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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女的騎士 上》第六章
那從城牆上下來的少年看著她,凱等著他表達意見,但那金髮的少年只是和她點了下頭,順從的轉身朝水井那兒走去。

見狀,她再次鬆了口氣,她聽到其他孩子,叫他安東尼。

安東尼看起來比較沉穩,但她知道,和喜歡大小聲的安德生不一樣,如果安東尼開始反抗她,所有的孩子都會跟著一起。

她剛剛才發現,城牆上那些拿著長矛的守衛,都是穿著衣服的假人,那少年負責替它們移動位置。

顯然那位強盜大人不在時,安東尼就是他們的頭。

知道自己暫時過了這一關,她深吸口氣,朝那些像小兔子取暖一樣縮在一起瑟縮的女孩們,要蘇菲亞領著她們打了井水,到廚房裡清洗自己。

她知道屋子裡還有人躲著,但她懷疑這裡真的有大人在。

她替病人用溫熱的水擦洗身體,再讓幾個年紀較大的孩子將他們用臨時做的擔架,小心搬運到塔樓裡安置。

那個像山怪一樣高大的傢夥,太過沉重,她不認為能靠那些孩子輕易移動他,決定先讓他繼續待在那棟病房,等那男人回來再說。

當她把病人移動完畢,太陽已經西斜,而她發現廚房裡,唯一剩下的食物是給馬吃的燕麥,和一塊發霉的肉干、幾根乾癟的蘿蔔,和三罐醃過的包心菜。

那空蕩蕩的蔚房裡,甚至連一碗該死的麵粉都沒有。

她目瞪口呆的看著那貧瘠的廚房,有好半晌說不出話來,然後開始祈禱那位一窮二白的領主,徹底的洗劫了她的屋子,而且記得把她那鍋肉湯帶來。

天知道,他沒在昨天晚上把她那鍋香濃的肉湯喝掉,不是有超凡的意志力,就是個可怕的蠢蛋。

她希望是前者,那樣一來,他就會知道應該要把所有能看見的食物都一併帶回來。

當他騎馬來到城門吊閘前的石橋上時,隱隱覺得好像有哪裡不對,但一時間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雖然他清楚知道附近那些領主,和他一樣自顧不暇,但誰也不曉得,那些人會不會決定搶劫或許是個好主意;去年秋天,該死的卡爾兄弟就大費周章的派人來搶過田地裡稀少的莊稼。

他小心的注意著各種事情。

城門吊閘依他的吩咐是關上的,他要人放在城牆上的假人看起來也像往常一樣,讓安東尼換了位置,城堡裡看起來很平靜,蔚房的位置冒著冉冉的白煙,沒有任何被攻擊的跡象。

安德生在他靠近時,升起了吊閘。

天色已經有些暗了,城門上的塔樓點起了燈火。

這是和昨天唯一不同的地方。

他把那個女巫,不對,那個女人留在城堡裡了。

他不認為她會造成太大的問題,他到外地去時,見識過那些自稱會巫術的人,但他們都是些神棍,只是利用人們的錯覺騙吃騙喝。

注視著那塔樓石窗裡透出的燈火,他猜那個女人找到了多餘的蠟燭。雖然窮,城堡裡確實還是有蠟燭可以供應,只是很不幸的是,還有蠟燭可以用,是因為這兩年的飢荒,讓太多的人死去。

也許他感覺到的不對,就只是因為塔樓裡亮了燈。

他騎進城門,穿過塔樓下方,警覺的注意著上方的屠孔,那些孔洞在戰時能倒下熱油或從上方射箭,攻擊闖入的敵人。

可此刻,它們沒有任何動靜,他也察覺不到殺氣。

但仍有些地方不對,那不對勁的感覺,讓他緊蹙著眉頭。

騎過塔樓下,他來到廣場下了馬,顧馬廄的路易慢吞吞的走了過來,那孩子看來有點悶悶不樂,但他一直都是那樣子的。

他要路易幫忙把板車上的東西搬下來,安德生和安東尼也自動上前來幫忙。

廚房裡亮著燈火,他端著那鍋冷掉的肉湯推門而入,看見蘇菲亞在煮一鍋燕麥粥,那東西和以往一樣乏善可陳,他把手中的肉湯交給那女僕。

「把這肉湯加進去。」

蘇菲亞見了那鍋肉湯睜大了眼,乖乖的伸手接過,「是的,大人。」

「那女人,我是說,新來的總管人呢?」

「呃……她在主城樓後面……」蘇菲亞怯生生的說。

他聞言,轉身離開蔚房,朝主城樓後面走去,一邊思索著該如何告訴她,他再一次的搶劫了她。

或者他什麼都不需要說,這年頭,哪個人沒被搶過?

他需要食物,她有食物,就這麼簡單,而且她住在他的領地上,她所有的收穫,都有一部分是他的,既然她這麼多年來從來沒上繳過,他也不過是收回過往她所欠繳的東西。

但是,他該死的良心偏偏在這時冒了出來,修士在書籍裡記載的騎士精神,指責著他的卑鄙。

他惱怒的將其從腦海中推開。

騎士精神是個屁。

他冷哼一聲,對其嗤之以鼻,大踏步繞過主城樓,卻在後面的空地看見了一個異常光怪陸離的景象。

那個女人不知從哪找來了兩個特大號的鐵鍋,架在他的後院燒著,而她站在小凳子上,手裡拿著一根長棍,在那沸騰的湯鍋裡攪拌。

鐵鍋下的柴火熊熊燃燒著,火光從下而上映著她的臉,蒸騰的熱氣從鍋子裡冒了出來,豆大的汗水從她額上滲冒而出,讓她黑白相間的發,沾黏在臉面脖頸,攪拌那大鍋需要用力,她因此而咬牙切齒、臉孔扭曲,看起來更加恐怖。

眼前的女人,活生生就像個正在熬煮毒藥的女巫。

「老天!你該死的在做什麼?」

她嚇了一跳,差點從那小板凳上掉了下來,他應該要讓她摔下來的,但仍反射性一個箭步上前,扶住了她。

她撫著胸口喘著氣,重新在小板凳上站好,伸手將濕黏垂落的發掠到耳後,沒好氣的瞅著他說:「我在做什麼?你看不出來嗎?我當然是在洗衣服。」

「洗衣服?」他縮回在她背上的手,狐疑的擰起眉,轉頭朝鍋裡看去,才發現裡頭正在泡沫中翻滾的東西全是布料和衣物。

「還有床單。」她瞪著他說。

「你幹嘛把這些衣服拿來煮?」這女人是瘋了嗎?

「因為你的城堡裡沒有乾淨的衣服和床單!」她將雙手交抱在胸前,看著他道:「我告訴過你,病人穿過的衣物與床單需要用沸水煮過,這些長年的汙垢和臟汙,光是用井水和溪水是洗不幹凈的!而且它們需要煮過才能消毒!」

「毒」這個字眼,才從她嘴裡冒出來,兩人就同時聽到不遠處傳來抽氣的聲音。

老天,他真是受夠那些愛偷聽的小鬼!

他擰眉,卻見她幾乎在同時翻了個白眼,然後跺著腳,歇斯底裡的回頭朝位在主城樓二樓的狹小箭孔大喊。

「奧,該死的!我不是女巫!」

他瞪著那個瘋狂的女人,忍不住開口:「女人,如果你不想讓人以為你是女巫,就不要做那樣的事。」

「我只是在洗衣服!」她轉過頭兇狠的對他叫囂。

「你看起來不像在洗衣服,比較像在煮一鍋用人骨熬煮的巫婆湯。」

她仰起小巧的下巴,交叉在胸前的手緊緊抓著雙臂,咬著牙說:「大人,如果您不要散播這樣的言論,我個人會非常感激。另外,容我提醒您,我現在是您的總管,如果我是巫婆,那只會讓您的處境更加艱難。我相信我們都不想女巫獵人找上門來,是吧?此時此刻,您的麻煩顯然已經夠多了。」

有那麼一瞬,他真的覺得她眼裡冒出了火光。

而且,是的,他並不想再增加更多的麻煩。

所以他只能點頭粗聲道:「別傻了,我當然不會自找麻煩。」

「很好。既然我們達成了共識,相信您不會介意我繼續為大人您烹煮這鍋衣物。」說著,她轉過身,不再理會他,只是再次握住那根擱在沸騰鍋裡的木棍,重新用力攪拌起來。

他過了好一會兒,才發現她已經搜自結束了這次的對話。

因為很少被人這樣對待,他愣了一下,這女人只差沒揮手叫他退下了。

他應該要喝斥她的無禮,但他的手上,仍殘留她背上的汗水,這女人身上的衣料早已汗濕大半。

看著那費力攪拌大鍋的女人,他吶吶無言,只能轉身離開。當他往主城樓前方內庭廣場走去時,這才發現所有鋪在地上的石磚都被人用力刷洗過,那些曾有的臟汙與青苔都消失不見。

差不多在這時,他方察覺剛剛覺得不對的地方在哪裡。

男人有些懷疑自己的眼睛,忍不住一路往外走到城門口,無論是城門塔樓下方的通道,或是吊閘外的弔橋與更外頭的石橋,全都被洗得乾乾淨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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