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白衣尼九難卻無眠，站在窗前看天上一彎清冷的月亮，銀輝傾泄籠罩大地。

這片江山都讓她陌生得有些恐懼，五十多年了，從一個少女公主到現在年過七十的老尼，看盡世事。因為她功力深厚二三十多年前就號稱天下第一高手，容顏看上去才四十來歲，但是她也無法期騙自己。她也許時日無多了，也恐怕養大四娘後，近幾年四娘不如以前那麼可愛貼心也不需要她，她厭倦了這個世間——她自己也不想再活多長時間。

只是，她想在離開之前再看一眼這片江山。

但是在她帶著四娘下山，看到江淮災害嚴重，百姓生活流離失所者眾多，百姓雖然安定了幾十年，但是總感覺不同了。當初李闖作亂時，百姓的生活也差不多，但是江南是富庶之地也沒有動亂，百姓還是生活得不錯的。然而現在百姓從骨子裡的卑微，見到就算是一個平民旗人要麼遠遠避開，要麼哈著腰，要麼湊上去討好。

九難身為前朝皇室公主，打從心底裡厭惡現在百姓光頭後下的「金錢鼠尾辮」，現在的男人全個光葫蘆腦袋只有一點兒頭，紮成一根細細的不到一根小指粗都能穿過銅錢的小辮子，真不負其名地像一根老鼠尾巴。（註：史上清朝真正的發氏是金錢鼠尾，美化清朝的偶像劇中的陰陽頭在清末才出現）

這世上再無漢家衣冠，再無漢人了嗎？千年的傳承留下多少呢？九難出身皇室，年幼時就遊戲江湖，後來出家後也經歷了那麼多，又無兒無女無老伴，所以，在自覺快要離世前心中生活對整個天下的悲愴。

悲愴過後，九難像是走火入魔一般，心想，我死就死了，不如去把韃子皇帝給殺了。她的亡國滅族之仇報過一些，李闖吳三桂都死了，憑什麼最大最深的仇人韃子皇室沒有付出一點代價？

不，小寶說他是個好皇帝，為了一己之私，陷天下百姓於不顧是不對的。

九難忽又轉念：小寶當年把他當好朋友想保他，而且小寶什麼都不懂，也沒讀過什麼書，他又明白什麼民族大義？什麼華夏文明傳承的悲劇？他又怎麼能體諒父皇當年拿劍殺了自己兒女妃嬪然後自殺的悲壯和氣節？都說朱家沒出幾個好皇帝，都是昏君，可是昏君的天下普通百姓為什麼生活得更像一個人？

憑什麼小寶這樣的不學無術的人說他是好皇帝他就是好皇帝？讓天下百姓餓著肚子不敢反抗當個麻木的奴才的奴才造就的天下太平就是好皇帝嗎？

就算不為了反清復明，就算韃子江山再無動搖的可能，她也要殺了韃子皇帝再殺幾個皇子妃嬪，用他們的鮮血祭奠一下朱家列祖列宗、那些鐵血丹心忠臣良將、被無辜屠戮的百姓，她才有臉去見他們。

韃子皇帝南巡，定然有太子監國，到時候江山也沒有動亂，除了皇室權臣的權力變化和爭鬥，於百姓也沒有害處。這和當年不一樣，這下小寶也不能說她為一己之私而棄天下百姓於不顧吧。

九難出身皇室，就算不懂朝政的事，但是統治階級內部的頃扎和下層百姓安定是兩回事還是知道的。就像武則天時代，無論上層鬥得如何厲害，可下層的百姓生活卻是安定的。

……

卻說康熙、諸皇子、大臣一大簇人到浙江省的府學考查，估且也叫考查吧。

浙江省的諸多秀才、舉人、才子得見天顏，山呼萬歲，老康同志發表了一些顯示皇恩浩蕩、勉勵學子的話，讓諸多文人感激涕淋。

之後，掌管一省文化教育的官員——現在叫做提督學政的，伴隨聖駕到了府學內部遊覽。

正到了正堂孔聖人像前，老康和幾位皇子對孔聖人還是認同的，至少表面認同。所以，象徵性的要拜一拜，諸多苦讀聖賢書的文人心底那個感動呀，明君呀，一代明君。

正要拜間，突然聽砰一聲響，只見屋頂破出一個大洞，幾個守在屋頂的高手侍衛掉了下來。其實，這些高手侍衛是不敢直接站在皇帝皇子的頭頂的，原來就守著屋角，這突然從頂是掉下來還是十分奇怪。

康熙大驚，觸發了他的本能，連忙往後一退，就有大臣皇子們顯忠心往前擋了。

又一個侍衛的身子飛向康熙的方向，把擋在前方的大臣撞倒了好幾個。

忽見白影一閃，一道人影朝康熙的方向飛去，只聽道：「韃子拿命來！我要為死在韃子手中的無辜漢人報仇！」

這一次她不說為大明天子報仇了，她為所有漢人報仇。

「護駕！護駕！」

只聽喊聲大起，院外的侍衛紛紛往裡跑，一個廳堂已經堆滿了各種官員。

白衣尼提著一劍朝康熙殺去，擋在最前方的禦前侍衛被一劍殺了三個。白衣尼知道，韃子禦前侍衛一般都是八旗子弟，她也沒有手下留前。

然後就轉到幾個小官了，被白衣尼砍傷一些，一些臣子也被她的傷殺力和速度嚇到了，一時不也再用命來顯忠心了。

由於一切來得太快，康熙也來不及被層層鐵桶保護，白衣尼一下子就殺到中心地帶了。

十三、十四兩位皇子才十二三歲，被康熙一左一右拉在身邊，而三、五兩位本就不出眾的皇子也站在不遠處，又有幾個大臣護著他們。四、八兩位皇子果然是有大志向的，現在考驗他們的時候到了，勇敢地擋在康熙身前，白衣尼一劍刺向老八，老四為體現兄弟情居然推了一下這個未來的眼中釘一把。

「八弟小心！」

八阿哥被推開了一些，而四阿哥手臂中了一劍，白衣尼知道他是皇子就不容情，拔出劍就飛快要去砍他的頭。

正在這時，忽聽鋥一聲響，白衣尼的劍居然斷了，白衣尼大驚。只見一道青影以看不清的速度飛來，正好扶住搖搖欲墜的胤禛，只見她手如蘭花一連點了他身上幾個大穴。

白衣尼這時吃了一驚，看那身影再熟悉不過，驚道：「四娘，是你！」

那青皮女子正是她帶了十幾年的好徒兒呂四娘，呂四娘乃是名士呂留良的孫女。呂留良是明末清初的傑出思想家、詩人、評論家，順治時應試為諸生，後發覺滿清不是那麼一回事，就隱居不出了，康熙年間為了拒絕當滿清的官而落髮為僧避世。

但是呂家家道中落，後又被仇家滅門，隻留一個孫女被提前送到大俠甘鳳池那兒才避過一劫。

之後，甘鳳池把小四娘送來華山她隱居的地方。她自小寶、阿珂、阿琪之後再無弟子，孤獨了十幾年想有個弟子真正傳承她鐵劍門的武功。

四娘乃名士呂留良的孫女，呂留良寧落髮為僧而不事清的氣節也讓她很感動，加上四娘可愛且根骨奇佳。於是，她就收養了她，與當初的阿珂不同，對於四娘她精心教導撫養，把鐵劍門的高深真功夫全都傳給她。只不過，兩年前，她練功急切走火放魔過一次，昏迷了好多天，醒來就有些不一樣了，九難也不知是為什麼。

然而，九難卻沒有想到她的武功這樣高，比她五六十年的功力還要強。她原號稱天下第一高手，高手一見就能判斷出來了。

九難道：「四娘，你幹什麼？」

呂四娘道：「師父，都到這時候了，你想不開嗎？康熙一代明君、千古一帝，你要為一己之私，殺了他嗎？我不能看你錯下去。」

九難都要氣笑了，殺了幾個偷襲她的侍衛，目光復仇地看著呂四娘，道：「一代明君，千古一帝？哈哈哈，就算是唐宗宋祖都不敢稱千古一帝，就憑他？」

呂四娘道：「康熙皇帝擒鰲拜、平三藩、收台灣、安蒙古哪裡是唐宗宋祖比得上的？」

九難氣極，道：「我將你養那麼大，竟養出個韃子的奴才！」

說著，九難竟揮掌朝呂四娘和胤禛攻擊，呂四娘一手扶著胤禛，一手以優美之極的掌法接著九難的招式。

三招過後，九難被後勁所掃退開兩步，咦了一聲，道：「四娘，你這是哪裡學得武功？」她沒有教過她這種奇怪的武功，而且比她鐵劍門的武功強多了。

呂四娘道：「我答應別人不說的，我不能告訴你。」

九難冷笑道：「原來你已經背叛師門，另攀高處，難怪！難怪！我今日就先殺了你這個數典忘祖的弟子清理門戶！」

須知，一旦入了師門，就是一日為師終生為父，背著師門另學別派武功也要和師門交代一下。不然就視為背叛師門。九難因為被自己疼愛了十幾年的弟子阻止了她生前最後想做的事而氣極，又被呂四娘的什麼千古一帝給惹怒，她好像在諷刺明朝都是昏君似的。她又如何得知明朝皇帝不怎麼樣，但是一套比較完整的官僚體系制度並不需要皇帝有多勤政，朝廷的事照樣運轉。

而事實上，九難都不知道的是「先進、滿地明君」的清朝卻比「落後、全是昏君」的明朝短了8年，不然她肯定要自豪地大笑三聲。

九難與呂四娘相鬥，可是哪裡是呂四娘的對手？

九難再一次被逼退，看著呂四娘如仙女一樣的面容，隻覺陌生得緊。

巨大的無奈、委屈、愴然湧上心頭，她仰天哈哈大笑，而那些侍衛卻無一人敢上前。

九難忽然回憶起幼年在皇宮的生活，還有少年去江湖的經歷，還有那個她思念了一輩子又幾乎忘記的人。

殺了不韃子皇帝了，自己親手帶大的好徒弟要與她為敵。她忽生出一股傲氣，她是大明長平公主，大明朝四海臣服，萬邦來朝，大明朝不和親，不割地，不賠款，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

九難目光朝呂四娘、胤禛及被團團圍住的康熙的方向看去，朗聲道：「我乃大明長平公主！你們這些虛偽的韃子和沒骨頭的不配當漢人的奴才沒資格殺我！」

說著，她揚起手掌朝自己的天靈蓋擊去，說時遲，那時快，九難的掌手就要到達天靈蓋時，隻覺腕上幾個大穴全都一麻，手就沒了力氣。

忽然，只見角落中的一個侍衛人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飛來。

只聽一聲清朗的聲音喊道：「大明公主，且慢！」

這一出變化卻讓所有人大吃一驚。只見一個侍衛飛到了九難身邊，說：「大明公主殿下不要想不開，大明復國指日可待。」

「什麼？！」九難都被弄懵掉了，看著這個長相粗獷的禦前侍衛。

一個侍衛統領頭額頭冒著冷汗，喝道：「阿克丹，你是滿人，你盡然要造反？你想被誅連九族嗎？」

那粗獷的漢子淡淡一笑，說：「那你就去誅阿克丹的九族好了。不過，我可不是滿人。」

眾人大吃一驚，這人的易容之術簡直太可怕了，就連親近之人都沒看出端倪來。

那漢子朝呂四娘看了一眼，冷笑一聲，說：「就你也配使天山六陽掌？天山六陽掌也未必是天底下最厲害的功夫！你的火候還不到家！」

說著，他身影令人看不清，然後在場上繞了一圈，十幾個拿著武器韃子侍衛手腳骨全斷。

而呂四娘看清了幾分，知道他使的是逍遙派的功夫，而且比她高明。她不禁驚呆了，怎麼可能？

他拍了拍手，說：「不知你從哪裡學得逍遙派功夫。但你一身奴才的樣子，實不配『逍遙』二字！今日，我先留你一命，來日，你欺師滅祖之罪自有報應。」

說著，那「侍衛」攜著九難從屋頂的破洞中飛出去，留下一片狼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