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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人都愛馬文才》450 吐血(下)
就在撾水邊發生這樣的「慘劇」時,在淮南地區的蕭寶夤同樣不好過。

在陳慶之和馬文才的「策劃」下,原本已經投河自盡的北海王心腹奇跡般的「死而復生」,只是十分狼狽,連身上送的「信」也因為沿途的奔波而殘破不堪,唯有北海王託付的信物還保持著完整。

這位「信使」用最快的速度抵達了馬頭城,先是憑藉身上的信物,靠著北海王與梁國的盟約,要求借道前往對岸的淮南地區。

馬頭城雖號為「城」,但其實只是為了互市築起的小城,為了方便大的商隊進出,四門及南北的道路都修的寬闊而暢達,遠比很多老城都要開闊。

但它有新城才有的毛病——在職權上不夠清晰。

因為城市的目的十分明確,這裏進出的多是商人和商人的衛隊,不宜有太多的複雜勢力,治理城市的官員都是與互市司相關的官員,軍隊和朝中派來的地方官員隻負責衛戍和維持秩序,互市司很容易在這種地方隻手遮天。

不過互市是個香餑餑,不是褚向和互市司這樣一個新成立的部門就能立刻掌控的,整個馬頭城裏各方勢力相互扶持、競爭、牽製,最後倒成為了一種新的平衡。

隨著五館生的到來,馬頭城也開始漸漸從一個合格的「城市」而非「市集」開始轉變。

所以即使這位信使帶著信物想要借道,也不是那麼容易就能通過的。

就在馬頭城的官員們討論著是不是先給京中和白袍軍那邊送信詢問一聲、是不是該問明白為什麼信使要去淮南地區時,原本應該在馬頭城官驛裡等候消息的「信使」卻在眾人的眼皮子底下「失蹤」了。

消息被稟報進來的時候,在屋子裏的所有人都下意識用餘光打量了下主位上的褚向幾眼。

然而在互市司裡歷練了好幾年的褚向已非昔日吳下阿蒙,屋中眾人或明或暗的打量都沒讓他生出任何異狀,也沒有驚慌失措或驚詫非常,而是非常鎮靜地一面指揮城中的守衛部隊把守四門檢查進出人馬,一面下令文書記錄此事傳回建康,將這位「信使」的目的和動向寫清楚。

單從他的決策上看,完全找不出一點問題,不但沉穩有度還反應迅速。

但問題是他是蕭寶夤的「外甥」。

馬頭城裏所有人都知道褚向能坐穩這個位置是因為他的身份;魏國的商人會對這位互市司的司長客客氣氣也是因為褚向的這個身份。

如今北海王的信使要求見蕭寶夤,前腳褚向剛安置信使,後腳信使就「失蹤」了,若說是巧合,誰信?

固然馬頭城裏龍蛇混雜,也留有各國、各方的勢力在城中,但他們都沒有幫助這位信使的理由。

褚向表現的很沉穩,看不出端倪,但送走了諸位同僚後,他的臉一下子就陰沉下來。

他再怎麼想要向著親舅,也沒有當著這麼多人的面放走北海王使者的事。

而且北海王的信使如果是想通過他的關係借道馬頭城,大可不必大張旗鼓的找上互市司,只要悄悄入城尋上他,自己幫他更為容易。

褚向本能的從這不符合邏輯的前後矛盾中嗅到了一絲古怪,這種古怪讓他內心不安,下意識的覺得這位北海王「信使」前往淮南,並不見得就是他口中宣稱的要聯合淮南地方的勢力掩護白袍軍。

更何況現在信使在驛館這種地方失蹤,透露出讓人更加不寒而慄的信息:

——若不是北海王早就在馬頭城設了探子,就是現在的馬頭城裏有人在幫他。

無論是北海王父子對兩國邊境蓄謀已久,還是馬頭城已經在不知什麼時候偏離了他的「掌控」,都是讓人無法高興的訊息,這讓褚向反覆思量,最終還是決定私下向壽陽城裏的舅舅送去一封示警的書信。

褚向與蕭寶夤二人秘密來往的通信渠道高效而迅速,原本應該在北海王使者到達淮南地區之前便送入壽陽城中的。

但褚向無論如何也沒有猜到這位「信使」根本就不是北海王的人馬,「他」不但在馬頭城有足夠的幫手,在魏國國境內也有人援應。

所以這位「信使」不但飛快地渡過了淮水,還如同之前前往馬頭城那般,大張旗鼓地用同樣的法子通過了重重包圍的魏國關卡,從豫州直抵壽春。

於是……

渦口城外:

「吾乃魏國北海王的信使,奉王上之命,特來送齊王一場富貴!」

下蔡城外:

「吾乃魏國北海王的信使,王上遭奸逆迫害、流落梁國,聽聞齊王治下賢明通達,奉王上之命特來投奔!」

接下來,陳留、安豐等郡,這位北海王「信使」一路長驅直入,等蕭寶夤得到消息時,這位信使已經抵達八公山附近了。

壽陽並不是魏國境內的那座壽陽城,而是魏國為了抵禦梁國,在壽春附近築起的軍鎮新城。這樣的新城南北皆有,隨戰時需要輪番換防,當大軍盤踞在八公山南方那座軍鎮時,那就被稱為「壽陽」。

這樣的要鎮理論上是難以通過的,無奈現在魏國境內亂成一鍋粥,變民就像是韭菜,割了一茬又出好多茬,北面河陰關中血流成河,南邊梁國開放國境收納元魏宗室和流民,這局勢變化到連淮南地方都不知道未來會走向何方,他們又將何去何從。

若在平時,北海王與蕭寶夤這位「齊王」不過平起平坐,要是任城王、清河王這樣的王宗來了也許還要夾道相護,北海王這樣的最多意思意思接洽咿呀而已。

但架不住現在元魏的宗室經過胡太后禍害一波、爾朱契胡禍害一波已經王脈凋零了,這位北海王的身份已今非昔比,而「信使」又王節印信侍衛俱備,所以雖然沿途叫嚷著的內容實在讓人驚駭,卻依然將人放了過去。

蕭寶夤麾下的將領未必沒有想要「從龍」的野心。

這位天潢貴胄出身的「齊王」,從十六年那年回望石頭城的最後一眼開始,就無時無刻不在計劃著復仇。

他的人生其實有大半倒是在魏國度過的,作為降將,蕭寶寅所受到得禮遇,也超出世人的預料。他不僅沒有被猜忌懷疑,也沒有被當成吉祥物供著,反而被委以重任,充當南征先鋒。

蕭寶夤早就不是當年那個聽說有機會復仇可以一晚上的少年了。

這麼多年來,他文成武就,對外抵禦外侮、收復流寇,對內宣化文治、建立學館書局,引見士族子弟、重用寒門將領,又勤於政事,深受吏民擁戴,就豫州地方,隻知有齊王,不知有魏帝。

當年任城王因浮山堰的戰事南下,就是看出這位「齊王」的野心擔心南方尾大不掉,才費盡心思釋放了他控制著的人質、又極力推動魏國和梁國的結盟。

而現在還沒等到梁國內部崩壞的徵兆、反倒是原本強大的魏國先自己把自己玩到快死了。

這段時間,也不是沒有臣僚將領建議蕭寶夤趁機「自立」,藉著現在南方空虛迅速佔領周邊的徐州、兗州等地區,再站穩腳跟往北「勤王」。

蕭寶夤雖有申包伍胥之心,但更具備的是政客天賦,在軍事上並無天才之處。

他聽從魏國的徵召多年平亂,如今治下無論是將士還是百姓都疲憊不堪,正是休養生息之時,現在的徐州、兗州雖容易奪下,卻沒有足夠的人手防守。

再加上現在用兵也會耽誤來年的春耕,徐州等地已成廢土,缺乏補給、人丁,梁國又虎視眈眈,此時「自立」難免腹背受敵。

蕭寶夤在等一個時機,一個關中大亂、朝中無兵可用的時機。

然而他時機還未等到,卻等到了北海王信使一路招搖地穿城過境、宣揚著「要給齊王富貴」、「洛陽有奸逆、齊王賢明通達前來投奔」雲雲的消息?!

饒是蕭寶夤常自詡勾踐伍胥,常懷臥薪藏膽之態,此時也差點在王府裡將一口老血吐出來。

豈止是蕭寶夤在等一個時機,洛陽那邊也在等一個可以削弱他的時機!

只是他這幾年來都表現的極為乖順,哪怕秦王莫折念生、萬俟醜奴、宿勤明達接踵而起,個個都不是省油的燈,只要徵召,他也依舊毫無怨言地前往平叛,經過幾次大戰,兵力損耗的極快,很快就不再受到魏國高層的忌憚,也找不到可以動他的理由。

現在爾朱契胡擁立了新帝,對他還在觀望,他身為諸侯尚且要戰戰兢兢,哪裏敢在這個關頭接下這燙手的石塊?!

就算他有大志,也只能暗地裏接納,等待時機到來再行大事啊?!

氣急敗壞之下,蕭寶夤根本沒有了平日居處有禮、輟笑簡言的樣子,大喝著向部將下令:

「哪裏來的瘋子妖言惑眾!把他們拖入城中砍了,將頭顱掛在城門上示眾!」

「等等!」

那幾個部將得了令飛奔而去,還沒走到門前,又聽得蕭寶夤叫了他們回來。

蕭寶夤眼中陰鷙一片,咬牙道:「要讓這些人進了城,本王就是有嘴都說不清楚了。你們皆不可出去,去將城門關了,命卒子們將這些人驅離,不準他們入城!」

「再傳我口諭,便說現在有梁國的姦細混入豫州,四處以北海王自居、散步謠言,只要在我豫州境內聽聞有人自稱北海王或其臣屬的,立斬不赦!」

這便是徹底與北海王撕裂關係,再無可用之機了。

可蕭寶夤眼下也沒有別的選擇!

他在部將們詫異的眼神中又補充道:「等他們離開了城池附近,尋個無人的地方將他們都殺了,將他們的王節印信悄悄拿回來。」

幾個部將領會了他的意思,雖心中惋惜這樣的機會,可也都承認這個北海王腦子有問題,不是個可以合作的對象,火速去辦蕭寶夤交付的差事。

等安排完一切,蕭寶夤頹然地垮下了肩膀。

其實這時候驅離已經晚了。

沿途的州縣守將錯會了意思,以為北海王會南下是早就和他有了盟約,加之身為魏臣不敢阻攔北海王的使節,這一路來消息肯定早就傳開。

他雖然控制豫州已久,可魏國一直是鮮卑人與漢人臣屬共治,多年來這裏的鮮卑人和漢人早就融為一體,就連他也不知道其中有多少是朝廷的探子,又有多少是各方的勢力。

魏國現在多線作戰,兵力空虛,他手中掌握著的兵馬就極為關鍵。

不但洛陽那邊的爾朱契胡對他虎視眈眈,一直不甘被爾朱契胡統治的豪族和宗室,也一定會想方設法的挑動他與現在朝廷掌權者之間的矛盾,期冀著他們兩虎相鬥,再坐收漁翁之利。

說不得連這北海王「信使」都是假的,是這些人為了挑動矛盾送來的棋子;他們從南方來,也有可能是蕭衍那老匹夫的細作。

就怕他反應再快,消息已經傳回去了。

現在只能等著拿到北海王使者的王節信物,弄明白這「信使」是真是假,再根據情況應對,如果不是北海王的人,只要向洛陽陳明利害,相信爾朱榮也不是笨蛋,不會在這個關頭動他。

蕭寶夤想的通透,應對的也不可謂不快,他手下的部將皆是才幹過人的能人,不必自己出面,就已經將那幾個「信使」向著北方驅趕。

北面有另一座軍鎮阻擋,他又派人傳了口諭,那些「信使」不熟悉豫州地界,根本不可能逃得過去。

蕭寶夤原本胸有成竹,只等著一切塵埃落定,結果從清晨等到傍晚,只等到了這群「信使」消失了的消息。

「什麼?什麼叫消失了?!」

蕭寶夤驚得眉頭狂跳,心跳猶如擂鼓。

「他們根本沒有入城,北邊的路就那麼幾條,我讓你們派人馬在各路把守,怎麼會消失?!」

可事情就是這麼詭異,那些「信使」猶如人間蒸發一樣,就這麼沒有了任何蹤影。

與此同時,馬頭城的飛鴿傳書也遲遲到來,蕭寶夤迫不及待的打開鴿信,才知道這「信使」居然是從南方進入豫州的,而非北方。

再見信中如此相似的「失蹤」,蕭寶夤怎能不明白自己中了旁人的「釜底抽薪」之計?

「呃啊!」

隱忍了數年,不得不坐視自己兵馬被削弱、消耗,好不容易才打消朝中忌憚的蕭寶夤,胸中劇痛……

嘴角緩緩湧出一絲殷紅。

「主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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