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糖葫蘆，又甜又脆滴糖葫蘆。”

  下午五點鍾，陳凌趕到了縣城小學，等著王真真放學。

  學校對面，是賣糖葫蘆的、賣小零食的，以及舉著木架子，懸掛著賣大幅貼畫、洋畫片等小玩具的小販，沿著牆根擺了一排。

  還沒到放學時間，就已吆喝起來。

  這家夥學生哪還有心思聽課，心早飛到了外面。

  等五點十分，放學的鍾聲響起。

  一個個挎上書包就向校門外狂奔。

  小攤立馬被圍的水泄不通。

  王真真是三年級，稍微慢兩分鍾出校門。

  由於四奶奶是當天夜裡過了子時走的，第三天才能入殮，所以這次停靈要五天。

  陳凌囑咐道。

  就興起來喪葬一條龍全包。

  家裡產的羊奶每天喝不完。

  媳婦和小姨子都不怎願意喝。

  陳凌愣了一下，隨後掐指算了算日子：“也對哈，後天就是九月二十一了，過得真快。”

  吃過晚飯，就要住在陳永勝家休息的。

  羊奶煮熟後，攪拌攪拌，加進去些就行，簡單的很。

  短短十幾天，那菜地就一天一個模樣。

  是條草灰色的細狗，脖子上掛著精致的皮套。

  “嗯，姐姐你喂羊沒？”

  “哦，對對對。”

  見到兩隻狗跑出來，趙大海帶來的狗還沒怎樣，趙大海自己就先大叫起來：“哎喲我滴娘，黑娃啊，你這是怎了？”

  院門口擺著八仙桌，上面有一個白紙訂成的小本，旁邊擺著一瓶墨水，王來順收了錢，放在盒子裡整整齊齊壓好，然後戴著老花鏡執筆寫下名字和禮錢數目，寫完拿起來指給漢子瞧好，無有不對，這就算完。

  而後稍微休息了小半晌……

  王真真問道。

  “還有兩天才是廟會，這賣東西的人就多起來了啊。”

  “能怎？挨打了唄。”

  早飯過後，就和小媳婦兩個人一塊趕著牛車下地收菜。

  趙大海急忙把狗帶到旁邊去，片刻後回來，對陳凌道：“你家狗呢，怎沒看到，快喊上，咱們一塊練練腿去啊。”

  不過這樣的做出來的有股子酒味。

  正好前幾天梁紅玉一家子來的時候就給帶了些酸奶。

  建房的時候，老屋找出來半箱子這玩意兒，都是陳凌上學的時候攢下的，都給他們分了。

  一棵緊緊挨著一棵，團團簇擁抱在一起。

  “哈，你倆小子接娃娃啊，俺過來彈了點棉花。”

  以老光棍、老鰥夫為主。

  “嗯，能裝一麻袋，那麽老多，要是都給俺該多好。”

  豬娃頓時不服氣：“你還把富貴叔給咱們的也讓老師收走了，富貴叔攢了好些年哩，他都舍不得丟，讓你全弄沒了。”

  他們村扎紙匠倒是有，但畫師卻是找不出來一個。

  王立輝甩了甩趕驢鞭子，笑道。

  “俺也是。除了俺爺、俺奶，俺家基本都來……”

  回到家，王素素把妹妹書包接到手裡，就讓小丫頭去洗手。

  “姐夫，姐夫，後天城裡過廟會，我想去同學家玩，行不行？”

  “在狗窩裡睡大覺呢，這兩天沒怎麽讓它們出去跑。”

  瞄了車牌號。

  “喇叭匠來的挺快啊。”

  凌雲每年要辦三場廟會。

  這是四奶奶的大外甥，上午見過的。

  誰也躲不過去。

  這時，就翹著尾巴上前去聞趙大海身旁這條細狗的屁股。

  為了有溫度保證發酵，就把灶台燒熱，鍋裡燒上水。

  不必堆的太滿，差不多就可。

  “你想去就去唄，不過來的時候，記得給紅玉姨家和你秋梅大姐家提點東西，我和你姐姐走不開，他們也能照看著你點……”

  “寶梁，明天跟著你國興哥和國旺哥去製碑。”

  當然了，今年白菜多，是不需要全部存起來的。

  “好家夥，你高低是把狗帶來了啊。”

  漢子出來，與陳凌兩人走了個碰面。

  結果把那細狗嚇得哼哼唧唧的匍匐在地上，小心翼翼的翻起了肚皮，滿眼討好的伸出舌頭去舔黑娃。

  “驢子哥，愣在那看啥西洋景哩，趕快走了，回家啦！”

  喇叭匠這行當，白事頭一天早上，就要過來，吹嗩呐“吹直”。

  隨著兩人走進菜地，緩緩搖落，掉進泥土之中。

  一車車拉回家放入菜窖之中，存儲起來。

  見到陳凌在外面等著，就和同學們擺擺手，一蹦一跳的跑過來，麻利的爬上後座。

  結果把小金惹急了，炸著毛發嗚嗚低吼，細狗頓時被嚇得不知所措，看看這個，再看看那個，無辜的不行。

  果然，走到門前的時候，裡面走出來一個眼眶泛紅的中年漢子，駐足停在門口掏出兩張錢隨禮。

  “哎呀，三叔，你猜的老準了……”

  便把剩余的羊奶拿出來，準備做酸奶。

  這時挎著花書包，和幾個小姑娘邊走邊嘻嘻笑著說話。

  分別是農歷的正月十六、五月初五、九月二十一，每次都熱鬧無比。

  時間長，裡裡外外的事情也比較多，要事先安排好才能不亂套。

  趙大海的媳婦是個不足一米六的嬌小女子，身材瘦削纖細，抱著一個比大頭差不多大的女娃娃，母女都很靦腆，提著禮品，微紅著臉和陳凌打過招呼，就跟著進了家。

  只見黑娃身上，原本緞子般烏黑發亮的毛發，就跟被那隻狗啃了似的，坑坑窪窪，好一塊禿一塊的，很是淒慘。

  小娃娃來趕廟會，還是得托大人看著點的才能放心。

  “富貴你來了正好，天快黑了，再沒人上門，你領著喇叭匠先去讓人家吃飯吧。”

  陳凌笑了，便把大盆放在門口，走上前去。

  不過剛從地裡收回來的白菜，是不急著去醃製的。

  “原來那就是吹直音啊，我知道。”

  陳凌說著，看到六妮兒幾個上了王立輝的驢車，就走近過去，托他們後天來趕廟會的時候，帶一下王真真。

  就屬送魂的多，這個是最常見的，每個村都有，陳王莊好幾個。

  看看趙大海，再瞧瞧陳凌，便背著耳朵，緩緩搖起尾巴。

  “行，你們到時候記得跟好大人，不要到處亂跑。”

  六妮兒的姑姑是縣城的。

  陳凌陪他們吃過後，也漸漸了解了點東西。

  至於王立輝他們這些來往不親密的，倒不用跟老陳家的一樣天天綁在那裡，吊個喪隨完禮就行了。

  這是一種能放大人內心悲傷情緒的曲調，極有感染力。

  開始收菜了。

  “我去那邊了，你們早點休息吧，有事情就過來喊，夜裡一直有人的。”

  “就是，咱們村到時候好多人要來，小姑姑有人看著的，叔爺爺你放心吧。”

  畫師是畫棺的，不怎好找。

  直音，那是一種沉沉的底調的粗音，響起來嗡嗡地震動著，給人一種壓抑感，陳凌父親故去之時，對此印象極為深刻。

  擠出來的羊奶煮開，放置到微熱。

  很快，上了山道，驢車慢些，就都讓陳凌先走一步。

  等再過幾年，從九八年之後，農村青壯大批出去打工。

  然後又不忘叮囑道：“廚房裡有晌午剩的大鍋菜，我剛熱好，你自己端出來吃吧，我跟你姐夫過去了。”

  “啊？後天廟會？”

  “你和弟妹在家吧，我跟富貴出去轉轉。”

  “富貴，今天已經看好入土的日子了，明天夜裡三點你跟大志他們去打墓。”

  剛進院門沒完全進院內，陳三桂就給他派活了。

  陳凌就搬起院裡大盆的水去外面倒掉。

  經過風霜後的白菜，樣子並不怎麽精致好看。

  吹直，就是吹一種直音，直音，是讓人系紅除煞。

  有這些酸奶以做引子，也不用買啥發酵劑了。

  之後，小兩口就一起出門去四奶奶那邊吃飯。

  深綠色寬厚肥大的葉子已經發皺，嫩黃的菜心，最外邊的菜葉打著卷，黃焦焦的，紋路粗糙，還有些蟲咬的小洞。

  “可不是麽，跟咱們小時候那會兒一樣，小販們壞的很，就是早點把東西擺出來饞人的，不然怎能勾起小娃娃的心思，努著勁兒攢錢，等廟會那天去買哩？”

  進屋閑聊片刻，互相認識之後，趙大海坐不住了。

  “你們還要在村裡過白事那邊，就不能來嗎？”

  微微一愣之後，便點頭示意，推上車子離去。

  來的是趙大海，這次不只是他自己，還帶了婆娘跟女兒。

  王素素在屋裡拆好床單被套，拿出來要洗，正好看到陳凌帶著人進了院子，就把手裡的東西放下，忙迎過來。

  到打霜之後，過了不少日子，菜不怎長了，口感也變的足夠好了。

  正好今天媳婦要洗衣裳，也不會浪費。

  但黑娃卻渾不在意的樣子，依舊跟以前一樣，挺胸抬頭，龍行虎步的，一副雄赳赳氣昂昂的樣子。

  “肯定放唄，過廟會，校長和老師家裡也要來人的呀。”

  畢竟陳凌回去還要到四奶奶那邊的。

  所以吹“直”時，主家依然要準備好紅布和賞錢，一旦直音開響，家人就開始按古俗去辦。

  陳凌兩人還沒走到，就聽到吹吹打打的聲音了，然後就有一聲聲炮響，紛紛衝上天空炸開，這是有人上門吊喪了。

  秋冬山上黑的早。

  “你們，你們怎還把這事往外說哩……”

  六妮兒臉蛋頓時漲的通紅：“這不都賠給你們了？”

  每年正月十六和九月二十一這兩次廟會沒啥農活要忙，都要來縣城走一趟親戚的。

  村裡白事晚飯比較早，慢悠悠的回去，都趕不上吃飯了。

  “就是，老師生氣的不行，還把俺們全班的洋畫片也都給搜出來，收走了。”

  比如王素素說的這活要趕早是啥意思。

  人也普遍較少，管起來省事。

  差不多等到晚上就能喝了。

  想用米酒做引子。

  “那到底讓不讓我去同學家玩啊？”

  他們也不是同村的，是湊到一塊的班子，請過來之後就要住下的，直到最後一天四奶奶下葬才會離去。

  “這是大海哥家的嫂子吧，快來快來，進屋坐。”

  喇叭匠老少共六個，全為男子，分別管著嗩呐、銅鈸、笙、鑼、小鼓、梆子，分工明確，每人管一樣。

  陳凌應下後，就去喊上喇叭匠的那些人，收拾好東西，便往陳永勝家走。

  “好吧。”

  是那種大肚子瓷瓶的老式酸奶，蠟封口，套著黃皮筋，量極其足。

  現在這年月的喇叭匠班子規模不算大。

  王立輝笑道。

  而且飯後也有許多事要忙。

  “寶倉，你們幾個今天夜裡陪著守靈。”

  把白菜一棵棵放倒，剔去菜根、黃葉，堆碼在牛車上。

  這胖子老早就吆喝著要帶狗過來攆山的，一直沒機會。

  不然要在本地找酸奶的發酵劑可不容易。

  “水娃，水娃，畫師沒找上哩，明天跟著你達到別的村去問問吧。”

  跟那時候比，現在好管多了。

  陳凌以為他又帶了啥，結果打開車門，竄下來一條狗。

  “怎麽？上次我給你們的那些都給輸掉了？怎又買新的？”

  陳凌笑著，對旁邊抱著孩子的女子笑道：“嫂子第一次過來，快別在外面站著了，趕緊進家。”

  一過六點天色就開始變暗，這時早已烏漆嘛黑的了。

  趙大海哭喪著臉歎氣。

  一切做好後。

  做點酸奶，再簡單做點奶酪等甜品啥的，也是挺好的。

  “知道啦，黑娃小金都在的，我不怕。”

  據說，人故去，有煞，煞是一種飄落的“氣”，見了“青”，見了“紅”，煞便自己悄然躲開，不附人身上，這對辦白事的所有人，都是一種防護。

  兩人一路說笑，路上也碰到不少村民。

  就備著做點自己喝好了。

  小娃娃們你一句我一句吵了起來。

  陳凌剛把水倒掉，準備要去放放羊，一輛皮卡汽車就鳴著喇叭開了過來。

  “沒有。”

  他們小兩口也沒在那邊吃飯，轉了一圈，就回家自己做飯吃。

  六妮兒立馬搖頭，“俺們不止沒輸，還贏了老大一包哩。”

  陳凌來回瞧了瞧，“把它放開，讓它先拉拉屎，撒撒尿去吧，瞧它腿顫的，憋了一路了。”

  喇叭匠的年輕小子笑著點頭，把陳凌送了出來。

  “好。”

  陳凌和王立輝也不勸他們，樂呵呵的看著，也覺得挺有意思。

  在打霜之前的時候。

  留下的老人體力不行。

  要晾曬個兩三天之後再醃。味道會更好。

  “滴滴。”

  陳凌本來是買了些米酒。

  趁這個時間，去把盛裝奶的罐頭瓶開水燙一遍殺菌。

  醃菜防春荒是傳統，村裡每家這時候都會醃菜，許多人家能吃到來年夏天。

  “……”

  白事辦不下來。

  趙大海衝他媳婦說了句，然後拉著陳凌到外面，走到車旁，擠眉弄眼的嘿嘿笑：“給你看樣好東西。”

  “回來了？”

  “永勝，你四奶奶是輪到永勝管的時候沒的，以後都是往永勝家領。”

  “富貴叔放心，俺到時候跟小姑姑一起。”

  他們今天守在家裡比陳凌要累得多。

  “當然啦，不快不行，要趕早的。你早上出門沒多久他們就到了。”

  大白菜像吹了氣的皮球，蹭蹭的直往上竄，有的—棵菜竟有三五斤重。

  “上個月就知道弟妹有了娃娃的事，早就要過來的，我姐催，聚勝也打電話催，搞的你們鄉裡的電話號我都快背過了。”

  ……

  陽光下微微閃亮的是未曾消散的露珠。

  “誰知道屁事一堆，一個接一個的，給我絆住了死活來不成……”

  壓完紙回來，陳三桂又開始派起任務。

  “知道，俺們吃飽喝足就睡覺，你去忙吧。”

  “對啊，沒的那個老人是我們陳家的四奶奶，我跟你姐姐都帶了喪孝的，這幾天不能走親戚。”

  不僅保存時間稍微長些，也換換口味。

  “啥就你賠的，這是三叔給買的。”

  等羊奶涼下來，加入酸奶、米酒充分攪拌之後，便全部密封好，放到灶台上，以這種溫度去發酵就行。

  灶台鍋裡的水，中間能添也能去，溫度夠就行。

  今天晚上，給喇叭匠們準備的是丸子湯，以及蒸饃配的葷素酒菜。

  剩下的也要醃兩大缸菜。

  廟會上啥人都有，亂糟糟的，往常也不是沒有人被拐走。

  但是年輕的小子，這種場合就是乾雜活的。

  “知道了。”

  於是兩人把白菜入窖的入窖，晾曬的晾曬。

  “哈哈，你忙你的，忙完了再來嘛。”

  由於秋冬白天山上氣溫變化大。

  說著，就把兩隻狗喊了出來。

  “還沒喂哩，你想喂就去喂。天馬上黑了吃好飯了把門關好，我一會兒就回來。”

  “行，知道了。”

  跟扎紙匠一樣，乾這種活的吃手藝，能做的人不多。

  也時候該去把菜收回家了。

  “哈哈哈，你娃就嘴硬吧，哪有贏了還用買的？俺看不是贏了老大一包，這是手上起了老大一包吧。”

  比大鍋飯稍微好上一些。

  吹吹打打一天，他們臉上也有了疲態。

  “過廟會你們校裡還給放假啊？”

  老屋這邊也吃完飯了，陳澤幾個在門外放起炮來，這是通知人趕緊過來集合，要披麻戴孝去村外壓紙了。

  次日早晨，沒陳凌家什麽事情。

  “好，去永勝叔家，還是永剛叔家？”

  但就是這樣的大白菜，吃著才最有滋味。

  一聽這話，豬娃眼睛就亮了，拍著車板叫道：“上課的時候，六妮兒趁老師沒在，跟人在教室後邊拍洋畫片來著，贏了好多，還沒來及高興就讓老師給逮住了，讓他們站了兩節課，還他們手給打腫了，鼓了好大一包。”

  再次囑咐過後，陳凌瞄了兩眼幾個小娃子手上拿的東西，不禁笑了：“好家夥，有錢啊，每人一大張洋畫片。”

  陳凌踢了黑娃一腳，把它們兩個喊過來，笑呵呵的道。

  “挨打？不能吧，我都聽聚勝說了，黑娃老凶了，敢跟狼正面乾仗，一口就咬死一隻狼。”

  趙大海滿臉不敢相信：“再說還有小金哩，有誰敢惹它們倆。”

  “怎沒有，兔子急了還咬人呢，我這就帶你去瞧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