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海》第045章
045付瑤從來沒想過會在這樣的情況下遇到孟西沉,所以,他走過來對她伸出手時,她自然地把手遞給了他。
這幾乎是一種條件反射。
那一刻,她彷彿覺得一切都沒有發生,時間定格在很久很久以前。
他微微用力,把她從地上拉起來。付瑤依託著他的重力站穩了,但是腳踝還是鑽心地痛。孟西沉沒有說話,把她打橫抱起來,離開了這裏。
後來開著車離開,他送她去醫師那裏上了葯。
是家私人診所,醫師是個老頭,說話嘮嘮叨叨沒個完,彷彿幾千年沒有遇到過投緣的人了,一次性要把花都說個夠。
付瑤腹誹道:也許此家診所生意如此冷清,不乏這個理由。
「注意了,這幾天不要碰到水,葯要每天噴,外敷。」醫師不厭其煩地叮囑著。付瑤沒有說話,倒是孟西沉起身道謝。
那醫師瞪了付瑤一眼,用一種過來人的口吻語重心長地說:「小兩口吵架了吧,女娃夠倔的,理都不理老頭子我。有些話不該說,但我老頭還是要說一句。鬧也鬧過了,就這麼過去吧,人和人相處,哪能沒有幾次矛盾?見好就收,別這麼作,小心最後把自己作死了。」
付瑤不怒,反而微微一笑,神遊在窗外的目光緩緩側轉過來,對那醫生老神自在地說:「你說的聽著是有幾分道理,但是有兩點——一,我們沒有吵架;二,我們也不是情侶,他是我叔叔。」
醫師竟然啞口無言,怔怔看了二人半晌。
眼角的餘光瞥見孟西沉略顯僵硬的臉色,付瑤心裏快意。
出來的時候,天上下起了毛毛細雨。
付瑤抬手遮住臉,還是有雨滴從指縫間流出來打到臉上,冰涼一片。她打了一個噴嚏,強忍住寒意的侵襲,卻覺得身上一暖,抬頭一看,原來是孟西沉用自己的西裝裹住了她,還有自己。他在狹隘的黑暗裏望著她,眼底有她看不懂的深沉。
「我很抱歉,瑤瑤。」
付瑤是真的不知道他何出此言,微微抬起下巴,質問道:「你又想耍什麼陰謀手段?孟爺,不如打開天窗說亮話吧。」
「我們要在大雨裡談這些嗎?」
付瑤抬起頭,從他撐起的胳膊和西裝的空隙間望向天空,雨越下越大了。她審時度勢,最後決定和他一起回到車內。
在雨點劈裡啪啦地砸擊著玻璃的時候,付瑤保持著沉默。
孟西沉也沒有回頭看她。過了好些時候,後面的拉響了喇叭,急促地催促,他才啟動車輛。此後,漫長的車流像一條條永遠不會交匯的平行線,在他們身邊逆行,越來越遠。付瑤被偶爾閃爍的遠光燈刺得眯起了眼睛,她不知道自己哪裏來的煩躁心情,忽然說:「就在這裏停下吧。」
他沒有停車,車依然往前行駛。
「停車,我有事情!」她尖利的聲音讓自己也嚇了一跳。
他冷著臉,依然置若罔聞,她發了狠動手去搶他的方向盤。猝不及防中,他打歪了,車子一頭撞到一旁的欄桿上。
氣囊頂起,人像溺水的魚兒被頂上沙灘,呼哧呼哧艱難地喘著氣,身體裡的血液卻越流越慢。付瑤覺得自己快窒息了,視野裡一片猩紅,有什麼流下來落到眼睛裏,刺激地她流出眼淚。
她心裏想,真好,終於要死了。
和這個人死在一起,何嘗不是得償所願?
意識模糊的時候,她聽到有人-大聲呼喊她的名字,死死握住她的手,昏迷前,她奮力睜開眼睛——視野裡,這個男人驚恐地看著她,以她從未見過的失態狼狽的模樣,緊緊地抓著她的手。
她更想哭了,但是只是一會兒,她又笑了。
真好。
醒來時,付瑤鼻息間是一股濃烈的消毒水味。孟西沉在床邊的位置給她削蘋果,低著頭,專註的模樣。
她心想,真是紆尊降貴,有些不屑,輕輕地哼了一聲。
他聽到聲音抬起頭,些許的錯愕後,臉上掩飾不住驚喜的表情:「你醒了?」
「沒死,是不是很失望?」她皮笑肉不笑地說。
「……」
他微微翕張了一下嘴唇,漂亮的眼睛裏是一種她讀不懂的光芒。但是可以肯定,這一刻他沒有任何虛假的溫柔,眼神很真誠,也很嚴肅。
他說:「你在報復我,對不對?」
這下輪到她說不上話。因為她發現,潛意識裏,她是有這樣的想法的。
孟西沉的臉色更加嚴肅,輕輕地說:「好吧,我認輸。瑤瑤,請你保護好自己,我承認我錯了,我向你道歉。」
「我不接受。」她覺得自己真是個得理不饒人的人,但是,對著這個人,她怎麼可能那麼輕易釋懷——
她唯心地說:「你也不需要道歉,你沒欠我什麼。」
「那麼,請好好照顧自己。」他停頓了好久,終於發現自己實在沒什麼能夠開口的,躬身走了出去。
在他關上房門的那一刻,付瑤拿起手邊的一個蘋果猛地砸到門上。
孟西沉出門時碰上了趕來的孟雲沛。他已經能夠短時間行走了,所以這次沒有坐輪椅。
「她怎麼樣了?」雲沛問他。
孟西沉側身抽了一根煙,點燃:「……沒事,只是輕微的腦震蕩,還有一點擦傷。」
孟雲沛點點頭,手按住門把就要進去,孟西沉卻忽然叫住他:「雲沛。」
孟雲沛回過頭,微微蹙眉,不解地望著他。孟西沉抽了口煙,閉了閉眼睛,對他說:「你喜歡付瑤嗎?」
孟雲沛奇怪地望著他:「為什麼問這個?」
孟西沉說:「如果不喜歡她,為什麼要和她結婚呢?」他沒有轉過頭看他,聲音有些飄忽,所以聽上去更像是自言自語。
雲沛神情自若,一貫平淡的表情:「三叔怎麼知道我不喜歡她呢?」
說完他就進了門。
孟西沉望著緊緊閉合的門,很久很久,沒有移開目光,直到手裏的煙屁股燒到了手指。他吃痛,呼出一口氣,生生用指尖掐滅了。
食指間留下了些許焦黑的印痕,他卻置若罔聞。
孟雲沛不可能喜歡付瑤,從小到大,他喜歡的都是趙婠婠。三年前,趙婠婠離開他去了法國,他才對她淡了,但是在他心底深處,這個女人一直都佔據著極其重要的位置。他要娶付瑤,多少是處於一點報復和不平的心理。還有——孟振鐸。
那麼孟雲沛,知道他和付瑤的關係嗎?他在這裏,又扮演著什麼樣的角色?
孟西沉第一次對這個性情和婉安靜的侄子產生了一些不確定的心理。
付瑤聽到敲門聲就抬起了頭,孟雲沛正好推門進來。
她詫異地看著他,驚喜溢於言表:「你已經能走了?」
他走過來,坐到床邊:「只能暫時行走,最多兩個小時,不然還是會惡化。」他低頭撈了一隻蘋果,幫她削起來。
付瑤說:「不用了,我剛剛吃過了。」
孟雲沛卻像沒有聽到似的,自顧自削著。
付瑤泄氣,但是心情竟然輕鬆了不少。她低下頭望著他說:「每次見到你,我心情就好了,你說奇不奇怪?我們雖然不算情侶,但是氣場倒是挺契合的。我想,以後我們結婚了應該也不會三天一大吵,兩天一小吵的。」
孟雲沛說:「聽說你摔下樓了?」
「沒事,自己不小心的。」她端起杯子,低頭喝了口水。
他似乎也只是隨口一問,點點頭,說:「下次小心。」
付瑤輕輕地「嗯」了一聲。
那天回去以後,孟雲沛去了公司找趙婠婠。這次趙婠婠就沒有那麼多忙不完的事情了,第一時間接見了他。
二人去了辦公室裡的會客室。
助理奉上茶,悄悄退了出去。
趙婠婠的眉梢眼角都帶上了笑意:「恭喜你,終於痊癒了。」
孟雲沛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腿,修長的一雙,高檔的西褲下,看不出曾經遭受過那麼嚴重的傷害。
他復又抬起目光,落到她含笑的臉上,平靜地、一直平靜得看著她,看得她臉上的笑容漸漸地僵硬起來。
趙婠婠不自覺地去摸臉,扯了扯嘴角:「怎麼了,這麼看著我?」
「你找人推她下樓。」孟雲沛說。
趙婠婠心裏一驚,他如此直接,不留餘地,讓她準備好的措辭都無法出口,甚至來不及作任何辯解。
孟雲沛說:「你太讓我失望了。」
趙婠婠覺得彷彿被人打了一個耳光,惱羞成怒。她霍然站起,冷冷地說:「你來,就是來興師問罪的,幫你的未婚妻質問我?她和你告狀了?沒錯,我是很討厭她!我把她打發去做助理,又讓人推她下樓,還撞了她進醫院,什麼壞事都是我乾的,你滿意了?」
孟雲沛等她發泄完,才緩緩說道:「她是個很有才華和能力的人,你不要刻意針對她。」
「你在為她求情嗎?」趙婠婠冷笑道。
「不,這是我的忠告。」
「……」
「我的未婚妻,不應該在這裏做一個助理,她已經不需要這種毫無意義的磨練了。你我都清楚,在這一行,說是助理,其實就是打雜。你看到她被人呼來喝去很過癮,我卻覺得丟臉,是在丟孟家的臉。」
三年來,這個人第一次和她說這麼多話,卻是為了另外一個女人。
趙婠婠心如刀割,但是強忍著咬著嘴唇,沒有發話,只是冷冷地望著他:「孟雲沛,你會後悔的。」
「我不會後悔。」他起身要離開。
趙婠婠忽然大聲說道:「你到底想要我怎麼樣?我已經認錯了!」
孟雲沛出門前,輕聲說:「不,你沒有錯,錯的一直以來都是我。」
這句話,卻更像一柄利劍插入了她的心房。
趙婠婠知道,自己的心一定流血了。
但是她固執地相信,他依然愛著自己。他不可能去愛那個低學歷、沒背景的普通女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