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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人都愛馬文才》102.危如累卵
?「她是這麼說的?」

馬文才蹙著眉問。

「是的,公子,我當時都被嚇住了!」

細雨一想到畏娘的話,耳根就一陣發熱。

「這,這女人太邪性了,公子,真有必要這麼……」

「我不想太多人知道我去淮南了,如果不找人引開表兄的注意,只要我有哪裏做的不合他意,他回去一定會說的人盡皆知。」

馬文才也是沒有法子才想到這麼做,否則他一路財帛緊張,何必要浪費在這種事上。

「那現在怎麼辦?」

細雨吞吞吐吐。

「還是公子到時候……」

「到時候多給點財帛吧。」馬文才對這種女人的話隻信一半,「我就不信有人不要財帛,要在這種事上糾纏的。」

「是。」細雨見馬文才沒有當真,終於露出了笑意,「主子說的是,多給點財帛就是了,您跟梁公子一間屋,哪裏有機會陪她一晚……」

見馬文才冷眼掃來,細雨立刻閉嘴,做眼觀鼻鼻觀心狀。

按馬文才的設想,他跟畏娘做了「交易」,畏娘也收下了他的「定金」,就一定會想辦法纏住沈讓,但結果卻並不如他所想像。

第二天一早,那位美艷動人的人間尤物果真陪著沈讓在甲板上活動,一起觀賞太湖的風景,但兩人之間的距離至少隔著一個人那麼遠。

看沈讓的表情,明明是對畏娘一副心癢難耐恨不得一親芳澤的樣子,可偏偏居然守禮而行,一旦同行絕對不會和之前一般找到機會就動手動腳。

更有甚者,為了不讓自己被畏娘這個移動的誘惑源所吸引,沈讓一方面不拒絕畏娘的接近,一方面又絕不和她處在一個相對危險的空間裡,於是乎,馬文才原本是想讓畏娘去纏住沈讓的,可結果卻適得其反,變成沈讓帶著畏娘一起來纏著馬文才。

在一天中第三次「偶遇」畏娘後,馬文才覺得自己已經快要崩潰了,終於尋到一個無人的機會,寒著臉逼問角落裏的畏娘。

「現在是怎麼回事?我不是請你纏著他別來找我嗎?」

莫說馬文才了,就連畏娘自己也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這沈讓明明之前還一副恨不得跪下來舔她腳趾頭的樣子,只不過一夜的功夫,突然變成「正人君子」了。

可要說真是正人君子吧,可他的眼睛還是經常往她暴露在外的肌膚亂看。

畏娘之前見到馬文才時他都是以謙謙君子的形象示人的,如今他眼神嚇人,天性中自衛的意識立刻佔據了上風,反射性嬌笑了起來。

「公子這說的,畏娘難道沒『纏』著他嗎?也不知道他腦子裏哪根筋搭錯了,突然就跟我來起『男女授受不親』了,難不成還要畏娘在光天化日之下,主動把他給怎麼了不成!」

沈讓突然就守禮了?

難道那天晚上他派細雨去被人發現了?

還是這畏娘身上有什麼不對被他發現了?

馬文才不由自主地開始推測其中的隱情。

「文才,文才,你在哪兒,來來來,我們兄弟兩個一起嘗嘗這吳興的美酒!」

不知在哪兒傳來沈讓的一聲高喊,驚得馬文才眼皮子一陣亂跳。

「想不到公子這麼『不喜歡』沈郎。」畏娘掩口一笑。「罷了,我先出去,看能不能『纏走』他。」

馬文才鬆了口氣,難得客氣地說了句「有勞了」。

畏娘妖妖嬈嬈地出去了,馬文才站在角落處,聽到那邊一片笑聲,沒過一會兒聲音小了,才閃身出來。

這一出來,又是一愣。

拐角處的樓梯下,陳慶之正帶著幾個護衛在說些什麼。

他下意識的退了幾步又退回角落裏,擔心陳慶之看見他和畏娘一前一後鬼鬼祟祟從陰暗處出去,會想歪了什麼事情。

聲音往上飄,馬文才並不是刻意偷聽,可那聲音還是飄進了他的耳朵裡。

「已經跟了有一路了,不像是商船。」

侍衛首領說著。

「但是也不好讓周家的商船將它甩掉,一來沒有理由,二來太湖開闊,也沒什麼可以躲避周轉的地方。」

「會不會是湊巧?」

陳慶之似乎也覺得棘手。

「船上有誰家的印記嗎?」

「就是沒有才引人懷疑。這樣的大船居然吃水不深,而且沒有任何商行的號旗和印記,在這湖上應該極速行駛的,現在卻不緊不慢地跟著我們,怎麼看都可疑。要不然,通知馬公子,提早上岸?」

「先不急,以免打草驚蛇。周家都是老船工,肯定比我們先發現這種情況,看看他們怎麼應對。」陳慶之說。「馬文才畢竟是局外人,他幫我們掩飾一路的行程已經是仁至義盡,都是些孩子,就不必讓他們擔驚受怕了,知道了也沒有什麼益處。」

「那好,我們就先觀望著。」侍衛首領嘆道:「陛下也是太過心善,他蠻橫貪婪成這樣,連浮山堰之事也明顯和他有關,陛下卻一力壓了下去。這次也是,明明讓我們來查案,卻還先把他召去安慰了一頓,說了我們的目的,又說只是例行走個公事好證明他清白。他都黑的洗不清了,不將我們除之而後快,怎麼可能睡得安穩?」

「陛下的心思,哪裏是我們猜得透的。」

陳慶之卻不願參與這樣的埋怨,謹慎道:「我們為人臣子的,做好上面交代的事情便是了。他再肆無忌憚,也不會在光天化日之下動手,他的手下必是找什麼由頭或機會下手,我們不要給他們機會,等到了淮南郡,就離開了他能掌控的範圍。」

「但願如此吧,哎。」

侍衛首領自嘲。

「我在禦史台二十餘年,還沒這麼『秘密』的辦過案子。」

幾人在下面商議了會兒接下來去義興匯合的事情,又閑談了一會兒最近馬文才被沈讓煩的到處躲的境遇。

「馬家在吳興也是不容易。沈氏的實力,便是整個東南諸郡都忌憚的。之前我聽馬文才說馬驊這麼多年來遲遲不得升遷,再看他現在這麼避讓那沈讓,大概也明白了他什麼心心念念要讓馬驊陞官,好離開吳興。」

陳慶之嘆道。

馬文才聽到陳慶之說起自己父親,忍不住屏住呼吸,把耳朵貼的更近一點。

「吳興太守馬驊的官聲不錯,這七八年來刑獄之上也沒有什麼過失,禦史台每年巡州,三吳裡吳興上訪的人數是最少的,可見維持的最為穩定,若就因為下雨耽誤了賦稅一直埋沒在太守之位上,是可惜了點。」

那侍衛首領也是禦史台的老人了,提起吳興太守不由得惋惜。

「馬家父子都上進,他父親還算是個好官,只希望馬文才這次屯的糧,能幫他父親渡過難關吧。」

聽到禦史台的人贊自己的父親官聲不錯,馬文才一顆心才真的放在了肚子裏。禦史台是寒門掌握的機要衙門,高門向來插不進手,所以他們彈劾、審查某個官員之前,除了皇帝,誰也得不到什麼風聲。

他父親雖然做事沉穩,可這麼多年在吳興總有不妥帖的地方,又或者結下什麼仇怨,可既然禦史台說「官聲不錯,沒有過失」,那就算是肯定了他父親的政績,至少在關鍵性的問題上,不會被人抓到把柄。

然而馬文才臉色還沒放鬆多久,陳慶之一句話讓他徹底白了臉色。

「哪裏有那麼容易,耽誤了賦稅只是明面上的理由。」

陳慶之幽幽說:「當年東揚州的刺史點了馬驊做吳興太守,絕對不是有什麼好意。要用其他人做吳興太守,必定是坐不穩這個位置的,但馬家和沈家是聯姻關係,馬驊父親在三吳之地又故交門生眾多,而沈家盤根錯節,和整個三吳都有複雜的聯姻關係。」

「沈家子弟如果日後還想跟高門結親,就不能拉馬家的後腿,否則便觸犯了士族『一榮共榮,一損共損』的逆鱗。所以即便沈家明面上怎麼不甘願,也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不但不能和馬家對著來,反倒還要在明裏幫他,讓天下人都知道沈家對姻親的照顧。」

「對朝廷來說,一方面不願意看沈家在地方上坐大,又出當年沈充人心不足伺機造反的事情,一方面又不得不承認沈家穩則吳興穩,所以馬驊繼任吳興太守,其實是多方博弈的結果。只是這樣的把戲用一次可以,再用就是把沈家當傻子,一旦馬驊離任,再也找不到這樣合適的人選,接下來的吳興太守,必定是沈家人。」

「這麼說,馬文才即便湊了糧食給他父親『足稅』,也不見得就能……」

那侍衛首領一愣。

「馬驊就是朝中釘在吳興的釘子,哪怕他政績再好,在東揚州找到合適的吳興太守人選之前,很難再升。甚至於他即便官聲不好、刑獄失當,有著這層關係,該州的刺史也只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降職貶官都不可能。」

陳慶之雖沒有什麼重要的官職在身,但他跟在皇帝身邊這麼多年,處理起草過的奏摺詔令也不知道有多少,對於這種政治上的「考量」最是明白,所以即便欣賞馬文才這孩子,也知道能扶他上進的長輩,絕不是他父親。

得也沈家,失也沈家,說的就是馬驊了。

「這麼說來,馬文才這般辛苦,甚至不懼危險陪我們去淮南,希望能在審核官績中讓我們美言幾句,都要落空……」

侍衛首領對馬文才印象很好,話語間有些替他不平。

「難怪明明可以『足稅』糊弄過的事情,馬驊卻四處借不到糧,也得不了上上的考評。料想即便這次『足稅』了,也只是個中上。馬文才才德都不錯,和建康大部分紈絝子弟不同,可見家風不差,若真是這樣,也太可惜了。」

「你嘆他可惜,可人在棋局之中,又誰不是棋子?便是陛下本人,也有許多不得已的時候。一人之前程和一地之安穩比起來,孰輕孰重?更何況朝中也不是不知道委屈了馬驊,否則以他家的門第,為何獨獨得了一個國子學入學的名額?誰不知道國子學出來就是要做秘書郎的,這便是給了馬家子弟在前途上的補償,讓馬文才可以脫離吳興官場的桎梏,到建康做官。」

陳慶之頓了頓,納悶道:「就是不知道馬驊為何沒送馬文才入國子學,吳興沈氏沒得到名額,難道是怕沈家有意見?」

「那這麼說,馬文才只能博『天子門生』的名頭,才能給馬家找一條另外的出路?可『天子門生』的事好像連陛下都只是隨意為之,沒見怎麼上心……」

侍衛首領怎麼想都不容易。

「看來馬家前路未卜了。」

兩人都在談著別人家的事情,所以無論是惋惜也好,同情也罷,都帶著一種事不關己的冷淡,就如同他們自己所說的,「人在棋局之中,誰人不是棋子」,誰又會對棋子義憤填膺。

可在樓上聽著的馬文才就不一樣了,他幾乎是捂著嘴怕自己因憤怒而發出聲響,渾身顫抖著聽完了這一切。

那些他一直想不明白的事情,就這麼突然間豁然開朗。

難怪他父親任上做了這麼多年,威望資歷都夠,卻遲遲不能升遷……

難怪沈家明面上幫著他父親,私底下卻出過不少陰招……

難怪沈家的子弟不在三吳任職,紛紛要去往他地,原來只要他父親還在,吳興地方官員裡就難有沈氏鄉豪的位置……

難怪每次他說會振興馬家門楣,讓父親終有晉陞之日,父親會露出那般複雜的表情。

他卻仗著父母的寵愛,一力拒絕了國子學的名額,他到底有多讓父親失望?父親當時是懷著什麼樣的心情,任由他來會稽學館「一搏」的?

可笑他還以為給父親囤糧是盡了孝道,攀上陳慶之就是為他日後的官聲留了「方便之門」,卻沒想到唯一破局的法子,卻被自己的自以為是硬生生毀了。

他閉上眼,眼前浮現著自己上輩子在國子學被嘲笑、被碾壓、被踐踏的一幕幕,那些即便是拚命追趕,別人的起點卻是自己的終點的挫敗感。

是不是那些給他心底留下了深深的陰影,所以這輩子即便有了一點點理由,他就迫不及待的逃離了那個會讓他難堪的地方,還打著「天子門生」的名號?

重活一世,他為什麼還是那麼蠢!

難道中人之姿,就註定格局有限?

可他又能找誰教他?如陳慶之這樣眼界的先生,先不說身份相差,就天子近臣這樣敏感的身份,也不是他可以隨意拜師的。

可那些高門貴人,有這般眼界的,又豈能看得上他這樣的次等士族?

一時間,他甚至有衝下去向陳慶之求教的衝動。

他不是對自己沒有信心,而是對自己父親的事情太過不甘。

他父親是個好官,也是個有能力的人,否則也不會這麼多年來一直坐穩那個位置,連禦史台都說不出不好來。

可就因為這麼難堪的理由,他既得不到對他官績上公正的考績,又得罪了沈家和沈家身後的牛鬼蛇神,還要操心著進退之道,這難道就是他父親的「前途」,馬家的「前途」?

男人仕途中最重要的時期,從三十到四十,就這麼蹉跎在一處,人生還有幾個十年能施展自己的抱負?

也許是連老天都聽到了他內心的呼喊,侍衛首領替他問出了他心中的疑惑。

「畢竟是一路相處的年輕人,我越想越是可惜。子雲先生,你有大才,馬家就沒什麼破局的法子了嗎?」

!!!

馬文才一口氣提了起來,整個人往前傾去。

陳慶之沉默了一會兒,就在馬文才已經不抱希望的時候,他的聲音突然飄了上來:「也不是完全無解,就是兩條路都不好走。」

「兩條路?」

「嗯。一條是馬文才在會稽學館謀得『天子門生』的資格,入京覲見天子,得到天子的喜愛,從此一步登天平步青雲,馬家有了穩固士身的資本,馬驊便可因故辭官回鄉幾年,等吳興太守的空缺爭出個定局後,馬家再上下活動,讓馬驊得以重新啟用。」

陳慶之的聲音裡有些猶豫,「但這條路耗費太長,還不知馬文才什麼時候能出息。說不得馬驊再出仕的時候已經年過四十,而且有之前辭官的經歷,再復起,也許還謀不到吳興太守這樣既掌實權又不算濁事的官職。」

「另一條呢?」

「另一條路更險,可謂置之於死地而後生。」陳慶之長嘆道:「馬驊一直坐在吳興太守位置上不能動,說到底不過是因為沈家看在有親的面子上。如果馬驊因什麼事情徹底得罪了沈家,撕破了兩家表面的和氣,這其中微妙的關係就會被打破。」

「沈家也不是對吳興太守之位沒有野心,只不過這其中有諸多原因,沒有足夠的理由,一發不可收拾,馬驊又是一點把柄都不給人抓住的做派。一旦有了理由,兩方都會心照不宣,一個要吳興太守,一個要能更進一步,只要施為的好,兩家都心照不宣把握在一個『度』上,也許兩家都能得償所願。」

陳慶之在朝中看過這張「明爭暗合」的事情也不知多少,甚至朝堂士門和寒門之間有時候都通過這種手段在皇帝那裏爭得所需。

「事情鬧起來了,為了平息沈家的怒氣,馬驊也許會暫時調動到別處,也許可能因此貶落一級,但只要得罪沈家的事情不是什麼觸犯根本的事情,在沈家又有背書,也不會為此真的將馬家怎樣。作為被『平穩事態』拋出去的馬驊,最大的可能是在一兩年後重新被起複以作補償,雖浪費了一兩年的時間,但地方長官再行起複,大概就是朝官了。」

陳慶之指出來的兩條明路,說的馬文才是瞠目結舌。

第一條最穩,可三五年內,絕不會有什麼進展,他哪怕再怎麼天才,二十歲能在皇帝面前出頭已經是極為能幹,這時間耗得太長,但他也不得不承認,這法子沒有什麼風險,最大的風險,也無非是他能力不夠出人頭地;

第二條可謂是兵行險招,而且馬文才知道父親是個穩重的性格,大概選的也是第一條路,才會對他有如此厚望。

可他理智上,卻贊同陳慶之指的第二條路。或者說直覺裡,他也認為只有這條路,才能根本上擦掉馬家這麼多年打上「沈家姻親」的烙印,重新恢復兩家的關係。

沈家和馬家之間這麼多年關係複雜,就因為中間橫著這個求而不得的「太守」位子,這已經是沈家的魔怔了。

所以他們既不能像普通姻親那樣親密往來,又不能真像競爭者一樣撕破臉皮,關係若即若離。而且這樣的關係讓兩家都受到不少牽扯,也俱不能把對方真的如何。

若找個由頭直接破了被東揚州刺史刻意隔閡在兩家之間的『東西』,才真正算是釜底抽薪,不至於一直被當做棋子,直到真爭得魚死網破。

只要父親真要讓,沈家明面上和父親相鬥,背地裏卻要感激父親做出讓步讓出太守之位,日後反倒能回復士族姻親之間那種「一脈共存」的關係。

而且就算沈家想得到太守之位,他父親的作用也必不可少,畢竟他在這個位置上已經這麼多年,就算他被調離,想要這太守位置的也不止他沈家。

沈家想要徹底得到吳興上下的支持而不被人漁翁得利,要麼徹底把馬家鬥倒,讓下面人沒了指望牆倒眾人推,就像他家上輩子被「除仕」後做的那樣;

要麼就是他父親在暗地裏支持,將自己的人脈和多年來的關係一點點移交給沈家,讓沈家能在吳興其他大族拉扯下迅速得到優勢……

沈家不傻,哪條路好走,一望便知。

馬文才不是格局不夠,只是眼界並沒有陳慶之這樣幾十年浸淫在官場之中的開闊,但他兩世為士,深諳士族博弈之道,如何在局面不利的情況下為自己及自己的家族謀取更好的道路,幾乎是他生來的天賦。

他善謀,更善斷,但受天資門第和眼界所限,信息不對等,大局不夠清楚,能用的資源也少。

可這不代表他什麼都不能做,他畢竟年輕,有的是時間慢慢謀劃。

這一刻,馬文才腦子裏已經閃過了許多條可行之道,只是時間太急,許多思緒只是模模糊糊有些影子,必須要找個清靜的地方一條條理清。

他一旦決定了什麼事情,那就冷靜沉穩的可怕,當下蜷縮在角落裏最不顯眼之處,連呼吸都放的極慢,一邊思考著馬家接下來可走的明路,一邊等著陳慶之等人「散心」完回去。

此時已經過了午飯之時,許多吃飽喝足的商人都上甲板上來「消食」,陳慶之大概是見往這邊來的人越來越多,和幾人商量了一下,決定到船頂相對安靜的雀室去說話。

聽到樓梯下的腳步聲越來越遠,馬文才卻沒有立刻出去,直到足足過去了一刻鐘有餘,連臉都已經被風吹得僵硬發冷,才扶著船壁一點點站了起來,盡量不露痕跡的從高處下來。

他一離開此地,立刻直奔自己的房間,準備在理清思緒後,給家中寫一封信,說說這「高人」指出來的兩條路,和他父親分析下其中的利弊。

只是要借什麼由頭,既不觸犯沈家的臉面和根本,又有足夠的借口讓兩家交惡,還得再細細想想。

也許,這是他父親該考慮的事情?

不管如何,現在有這等機遇,若他還不能抓住……

——那他馬文才就枉為人子,也枉為兩世之人。

***

馬文才一路回了房間,等到沒有了影子,在樓船頂層雀室外「值守」的侍衛才笑了笑,進了雀室。

「先生猜的果真不錯,那女人是和馬文才在一起。」他笑道:「先生怎麼知道樓上還有一人?」

「那女子笑著下樓,應該是和人相談甚歡,見到我們卻不避不讓,自然是知道我們的身份,以為我們只是別人的下人,無需驚懼。她不知道我們和馬文才有什麼內情,隻以為我們是來尋主子的,當然不必躲避。」

陳慶之嘆氣。

「馬文才多謀,又過於追求『完滿』,註定活的辛苦,我隨口幫他一把,也只是恰逢其會。」

「您只是隨口,對馬家來說,卻是指了條明路了。只是屬下不明白……」那侍衛首領肅容道:「您這樣教他,如果沈家真的在吳興有尾大不掉之勢,豈不是與朝廷有害?」

他十分尊敬陳慶之,所以即便對他這樣的「指點」心有疑慮,但還是心甘情願地陪著他演了這場戲,概因他信任陳慶之這麼做一定有原因。

既然他們是「閑談」被馬文才聽到,那也算不得乾預地方之事,他們幾個都是陳慶之的心腹,也絕不會把今日之事傳出去給他惹禍。

可心頭的疑惑,卻是難以消解的。

陳慶之當然知道他們在想什麼,微微揚了揚唇角,輕笑著說:

「難道擔心沈家尾大不掉,沈家就會聽令於地方嗎?他們家在東晉受了重創,可劉宋時卻襄助武帝起家有功,歷經宋、齊、梁三朝,早就成了龐然大物。」

他輕嘆:「東揚州刺史七八年前的招是不錯,知道用馬驊來平衡地方上的局面,但『平衡』之道,在於多方勢力相當而相互妥協,如今沈家隨著我大梁政局平穩、地方安定,已經不知積攢了多少勢力。幾年前,馬家原本還能壓製,現在怕也是獨木難支,那刺史當年的佈局,已經是個廢局,可他又找不到好辦法解決,只能一直讓馬驊這麼撐著。」

這世道便是如此,你有能力,便被人拿來利用,可當不能用的時候,被拋棄的也是最快的。

或者說,拿你當棋子的人,在用的那一刻,就沒幫你想過什麼退路。

諸州刺史的重要職責是監視節度各地軍事,不得有一家獨大生亂,而鄉豪向來是隱藏武裝力量、讓諸州刺史最頭痛的地方。

祝家也好,沈家也罷,這樣的鄉豪若沒野心隻悶聲發大財也好,若是個有野心的,那一州的刺史當得都不安穩。

東揚州刺史節度東揚州這麼久了,以前可能還有些雄心大志,現在只會求穩,即便知道馬家快沒用了,也要死死攥到真沒用再說。

馬家其實已經危如累卵,隨時可能會被當做兩邊博弈之下「殺雞儆猴」的那方,可這種次等士族,一門前程全系在仕途之上,反倒沒有鄉豪能隨心所欲,即便看清了局面,也沒法破局。

「那您指了馬家路子,馬文才若和他父親商議後,真這麼做了,豈不是拱手把吳興納入沈家的掌控之下?」

侍衛首領聽到沈家已經讓各方這麼忌憚,忍不住一驚。

「既然不能勢均力敵,就只能合縱連橫。沈家是在吳興勢大,可吳興又不是只有沈家這一門閥,吳興姚氏、施氏、丘氏,哪一門都不會坐視沈家一手遮天,你且看著,只要馬驊真以退為進,拋出吳興太守為餌,這三家必定聯合起來,和沈家鬥得你死我活……」

陳慶之手指無意識的在案幾上摩挲著,這是他思考時慣有的動作。

「一旦真的內鬥起來,幾家都會在內鬥中消耗掉彼此的實力,而且一郡士族不合,其中大有可為之處太多了,至少幾年內都分不出勝負,說不得那吳興太守之位又要讓哪個『倒霉鬼』漁翁得利。」

侍衛首領只是個武人,哪裏見識過這官場閥門之間的殺人不見血,聞言怎舌,根本不敢發表任何言論。

「我其實也是可惜馬文才,看到他如此掙扎著上進,我就想到當年陛下身邊那麼多大有可為的年輕人,卻一個個只能歸於沉寂。難道是他們能力不夠嗎?不是,只不過是時運不濟,沒抓住各自的機會,最終只能被無情的拋棄罷了。」

陳慶之似是想到了什麼,搖了搖頭。

「我還在惋惜別人,我蹉跎了半生,不過也就是個半個禦史兼主書罷了。能幫的,也就是動動嘴皮。」

「有時候,人缺的就是那靈光一閃,你這一道靈光,也許抵馬家思索幾年,畢竟他們人在局中,而您又最善於破局。」

那侍衛首領對陳慶之的能力是心悅誠服,「無論是先生,還是馬文才,都會又一飛衝天的那天的。」

「承你吉言。」

陳慶之笑笑,榮辱不驚。

「馬驊若真決定放手一搏,三五年內吳興諸家都需要他的支持,若馬驊真是個有能力的,左右逢源之下,說不定他才是吳興最大的贏家。馬文才本就是士族出身,又年輕,其實可用的棋子要比我多太多。而我一飛衝天之日還不知道何時,畢竟我只是個沒掌機要又沒兵權的寒門罷了。」

「先生對馬文才倒是欣賞的很。」

欣賞是欣賞,但他更多是記掛著那一支卦。

既然「見龍在田」,那馬文才必定是有什麼地方超出眾人,只是現在還不顯罷了。

更何況他額心那顆痣長得如此巧合,如果見了天子,會得到注意也就是時間的事情,他又何妨推上一把,給別人一個方便,也就是給自己一個方便。

他想想就覺得天意可懼,似乎冥冥之中有什麼力量,非要讓他和這一群學子牽扯在一起,而且也註定要他做一回他們的「貴人」。

他恰巧就知道梁山伯父親之死的內情;

而他也恰巧因為吳興郡沈家尾大不掉的事情和會稽太守的世子談論過這個事情,當時兩人就有些可惜那位註定要被犧牲的太守。

馬文才和梁山伯身上到底關係著什麼樣的「氣數」,讓老天非要動用自己這顆棋子?

陳慶之心中一嘆,像是說給自己聽,又像是說給侍衛首領聽一般說道。

「現在士族越髮式微,馬文才要自持著身份不願承認這現狀,馬家也走不了多遠,只看他能不能慢慢看清士庶的局限,找到自己的破局之法。也許其中的關鍵……」

「就在和他同行的那一群少年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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