
見到祝英台和姚華在說些什麼,馬文才走了過去,好奇地問:「你們在說什麼?」
「我在和姚先生說我怕狗,而且對動物毛髮敏感,姚先生說以後我跑圈的時候就不放狗了。」
祝英台連忙言簡意賅地解釋。
「是嗎?」
聽到不用跟蠢狗一起跑步,馬文才也鬆了口氣,對他露出了微笑。
「姚參軍倒是體貼,也免了祝英台被狗咬。」
「大黑不會隨便咬人,我放狗也不是為了嚇唬你們。」姚華怕他們誤會,解釋著:「人在驚懼之中時,會在一瞬間激起自身的潛力,完成許多原本做不到的事。而只有知道自己的極限在哪裡,才能獲得信心。」
姚華看向面前摩拳擦掌準備去牽馬的學子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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