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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俠影驚鴻》第二百六十三回 江湖隻影向誰眠
朱瑤一番言語,聽在蕭影耳中,便似一陣炸雷,直擊打得他張著嘴巴,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他正自心中悲楚,只聽朱瑤接著道:「你知道麽,在絕壁之上,我疑心你會像秦嶺一樣壞,是以存心試探於你。若非你當時真心誠意表明心跡,趁你傷重在身,我便一劍刺死了你。哼,我才不會像鐵燕姊姊那樣,養壯一隻白眼狼,反過來吃了自己。後來我怕你疑心於我,不肯帶我離開絕壁,便給你使了一招『將欲走之,必姑留之』,明明心裏想離開絕壁,卻故意裝做與你情深愛重,不肯離開絕壁的樣子。不想你這笨蛋真是蠢得到家,竟也中計。話不必多說,我的心思,你現下也該明白了。不過臨別之前,還得奉勸你一句,感情這種東西,可千萬別太過當真,因為世間,本來沒有你心裏想要的那份真情!」

蕭影聽她說得話語堅決,有板有眼,不由得自己不信,一字一句,便似毒針利劍,直捅得他的一顆心鮮血涔涔,痛徹心扉。悔恨、懊惱、憤懣等諸般情緒,一古腦兒湧上心頭,兩個晶瑩明澈的眼眸,一下子變得通紅,便似要滴出血來。

朱瑤嬌俏美麗的身姿,流風回雪,楚楚動人。她此刻在他眼裏,仍然是一個天使,他自己反而變成一個魔鬼,再也忍耐不住心中的悲憤,要將這位出塵絕世的天使撕成碎片。

善惡本存一念之間,他此刻只需輕輕一掌,朱瑤這位嬌俏可人的玉人,從此便將灰飛煙滅,不復於世。這事對於旁人來說,只是舉手之間,可對蕭影來說,便是整個世界。這一掌若是拍將下去,他從此便要真的變成一個惡魔,一個實打實的惡魔。

邪惡念頭在他心中一閃而過,隨即便自言自語道:「我和她既然不能在一起,她騙了我,我為什麼要難過?她對我是虛情也好,是假意也罷,蕭影何德何能,得與瑤兒這等絕代佳人,經歷諸般難忘回憶,此生心願已足。待塵世萬事俱了,我當從此隱退山林,夜以甘露為伴,晝以鳥禽為舞,以此等方式終老深山,倒也逍遙自在。咱們分別以後,她從此不會對我牽腸掛肚,可以和自己心愛之人開心快活一生。她的平安喜樂,且難道不是我最大的幸福麽?不過,朱溫老賊壞透了頂,這批寶藏若給他取得,豈不遺禍天下?我若狠下心腸,殺死瑤兒,這批寶藏便無從泄密。這事當真棘手得緊,我該怎生辦好?」

正自沉吟,驀地樹後哈哈笑著閃出一人來,棕發披肩,龍首人身,正是西門九千。

他大踏步走上前來,笑吟吟道:「嘿嘿,你們兩個小娃兒不是情比天高,愛比海深嗎?今日吵得面紅耳赤,必是為了爭那金銀財寶。這可就對了,你們想啊,這世間的情情愛愛,值錢幾文?視金光閃閃的金銀財寶為糞土,可不是糊塗蛋是什麼?方才老叟見你們似隻大鳥般在山間飄蕩,當時不知何物,嘿嘿,可真沒想到,跟到這裏,竟然是一大堆金銀財寶從天而降……」

蕭影、朱瑤對西門九千突然現身,均是大感意外,暗自擔心:「聽他言下之意,方才咱們說的話,都給他聽進耳去,這可大大不妙!這恐怕又是一樁引火燒身的糟糕事兒。假使他已經知道藏寶之地,此番現身,那是要殺人滅口!」

朱瑤正欲上前探他虛實,陡見西門九千右手一揚,一枚暗器神鬼莫測般疾射向蕭影。

這枚暗器來得實在太快,蕭影傷心之尤,心事重重,冷不提防,閃避已然不及,隻自然而然伸出左手一擋。聽得「波」的一聲輕響,暗器插入左臂之上。

伴隨著蕭影一聲痛呼,西門九千笑聲陡斂,板著紅棕色的面孔道:「蕭影,你這小子當真狡猾,竟敢拿一枚假簪欺騙老叟,現下還了給你。寶藏何在,快快言來?說得遲時,你這顆迷死天下妞兒的小腦袋,可就不長在脖子上了!」

蕭影左臂中鏢,劇痛難當,血流不止,但於心傷欲絕之時受此創傷,反而覺著心痛大為減緩,聽了西門九千的言語,不由竊喜:「原來他還不知寶藏藏於何處。幸好當時跳離絕壁後,我將寶藏所處山形地貌一一記下。那貂皮傘所用過多,吃風甚大,在群山大壑間飄飄蕩蕩,飄到這裏,沒有幾百裡,也不下百餘裡,不然定會給西門九千找到那批寶藏。這人壞得要命,若給他得到寶藏,竊了國去,當起皇帝來,恐比朱溫還不如。」

西門九千說到「竟敢拿一枚假簪欺騙老叟,現下還了給你」這話時,蕭影見對方並無還簪的樣子,微微低頭一看,插於臂膀之上的暗器大半露在外面,末端栩栩如鳳凰欲飛。雖上面染滿鮮血,但他一眼便認出,這暗器不是他物,赫然便是玲瓏碧透的驚鴻簪。

當即心念一動,笑道:「西門前輩果非凡人,眼光夠銳利,竟然識破了這枚假簪,佩服,佩服!今日殺蕭影容易,想要寶藏,那是難上加難!」

且說那日西門九千在茅屋之中,神不知鬼不覺取走驚鴻簪,旁人自以為簪兒還在蕭影身上,而他卻躲了起來,一心撲在驚鴻簪身上。可驚鴻簪身完好無損,一無洞孔縫隙,它到底有何奧妙玄機,其傳說中的寶藏竟是從何開啟?月余苦思冥想下來,茫無頭緒。

他盤算,便算有秘密,定須有藏匿的形跡,這般無跡可循,定是被蕭影給騙了。一怒之下,立時便想毀掉玉簪。

可再思之再三,若此玉簪為真,只是自己一時參詳不透其中的奧妙,此時將之毀去,無異於親手將數不盡的寶藏棄之大海。是以一路急行西來,誓要搶在別人頭裏,查探個明白。

他伏於一旁偷聽,得知蕭朱已然找到寶藏,這才認定手裏的簪兒是假,蕭影定是拿了真簪尋到了寶藏。心中憤憤,是以拿簪兒當暗器,起手便殺蕭影個措手不及。

朱瑤突而冷笑兩聲,一臉自信地道:「西門九千,你入了我的局,中了我設下的圈套,還敢在這兒大言炎炎,耍威逞能!」

西門九千為人向來謹細,聞聽此言,不由一怔,心中驚疑不定,卻強自鎮定道:「老叟何等樣人,怎會中你圈套?」

朱瑤冷冷地道:「方才我與蕭影一番言語,乃是誘你入局。『風雨雷電』,你們四人此刻不現身,更待何時?」

西門九千一生縱橫天下,天不怕地不怕,除了呂洞賓、懷空兩位絕世高人外,平生最忌憚「風雨雷電」四人,聞言不禁駭然四顧,不見人來,卻見朱瑤似有倉皇竄逃之意。登時心中懼意盡去,一聲冷笑,身形晃處,風也般朝朱瑤撲了上去。

便在此時,陡見雪地中銀光閃動,一把把明晃晃的飛刀流水價而至,阻住了西門九千前撲的勢頭。

西門九千驚叫一聲:「不好,果然有詐!」人隨聲動,飛身閃避。待他話聲落下,人已站在十數丈開外。

他這聲「不好,果然有詐」,並非給疾射而來的飛刀嚇住,而是想到飛刀的主人便是「風雨雷電」中的風萬裡。心想飛刀既至,人亦已到,那麼朱瑤所言,並非虛妄,自己當真中了她的圈套,不由失聲驚呼,背上也出了一身冷汗。

果然「風雨雷電」之中的公孫一電、高雷和梅雨秋霎眼即至,與風萬裡並肩立於雪中,八隻眼睛直朝西門九千冷視,似乎隨時隨地便要撲上。

四人聯袂,西門九千自料必敗無疑,好漢不吃眼前虧,還是閃人為上,當即眉目一揚,朗聲說道:「『風雨雷電』好大排場,老叟就此別過,後會有期!鳳兄何往?等我一等……」話隻說得一半,人已隱沒在雪樹銀花之後。

西門九千最後這句「鳳兄何往?等我一等」實乃臨危脫身之計,意之其一在擾亂敵人心目,讓人真以為與他平素形影不離的鳳北麟窺伺在側,心有所忌,不敢輕舉妄動;其二也為自己倉皇逃走尋回些顏面,好叫人知道,他之所以急於離去,實是別有要事。

「風雨雷電」愕然相顧間,均自明白西門九千的心思,四人相視而笑,不發一語。雙方既無深仇大怨,倒也不必向對方窮追猛打,逼得急時,西門九千豈是等休之輩,保不得自己一方會有損傷。

當下齊聲參拜朱瑤公主。

朱瑤設局一說,原也是危急關頭的脫身計策,哪想到「風雨雷電」四人真箇伏在暗處。

四人禮畢,風萬裡道:「公主……」

朱瑤竟不理會風萬裡,而是急步走到蕭影身前,縴手一長,嗤的一聲輕響,同時聽得「啊」的一聲慘叫,那枚驚鴻簪兒,帶著滿身鮮血,已然被她捏在手中。

那驚鴻簪深入蕭影皮肉數寸,已然傷及筋骨,這一陡然拔出,他自是疼痛入髓,慘呼出聲。

他因疼痛過劇,頭腦一暈,待得回過神來,一眼便見朱瑤白皙纖嫩的拇指和食指間,拈著那枚鮮血淋漓的驚鴻簪,湊眼細細品鑒,對他的錐心之痛,絲毫未露關切之意。

此情此景,他心中再無疑惑,朱瑤為人狡猾機詐,便連西門九千這等居心叵測的高手,也免不得裁在她手上。自己只是一個毫無心機之人,她既是親口承認用計相欺,此刻又將自己束之高閣,漠不關心,前情種種,除了自己一廂情願,受她愚弄,更還有何答案?

只見朱瑤轉頭朝「風雨雷電」道:「你們四人,是何時來到此處的?」

高雷心直口快,衝口便道:「西門老兒出手那會兒剛到,這事說來好險……」

朱瑤截住話頭道:「好了,咱們走吧!」

她表面裝做行若無事,心裏實是不安:「這萬一『風雨雷電』四人也聽得寶藏秘事,事情可就要糟。倘若他們知曉如山寶藏的秘密,便就掌握在我口中,非逼我說出來不可,弄不好自己性命不保。好在高雷性情耿忠,其言必定不假。」懸著的一顆心,這才落地。

聽公主言下之意,是要「風雨雷電」四人與其一同離去,風萬裡不由心中大喜,問道:「公主,咱們這是去哪兒?」

朱瑤道:「自然是回宮。如今要辦之事,都已辦妥,不回宮去,還留在這險惡之地,與江湖草莽每日糾纏不清,圖好玩麽?」

風萬裡樂哈哈地道:「是是是,該當回宮,該當回宮!」

朱瑤道:「之前之事,都是我與父皇商量好,演的一出好戲。其實我和父皇,早就答應了與耶律楚南的親事,只是這次誤了婚期,叫人有些兒抱憾。不知父皇可有更改婚期?」

風萬裡道:「改過改過,公主大婚之期,聖上將之押後二十日,定於本月二十八。」

朱瑤點頭道:「那就再好不過,咱們即刻回宮!」說完轉身向東,絕然而走。

「風雨雷電」四人均自心下猶豫不決,是否該當殺死蕭影之後,再跟隨公主回宮,當下風萬裡試探著道:「公主,這蕭影是皇上的心腹大患,你且先行一步,待我等料理完他,再追上來。」

朱瑤停下腳步,更不回頭,說道:「這次為了完成父皇交辦的大事,他也算立下大功。今日且饒過他,往後他若敢踏足中原半步,立殺無赦!」

風萬裡摸不透公主的心意,抱拳道:「謹遵公主吩咐!」右手一揮,四人跟到公主身後。

朱瑤背對著蕭影,並不啟步,默默站了好一會兒,這時方開口道:「蕭影,你聽好了,從今往後,漠北大遼是我夫家,中原大梁是我娘家,這兩處地方,不許你踏足半步。若敢犯險,定殺無赦!」

蕭影既認定朱瑤虛情假意,此前做夢都以為與她驚天動地的這場愛情,轉眼成了一場兒戲,當真令人哭笑不得。這時她有此一話,倒也並不以為異。

但他怎麼也想不到,他與她之間的戀情,本該以纏綿悱惻收場,最後卻以翻臉無情告終。

他忍住悲傷和難過,一路目送著她的身影在蒼茫雪域間慢慢變小,直至蹤影全無,這才悲從中來,在冰天雪地間飛躍劈踢,縱聲號啕。

一時之間,天地為之悲號,冰雪為之翻傾。

他心裏反覆念叨:「緣來一瞬,緣去一生。她不經意間來到我的世界,恍若一夢,呢喃細語,尚還縈繞耳際。此去一生,何得佳人再顧!」

他在冰天雪地中,竟是如癡如醉,不禁又吟道:「百歲光陰,七十者稀。急急流年,滔滔逝水……」

一遍又一遍唱盡,竟又自憐自傷起來,情不自禁地將朱瑤在絕壁上面吟唱過的《雁丘詞》隨口吟唱道:「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許?天南地北雙飛客,老翅幾回寒暑。歡樂趣,離別苦,就中更有癡兒女。君應有語,渺萬裏層雲,千山暮雪,隻影向誰去……」

(春節快要到啦,明月提前恭祝書友們猴年全家平安喜樂,心想事成,猴猴火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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