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了李正肯定的答覆後，黃乾事總算滿意地點了點頭，然後問李正：“關於你們在L國桑布村救人事跡的報道……我說的是軍區報上面的那篇，你們看了吧？”

  黃先進說完，臉上隱藏著一種頗為自得的表情，就像等待著別人誇獎的小孩子。

  只不過，他沒想到的是李正根本沒想過要誇他。

  如果可以，李正甚至想要質問他。

  一個法律系的高材生，怎麽可能接受這種偏離事實的報道？更何況，居然還是在事前沒有跟當事人進行過深入了解和落實，光靠不知道從哪搜集過來的材料坐在辦公室裡閉門造成雕琢出來的“作品”。

  所以，李正一點反應都沒有，就像沒聽見黃先進的詢問，最後，黃乾事只能自己乾咳兩聲，掩飾住尷尬。

  “言歸正傳吧！”

  他忽然腦子裡湧出一種奇怪的預感，今天這一趟猛虎旅的采訪……

  自己好像不該來。

  不知道怎麽的，就湧現出了這種感覺。

  不過他還是很專業的新聞乾事，不會讓這種小情緒影響了自己的正常工作。

  軍報國慶系列的專題報道那可是重頭戲，是弘揚軍隊光榮傳統，獻身祖國國防事業，軍人對國家忠誠的一次集中宣傳和教育，萬萬馬虎不得。

  “我聽說你是東海大學的法律系高材生？”

  黃乾事看著李正，剛搬來的鄰居家大叔一樣饒有興致地詢問道。

  這回輪到李正有些轉不過彎來了。

  他本想著黃乾事會問自己在L國解救布瑪時候的一些具體細節和情形，如果是那樣，自己可以借機解釋清楚軍區報上那篇報道裡的一些錯誤。

  可是人家開口就查家宅，根本不問行動具體細節。

  不過他還是回答了：“對，是的。”

  黃先進又問：“我聽說你的在校成績非常優秀，在系裡都是頂尖的。”

  李正說：“還行吧，也不是次次都能最好，我們系很多學霸，我頂多就是個上游水準。”

  黃先進問：“我掌握的資料看，說你本來可以保研。很多大學生入伍是因為本身條件未必能保研，當兵可以增加保研的幾率，你本來就快畢業而且很可能保研，為什麽還選擇來當兵呢？不怕耽誤學業嗎？”

  李正說：“因為當兵對我來說比保研還重要，不當一回兵，我去保研之後可能沒機會再當兵了，所以想將這心願了一下。”

  黃先進在自己的小筆記本上輕輕用鋼筆劃拉幾下，然後用一種非常自信的眼神看著李正問：“是不是因為你當年的經歷？”

  李正：“嗯？”

  黃先進說：“恕我冒昧。我是說你十三歲那年發生的事，地震的時候，我查過資料了，當年你和父母一起被困在廢墟下，只有你活下來了，當年是部隊的救援隊救了你，因為這個你才來當兵？”

  李正的臉色變了變。

  雖然黃先進說得一點沒錯。

  但這麽公開地承認這些，對他來說很別扭。

  黃先進說：“我知道我這麽問很唐突，只不過你要明白，你怎麽想，對於我寫這片專題很重要，升華，報道必須有升華的點。你是地震孤兒，因為被部隊官兵救過，所以你受到影響，要來獻身國防，而且選擇來這種最辛苦的特種部隊，力求磨煉自己，在軍營裡奉獻和揮灑自己的青春，喏，這就是最樸素的升華。”

  李正見他這麽說，只能承認：“是的，你說得沒錯，我的確有很大部分是這種心思。”

  “很大部分？”本來在小本本上用鋼筆正在劃拉的黃先進停住手，猛地將目光又移回李正臉上：“還有一小部分呢？”

  李正再次怔愣。

  他沒料到眼前這個黃乾事真是有種打破砂鍋問到底的勁頭，而且完全不管你什麽內心隱私還是其他的原因，他都想知道。

  李正不喜歡這種感覺。

  這是他第一次接受新聞記者的采訪。

  不過令他很反感。

  就像被人一件件衣服撕下來。

  見李正不說話，黃先進又搬出“重要性”這套話術：“小李，你的回答是否真誠而且坦率，對這篇報道來說很重要，請務必認真回答。”

  李正心裡頓時冒氣一團火，不冷不熱地說：“部分原因是因為我女朋友恰好也當兵了，我本來還猶豫要怎麽跟她說清楚自己要離開兩年，知道後根本不需要解釋了，於是下定決心來當兵。”

  黃先進木了。

  他沒料到自己本來想挖金子，挖出來的卻是一罐子愛情的蜜糖。

  “這個就不要談了……”他揮揮手，像趕蒼蠅一樣將敗興掃走。

  光榮的革命事業豈能和少男少女卿卿我我的情情愛愛沾上邊呢？太小資！會影響格調的。

  可沒想李正不依不饒，又說：“其實，黃乾事，我來之前根本不知道這是特種部隊，準確說，我來的時候這裡還是個步兵團，很普通的陸軍部隊，是後來改編才變成了特種部隊，所以說我一開始就選擇最艱苦的地方來是不對的，其實是當時我們院校武裝部入伍的指標就那幾類，我比較小喜歡陸軍而已，因為我們解放軍最早建立的軍隊就陸軍。”

  黃先進感覺臉上一陣熱，一陣涼，毫不難堪。

  他乾脆不搭理李正。

  其實李正是故意的，他是不滿意這個黃乾事的采訪方式，故意不順著他的話頭往下講。

  旁邊的士官塗小安似乎看出了啥，不住地朝李正這頭看，似乎想看清楚這個上等兵哪來那麽大的膽量，完全沒把軍裡來的乾事放在眼裡。

  整一個采訪持續了四十五分鍾。

  但是在這四十五分鍾裡，有四十分鍾是采訪李正，並且沒有一個內容是采訪李正在L國救人的細節，而都圍繞這他個人的成長經歷和當兵動機，並且還問了他新兵到如今的訓練情況，遭遇過什麽最艱難的事情，出國維和最讓他感到自豪的又是很麽，感受最深又是什麽。

  那麽……

  最後實際留給侯軍的采訪時間只有可憐的五分鍾。

  采訪侯軍也同樣不問行動細節，問的同樣是侯軍的個人經歷。

  只是，對於這個已經九年兵齡的老兵，黃乾事似乎興趣不大，問了一會兒，臉上就爬上了例行公事的倦怠。

  “好吧，今天的采訪我看就到這裡了，我們還要趕回去呢。”

  說完，他回頭向塗小安使了個眼神：“小塗，收拾下東西，我們回去吧。”

  吩咐完，他剛準備站起來，卻聽見李正忽然問道：“黃乾事，有件事我想問一下。”

  黃先進很是大方地回答道：“你問吧，什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