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正聽見了苗連罵娘。

  他知道他為什麽罵娘。

  但隊伍裡的新兵們此刻內心卻十分喜悅。

  苦盡甘來啊！
  氣溫降低了。

  要下雨了。

  這就意味著舒服了。

  不過老兵們都不那麽想。

  苗連罵娘其實原因很簡單。

  因為又要又一批新兵蛋子要暈掉。

  他本以為今天三個暈倒的已經是極限。

  不過，暴風雨要來了。

  暈倒的就不止是三個。

  海邊的天氣很奇怪，尤其是這片紅土地，它被稱作雷州半島。

  上一刻可能還晴空萬裡烈日當空，下一秒也許就會烏雲蔽日狂風大雨。

  海邊的雨水來得很是奇怪，和海洋的氣流有關。

  很快，幾乎沒有前奏的豆大的雨點劈裡啪啦便砸了下來。

  苗連回頭對值班幹部說：“去讓炊事班煮點兒薑湯。”

  他在雨中抬起手腕看了看表。

  還有一個小時的時間。

  再看看天空，已經看不到太陽了，只剩黑雲。

  轟隆隆——

  一道閃電劃破天空，震耳欲聾的雷聲讓李正都感到有些吃驚。

  這裡的雷聲可真大！

  冰涼的雨水起初落在身上，那種感覺別提多舒坦了。

  坐在海灘上的兵陣裡出現了一種奇觀——

  所有人身上和地上都冒出一層若隱若現的霧氣。

  李正能感受到那些冰冷的雨水落在滾燙的沙子上被蒸發時候向上冒出的蒸汽，就像你坐在桑拿房裡幾個小時出來就往冷水池子裡跳，皮膚上也會冒出一層水霧一樣。

  雨還在繼續下著。

  下著下著，新兵們感覺不對勁了。

  從炎熱無比的氣溫下煎熬忽然轉入大雨傾盆中獲得的清涼爽感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隱約有種冰火兩重天的不適感。

  你的內髒是滾燙的，你的皮膚卻被快速降溫，肌肉因為遇冷而突然收縮，身體仿佛不受控制似的沒由來地打了個哆嗦……

  外冷內熱的感覺真是有些奇怪，而且令人不適。

  但這還沒完呢！

  隨著雨水越下越大，沙灘很快被淋透，每個人都能感覺到雨水順著脊背滑入褲襠，然後讓整個屁股都涼嗖嗖起來。

  身體的熱量逐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逐漸地失溫。

  之前嫌棄太熱，現在又覺得開始冷了。

  “阿嚏！”

  有個新兵猛地打了個噴嚏，身體不由自主地開始發抖。

  “都堅持住！”

  苗連意識到要出問題了。

  他開始為自己的兵打氣。

  “還有不到一個小時！堅持就是勝利！”

  話音未落，那名新兵身子一歪，倒了下去。

  衛生員帶人上來，熟練地將他做了應急處理後讓人抬了下去。

  “氣沉丹田，心無旁騖。抗暴曬也好，抗低溫也好，都是適應性訓練的一部分，在野外什麽事情都可能發生，什麽惡劣的天氣條件都會遇到，加入了海軍陸戰隊，就必須接受這種錘煉，今天堅持不了，那就明天繼續！高溫變暴雨，這種機會很難得呀！你們應該珍惜這次機會，十次裡頭也未必能碰上一次！能熬過來，就是男人，就是陸戰隊員！”

  雖然他不斷打氣，可一番話下來後沒多久，又一個新兵倒下。

  依舊是衛生員帶人上來抬走。

  李正坐在隊伍中，他倒是沒感受到太難熬，只不過以前是沒試過光膀子這種直接暴曬的訓練，一下子曬了三小時又被雨淋了個透心涼，自己這個老兵都感覺背上有種麻麻的感覺，那些新兵就更不消說了。

  但凡身體素質差那麽一點點，都會扛不住。

  其實李正明白這種訓練是非常殘忍的。

  正如當年在地獄周裡的抗失溫訓練也是同理。

  如果此刻聖母婊看到這些兵接受這種訓練一定會各種指責說不人道，說很殘忍。

  可是，在特殊部隊裡就沒有“殘忍”二字可講。

  一切以打贏未來的戰爭為目的。

  殘忍嗎？
  今天不對自己殘忍，那明天就等著入侵的敵人對你殘忍。

  苗連站在雨中，雷電在他身後的烏雲中一次次劃過，一次次點亮，如同匿藏在雲層裡的蛟龍在不懷好意地探著頭，看著海灘上這一個個如同老僧入定般的海軍陸戰隊員。

  又有人倒下了。

  又被抬走了。

  苗連的表情嚴肅，如同杵在海灘上的一尊雕像，靜靜地看著面前的士兵們。

  直到遠處全旅統一收隊的喇叭聲傳來，值班幹部過來報告：“連長，時間到了。”

  苗連大聲宣布：“一連的都有了，起立！”

  一群兵歪歪扭扭地站了起來，動作有些不利索。

  折騰了一整個下午，一動不動曬足三小時淋了一小時。

  有新兵站起來後穩不住腳跟，膝蓋一軟又倒回沙灘上去了。

  旁邊的老兵想去扶，卻被苗連嚴厲製止。

  “讓他自己站起來！他是個戰士！不是個風燭殘年的老人！四小時都熬過來了，難道連自己站都站不住嗎？！”

  那名新兵趴在地上，嘴角和臉上都沾滿了沙子，雨水砸在他臉龐邊上的沙子上，反彈起來，又濺了他一臉。

  聽見苗連的話，他的倔強上來了，一咬牙，雙手撐地支起身體，坐在地上緩了兩口氣。

  腦袋還是暈眩的。

  有些東南西北都分不清的感覺。

  眼前是模糊的，不知道是雨水遮擋了視線還是因為身體已經到了極限。

  一個聲音仿佛在他耳邊高叫著——

  “站起來！海軍陸戰隊員！”

  榮譽的火焰從他心底點燃，繼而熊熊燃燒起來。

  “啊——”

  他大喊一聲。

  也不知道是發泄還是在為自己鼓勁。

  最後，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雨點依舊無情地砸在他身上，淋在他嘴唇略帶蒼白的臉上。

  站在隊伍裡中，這個新兵並不魁梧，也不顯眼，更不霸氣。

  他只是連隊裡最最平凡的一員。

  他緩緩地轉頭，看到了一旁與自己站在一起的老兵們。

  新兵從老兵的眼中看到了讚許，還有那個叫做“承認”的東西。

  在特種部隊裡，被你的戰友“承認”，你才會成為他們的一員。

  “都有了！穿衣服！”

  沙灘上嘩啦啦地一片響聲，大家撿起地上的作訓短袖和迷彩服，紛紛穿到身上，重新扎好腰帶。

  “向右看齊！”

  隊伍刷刷地整齊轉頭，對正。

  “向前看！齊步走！”

  雨聲掩蓋不了士兵們整齊的步伐，遠處的黑雲之中，雷光閃電消失了，厚厚的雲層中裂開一道縫兒，金色的夕陽從這條縫隙中透出金光，美輪美奐。

  隊伍離開海灘，朝著營地前進著。

  苗連忽然起了個頭。

  “軍中之軍，鋼中之鋼，軍中之軍，鋼中之鋼，1——2！！”

  接著，隊伍裡爆發出響亮的歌聲——

  “軍中之軍鋼中之鋼

  我們是祖國的熱血兒郎
  尖刀拔出鞘炮彈壓上膛
  只等著衝鋒號角吹響
  湧浪中我們特別能吃苦
  岸灘上我們特別能打仗
  背水攻堅勢不可擋
  海軍陸戰隊的戰旗唯有向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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