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

  很痛。

  葉凡感覺，他渾身上下的每一寸血肉魂骨都在哀嚎，像是被碾碎後又重組，循環往複了千百次，讓他痛不欲生，恨不得當場死去，解脫了這慘烈的酷刑。

  可如果僅僅是這樣，在一番煎熬後，他還是能撐過去的。

  身為遮天人，粉身碎骨渾不怕！
  越是天驕，越是驚豔，越是渡過宇宙天劫，在劫中死去活來都是家常便飯，就算只剩下一滴血，也能掙扎再起，永不言敗。

  但！
  當葉凡睜開雙眼，看到宇宙的蕭條，那慘烈大戰後的景象，尤其是圍攏而來氣息肅殺的天庭至尊，那一個個的眼神不善，像是想要活活生吃了他的樣子……

  他沒來由的覺得，如果可以，自己很想去死，永恆的長眠。

  因為有時候，生不如死！

  “咳……咳咳！”

  自在王佛踉蹌著，一步一個血腳印，曾經能光照世間的金身黯淡了，上面布滿了拳印、指洞，很難想象他經歷過多麽慘烈的戰鬥。

  金身染血，嘴角還在不斷的溢出血沫，“葉凡，葉道友，葉天帝……你有什麽想要說的麽？”

  他搶先發動技能，倒打一耙，將葉凡釘在犯罪席上。

  ——你無權保持沉默，並且你所說的一切都將成為呈堂證供！
  “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葉凡艱難開口。

  嗚呼！

  身殘志堅葉天帝，受了工傷的同時還要面對一群暴怒的至尊，為自己做辯護，這何其的……生草！
  “你自己看吧。”

  自在王佛歎息，拋下了一枚映天神晶。

  這是鐵證如山！

  裡面記錄了先前葉凡昏迷後發生的一切，他是如何化身魔神，醜陋邪惡，一式神通錯亂古今未來，不止坑殺對手，還痛擊隊友！

  且，最讓人瘋狂的是，一個仙域，一個能讓人長生的世界，就那麽在他的手中被毀掉了！

  這樣的罪行，不殺不足以平民憤，不殺不足以慰民心！

  葉凡看了，悟了。

  他算是徹底明白，為什麽天庭的至尊會將他團團包圍，為什麽一個個會用想要吃人的眼光看著他，為什麽身上都帶著恐怖的傷勢！

  真的。

  哪怕是帝尊、不死天皇、滅世老人等人齊現，重拳出擊，嚴格來說都沒有讓天庭諸強受到多大的傷害。

  可，當葉凡的“大夢萬古”席卷，倒影時光殘痕，賦予自我意志，那自相殘殺之下，天庭至尊就慘了，幾乎血崩！
  再有辣麽大一個成仙的希望被葉凡親手摧毀，這是全宇宙的財富，是天庭本來擁有的共同寶藏！
  若非如此，狠人大帝也不會出手針對葉凡……實在是這一手痛擊隊友太離譜了！
  最終，這一場本應該是“正邪大戰”的巔峰對決，發展成了亂戰，葉天帝榮登boss之位，出乎意料，超出世人的想象。

  他的形象也是那麽的契合，紅毛黑血灰霧，這說他是好人……誰會相信？
  “哈哈哈……”

  葉凡慘笑，道，“事已至此，我也就不多說什麽了。”

  他歎息著，放棄了一直以來的掙扎，不再想求活，因為此刻他看不見一絲半毫的生機存在。

  這還怎麽翻案？

  “我承認，我就是……”

  他話還未說完，突然間就被打斷了，“佛祖明鑒。”

  炎黃二帝開口，此刻他們拭去嘴邊血水，“我們深以為，不知者不罪。”

  “盡管事情發生的突然、詭異，可小葉凡他也是無心之失。”

  “他曾功耀千秋，德彰百世，開創蓋世神通，澤被蒼生。”

  “為了研究克制黑暗的手段，他不惜以身犯險，接種不祥的力量……這才埋下了今日詭變的禍根。”

  “他是有意為之嗎？不是！”

  “這是一次徹徹底底的意外……燃燈佛祖的淨世之火，滅世老人的黑暗之力，帝尊化身的萬道反噬，無始道友的無始無終……”

  “最終，巧合之下，讓他墜入黑暗，導致了這一切悲劇的發生。”

  炎黃二帝言辭懇切，打動人心。

  一位位天庭至尊縱然憤怒無比，這一刻卻似乎都被感化了。

  他們沉默，眸光閃爍，少了幾分衝天的怒火。

  “是了，不知者無罪。”無始大帝走來，輕輕歎息，“都怪我……如果我能控制好力量，或許就不會傷害到葉小友，以至於後來發生的那一串變故。”

  “的確，我們不應該遷怒……”青帝亦歎，“九龍拉棺，長存世間，在我天庭手中持有的歲月並不短暫……”

  “可是，我們就發現了嗎？知道那裡面封存了一方仙域世界？”

  青帝搖頭，“說到底，是我們無緣。”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事已至此，仙域已毀，再遷怒他人，委實氣量狹小了。”

  無始。

  青帝。

  一個愧疚。

  一個灑脫。

  在巨大的損失面前，他們卻盡顯天帝風采，沒有絲毫的怨天尤人，讓葉凡震動。

  一條大黑狗蹲在角落裡，此刻奮筆疾書，將他們的風采盡數記錄下來，這是足以流傳萬世、讓人津津樂道的話題！

  ——葉天帝無心毀仙域，天庭尊大義釋魔神！

  “你們，過來！”

  自在王佛沉默了半晌，忽然抬手，攝來了幾位跟鵪鶉一樣老實的至尊。

  金烏、朱雀、燭龍、老神……

  “我們身在局中，難免意氣用事……你們怎麽看？”

  自在王佛面無表情，平靜問道。

  金烏愁眉，朱雀苦臉，燭龍無言……他們能怎麽看？
  他們對視了一眼，心中暗自歎息。

  如果一切能重來，用葉凡被問罪換回仙域的重塑，那他們一定舉雙手雙腳讚同——死刑！立刻執行！

  但，仙域終究是被毀了！

  而人，還是要活在當下，活到未來。

  葉天帝被裁決了，對他們難道就有什麽好處嗎？

  別忘了，他們還身受詛咒，有產子之危，需要葉天帝為他們協調，開諸天萬界之盛事！
  ‘罷了！都這樣了，就將就一二吧！’

  他們彼此對視，交換了意見。

  “佛祖，我們覺得……事已至此，與其懲處了葉天帝，讓親者痛、仇者快，不如暫且寬恕，令其將功折罪。”老金烏斟酌著語氣，言語間提到了不死天皇，提到了帝尊，提到了滅世老人。

  終於，自在王佛面色緩和，慢慢點頭，“你們說的有道理。”

  他惆悵歎息，“外敵不靖，何以自亂？”

  “唉，若不是不死天皇親自開口，我們都不知道，荒天帝曾取得那樣驚豔輝煌的成就，讓諸天萬界無數仙王都要覬覦，會不擇手段獲取仙道大秘。”

  他說的像是真的一樣，在此前毫不知情，此時此刻為這件事情愁白了頭，“我界已經站在了風口浪尖之上，的確不能自亂陣腳。”

  “葉天帝雖然鑄下大錯，但界難當頭，需共禦外敵，自是要從輕發落，以待他日將功贖罪。”

  “既然如此……”自在王佛話音陡然變得威嚴，“葉天帝，我等便寬恕了你這一次的罪孽，惟願你能心懷宇宙、心懷眾生，在未來的風暴降臨中立下功績，報答這片天地！”

  “……”

  葉凡這一刻竟有些手足無措了。

  他萬萬沒想到，竟然還有這樣峰回路轉的情況！

  天庭，對他太包容了！
  哪怕他痛擊隊友，一位位至尊都因他身負重傷。

  哪怕他滴血毀仙域，破碎了多少人的長生夢，讓人得而複失。

  就算是這樣，他也被寬恕了，沒有被追責，只希望他能在未來為守護九天宇宙盡上一份力。

  “葉凡……慚愧！”

  他雙眼飽含淚光，慚愧的不能自已……他想到自己一路走來造下的無數罪孽——傳播了黑暗，搞大了天驕的肚子，讓蒼生憂愁於滅世之危，摧毀了無數強者長生的希望……

  頓時，他便羞愧到無以複加的地步，一時間覺得自己還是死了的好。

  “唉！癡兒！”

  大成聖體走來，他欲言又止，欲止又言。

  他是明白葉凡處境的。

  世間有黑鍋千千萬萬，全都需要一個人去背負……葉凡單薄的身軀，承受了他這個年齡不該承受的重負！

  大成聖體終究什麽都沒有說，他不能，也不敢，最終只是拍了拍葉凡的肩膀，“振作起來！”

  “你還年輕！”

  “犯錯，不是什麽不可饒恕的罪！”

  “不要把不屬於自己的罪，背負在自己的身上！”

  “就像是這一次！”

  他話中飽含鼓勵，讓葉凡迷茫的看向他。

  ——咦？這還能洗嗎？

  “都是帝尊的錯！”

  大成聖體朗聲道，“沒有帝尊的興風作浪，怎麽會有不死賊鳥和邪主的推波助瀾？”

  “你也是受害者！”

  “所以，無須自責！”

  一瞬間，葉凡的目光亮了，精氣神重新凝聚。

  對！
  都是帝尊的錯！

  一下子，他殺氣騰騰，找到了全新的人生目標。

  都怪帝尊！
  老老實實引頸待戮，哪有後面這麽多糟心事？！
  “正是如此！”葉凡咬牙切齒，殺氣滔天，“這一次，我們的計劃失敗了，引誘邪主一網打盡沒能成功……那也就不用造勢了！”

  “今日便滅其化身，有朝一日踏仙路，沿路斬帝尊！”

  “好！”大成聖體大喝，“來人！給我將帝尊那賊人的化身押上來！”

  話音落下，十八羅漢攜手而來，他們結成大陣，共同鎮壓一個生靈，可見有多麽重視。

  這是對一位走在破王成帝路上的強者的尊重！

  “帝尊，你將死矣！”

  大成聖體將無始大帝護在身前，而後朗聲開口，“還有什麽話好說？”

  “成王敗寇，不過如此！”帝尊化身冷冷道，“隻恨不能戮盡叛我賊人，以泄心頭之恨！”

  “帝尊，你的遭遇我同情，你的做法我唾棄！”青帝上前一步，“你縱有怨，蒼生何辜？”

  “哼！”帝尊冷哼，再不言語了。

  “罷了！”青帝輕歎，“終歸是昔日的天帝，不要折辱了。”

  青帝擺手，“披頭散發，像什麽樣子？”

  “給他一個體面，送他上路。”

  “是！”

  幾位羅漢點頭，為帝尊整肅衣冠，端正面容。

  下一刻，所有人的臉色都變了。

  他們看見了什麽？
  像！
  太像了！
  一副面容，與葉凡不能說一模一樣，只能說無限相似！
  老金烏等人猛的倒抽了一口冷氣。

  他們看看葉凡，又看看帝尊，再看看葉凡，又看向帝尊……

  他們想說些什麽，但最終沒敢開口。

  這一片時空，此刻變得無比沉重與死寂，肅殺到極點。

  “帝尊！”炎帝變色，“我等敬你是前輩高人，讓你死的體面，你卻玩這種小伎倆？太過有失身份了！”

  “不錯。”九黎大帝開口，“神組織中有你的畫像，保存了數百萬年，你長什麽樣子我們一清二楚。這種手段，了不起是惡心我們一下，又有什麽用呢？”

  “呵……哈哈哈！”

  帝尊忽然笑了起來，癲狂、恣意，“你們以為，你們很懂？”

  “笑死我了，笑死我了啊！”

  “世間眾生，都不過是至強棋手博弈的棋子罷了！”

  “你們身在局中，卻那麽自以為是……”

  “輪回路上，我等著你們！”

  這番話讓諸強臉色難看，驀然女帝出手了，神通玄妙，化神奇為腐朽，破開了帝尊眉心顱骨，顯露仙台，一道元神印記天然自成。

  “不只是單純面容換了，”女帝輕語，“他的元神印記與之一致，都發生了變化，是根本性的，如同在大道母胎中孕育，一直如此。”

  她做了診斷，幾乎是決定性的。

  不是整容！

  而是本來如此！

  仿佛帝尊天然就是這樣的面容，元神與肉身交感，自有本相，從來就是這般！
  可，在場諸強誰會不知道？
  帝尊曾經的相貌面容，與眼下截然不同！
  一瞬間，情況變得撲朔迷離了。

  他們看著帝尊，又看著葉凡，一個個眸光深邃，讓人難以明白他們究竟在想什麽。

  葉凡，葉天帝，之所以能成為天帝，正是因為那一張臉，被荒塔認同了，與曾經的荒天帝一般無二，因此被視作是一朵相似的花，疑似古之天帝的轉世身。

  可現在，這相似的花竟然憑空多出了一朵？
  ‘壞了！’

  ‘我成替身了？！’

  葉凡的心臟漏跳了半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