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0章 常羲之酒
  宴會開始之前，因為陽凝一句話，李啟又陷入了某種思索之中。

  在扭曲時空之中的五萬年，比李啟之前的所有人生都更加漫長，但他卻並沒有覺得有多漫長，甚至還覺得有點短。

  如果不是祝鳳丹把他拉了出來，摁著他的頭讓他面對這奇幻瑰麗，精妙絕倫的世界，他估計會徹底沉溺於那構築世界的美好。

  在那段時間裡，他‘閉門造車’，構築出了許許多多，幾乎數不清的各種可能的世界。

  有的是對稱性破缺異類常數世界，也是他造的最多的那種。

  有的是靜止世界，即有限的、靜止的，星光可以充斥整個夜空的那種世界。

  有的是空間曲率為正的封閉世界，有的是空間曲率為零的平直世界，還有的是精細結構常數，也就是電磁力相互作用的強度發生了變化。

  比如精細結構常數發生了變化，那麽，分子鍵聯電磁力聚集在一起的力量就變小了，電子組合成原子的速度變慢了，原子組合成分子的速度也慢了。

  這導致熔點和沸點都降低了，例如，最常見的恆星由氣體構成，正因為巨大的自身重力而趨於塌陷。但由於核心的熱熔反應提供的熱量產生了向外噴射氣體和放射線，它們噴射的壓力中和了重力，恆星仍能保持穩定。

  但如果產生了這種變化，那麽平衡就打破了，重力佔了上風，恆星會變得更亮，旋轉得更快，更快的產生超新星爆發。

  如果光速變快一點，整個宇宙的氫就無法熔合成氦，隻存在氫，無法聚集成恆星，無法產生其他更多的化學反應。

  相反，如果光速變慢一點，氫的熔合就變得過於容易了，氫將全部熔合成氦，不存在氫，也不存在絕大部分化合物，比如水。

  這種影響是非常深遠的，往小了說……橡皮筋在這種環境之中，就沒有彈性了，往大了說，宇宙將會失去九成以上的輕元素。

  而這一切都是李啟按照自己的想法所創造的世界，這是來自地球的經驗。

  他更是知道，天下的基礎並非是原子，而是‘氣’，是氣組成了萬物，氣所組成的世界，比原子組成的世界，更加瑰麗雄壯。

  其原因也很簡單，氣的種類數量，遠超那幾十種常見元素，性質更加詭異，甚至有些具備永動的特性，也就是說，氣作為最基礎的物質組成，能構造出更奇妙，更神異的宏觀物質，甚至可以打破所謂的熱力學。

  而且氣本身似乎是可以無限分割的，換而言之，量子這一最基礎的物質分類對‘氣’來說是不存在的。

  這種性質，能讓世界的變化，變得更加精妙。

  這種程度的精妙和複雜，是李啟無法觸及的存在，也是他此刻敬仰的事物。

  昊天的‘昊’字，就是廣大的意思，如今一看，確實是廣大非凡。

  但是，但是，這不是讓李啟陷入沉思的原因。

  他真正沉思的是，這般宏偉微妙而美麗的盛景，和沈水碧，李師薇之間的關系。

  五萬年扭曲的時空，除了最開始之外，在之後沉浸下來後，他居然……沒有想過沈水碧和李師薇的事情。

  這可真是……

  於是，李啟抬起頭，看向那邊的常羲，羅浮娘娘，以及坐在羅浮娘娘身邊說著什麽的沈水碧。

  李啟果斷起身，離開了陽凝，朝著那邊走去。

  自己想不明白的事情，那就問問長輩吧。

  陽凝看著李啟根本沒耽擱，徑直站起來朝著羅浮娘娘的方向走去，也只能微微歎息。

  不知不覺間，李啟已經從當初那個小不點成長為了如今的四品。

  她的心中甚至因此升起了一絲畏懼之感。

  這太……

  可怕，恐怖，不合常理，這就是陽凝現在對李啟的印象，而且……她從李啟的身上，感受到了一股讓人發寒的涼意。

  那是一種逐漸逐漸喪失人性的涼漠之感，李啟的心智，比起他年輕時候，越來越靠近天，越來越脫離凡物。

  再加上他那好像沒刹車一樣的晉升速度，讓陽凝有種不知所措的感覺。

  唉，明明千把年前，李啟才九品啊。

  且不談這些，李啟加快步伐來到了羅浮娘娘與常羲的旁邊，沈水碧也在這裡。

  到了四品之後，李啟的思考器官已經不再是能夠輕易看破的，他如今也終於算是能在三品面前保留一點隱私了。

  “見過娘娘，見過常羲大人。”李啟上前，先是行禮：“小子前來拜訪，是希望能得到兩位指點——”

  “李啟，這是家宴。”羅浮娘娘提了一句。

  這話的意思很明顯，就是說，現在是家人聚會的時間，羅浮山眾人，包括李啟這個女婿都已經來了，大家歡快的聚在一起吃個飯，就不要再提修行的事情了，這些事情以後再說吧。

  “娘娘，我要說的正是與此事有關。”李啟沒有停下，而是繼續說道：“你們已經三品，但看起來卻依然正常可親，但我卻不是這樣。”

  “我只有四品，可是……在剛剛陽凝的提醒下，我卻突然察覺，不知不覺間，我對這個現實世界，已經有了一種疏離感，所謂的家宴，似乎也沒辦法觸動我。”

  是的，疏離感，這就是李啟對自己的總結。

  對於家人，對於朋友，對於這個現實世界，他似乎很難提起某種熱情，沈水碧依然是他所愛，但卻沒有了那種……實感。

  他依然愛著兔子和小兔崽子，但這種‘愛’，到底是某種‘習慣’，一種隨著時間延續下來的慣性，還是他依然保持著這種愛呢？

  李啟分不清楚了，他惶恐的發現，自己對構築這個世界的興趣，已經超過了和李師薇對話的興趣。

  這讓他很難接受，因為他完全沒有意識到這樣的轉變是在何時發生的。

  所以他選擇了來到常羲和羅浮娘娘身旁，向這些長輩詢問這種情況是否是正常的。

  畢竟，對於她們來說，應該是遇到過這種情況的吧？尤其是羅浮娘娘，她是如何保持自己的心態穩定的呢？
  聽見這個問題，羅浮娘娘和常羲對視一眼，然後各自笑了笑。

  那之後，常羲對李啟問道：“李啟，看你的壽元，和實際經歷的時間有所差異，你晉升四品，應該是用了扭曲時空吧？”

  “是，莫非是後遺症？”李啟皺眉。

  使用扭曲時空的本質，就是閉門造車，就是脫離現實世界，在獨立的時空裡純靠思想和已有的知識去推測這一切。

  這樣的做法，難道會導致與現實脫節？

  李啟疑惑之際，常羲卻解答道：“扭曲時空不會有後遺症，只是會提升難度而已，遇到這種事情，其實還是你自己的原因。”

  “你太沉迷於逐道了，畢竟四品的力量非常容易讓人沉迷，你好像已經失去了方向，已經不知道自己掌握這些力量是用來做什麽的了。”

  常羲繼續說道：“我記得，曾經我在你的記憶裡讀到過一句話，當時，你認為修行，並非只是為了打打殺殺，修行者，肯定會根據自己的力量，來完成屬於自己的職責。”

  “那麽，現在，我問你，你追逐的力量，那種操控現實，扭曲物質的力量，所要履行的職責是什麽呢？”

  常羲的這句話，讓李啟陷入了沉思。

  他開始在自己的腦海裡翻找，尋找自己說過這些話的記憶。

  他記得，自己確實這麽想過。

  那時候的他，想的是：“修行不是單純的為了自身的力量，而更像是掌握了更多的技能，更多的武器，這樣一來，就可以更好的，去貫徹修行者自身的思想和理念。”（詳情見第七十八章）

  那時候的李啟，還會整天跑去調解人神鬼的關系，就好像個社區主任一樣，通過祭祀溝通山水之神，通過言語溝通村落居民，通過儀禮和鬼物交談。

  通過這種方式，當時不入品的李啟，卻很快就做到了溝通八品鬼神的地步，也迅速掌握了自己的力量。

  但，時至今日，李啟懂的東西越來越多，他越來越明白那些祭禮之中的東西到底是什麽原理，如何修改，怎麽定製適合的祭祀方式等等等等，因為他已經完全了解了這些具體的運作邏輯，他不是按照菜譜去做菜，而是自己了解各種原料的特性進而自行組裝合適的菜肴。

  他所掌握的力量，掌握的知識都愈加強大，他甚至已經開始深入宇宙常數，可以自己去做出屬於自己的平行世界。

  李啟沉溺於這般偉力，雖然他知道，作為四品的他，所掌握的這些力量，其實依然是基於現實世界的。

  他所做的修改常數，其本質是‘二創’，他沒有獨自書寫世界觀的能力，他只能利用現實世界作為范本，然後進行微調，做出自己的‘二創’。

  要到了三品，才有可能寫出自己原創的作品。

  但他依然樂此不疲，並且琢磨出了許多的妙用，就比如剛剛的降維打擊，以及將物體降維之後再升維，使之損失信息，進而破壞結構。

  但是，這樣做了之後，他要利用這些力量去做什麽事情呢？

  所謂逐道，是更靠近道就算逐道，還是要利用這些力量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呢？

  而自己想做的事情，又是什麽呢？

  包括自己的家人嗎？亦或者……只要繼續往上走就行了呢？

  看著陷入沉思的李啟，羅浮娘娘卻伸手，揪了一下他的耳朵。

  李啟頓時從沉思裡清醒過來，馬上行禮，等待對方的教誨。

  但，卻看見羅浮娘娘只是笑著說道：“現在是家宴，這些事情回去再想吧。”

  “是。”李啟也不敢多說什麽，
  但他卻依然察覺到，羅浮娘娘這句話，其實已經是某種提醒了。

  似乎，對羅浮娘娘來說，家人依然很重要。

  只是，在李啟思考這個的瞬間，羅浮娘娘再度重複了一遍：“回去再想吧。”

  李啟悚然一驚，然後立刻躬身稱是。

  接著，他果斷的消除了自己繼續探討這個問題的念頭，轉而專注於這場家宴。

  常羲沒有多說什麽，只是輕笑一聲，然後端出一壺酒來：“對了，李啟你可還記得，先前我曾經說過，我曾用你的經歷，煉製你不曾設想之物。”

  李啟立刻回憶起了對應的經歷，那是他第一次面見月母常羲的地方。（詳情見第六百三十七章）

  當時李啟的想法是，自己的經歷正在被生產某種他所不能理解的事物，他的智慧和知識無法跟上大巫，所以大巫也沒辦法告訴他那是什麽。

  “這，就是當初我所不能設想之物？”李啟看向那一壺酒。

  常羲則說道：“明月本傾心，我作為月母，自然也有些這方面的神通，說起來，玉兒好像也會這些把戲吧，為何不曾用過？”

  沈水碧縮了縮頭：“這些事情，沒什麽意義。”

  李啟聽見這個對話，頓時感覺到不對勁。

  等等，這個說法，沈水碧這個月精，和月母常羲，不會有關系吧？

  但仔細想想，日月真鉛鼎本身就是日月行路的大道控制者，還有沈水碧這一代月精，好像很難不和月母扯上關系啊……

  “怎麽會沒有意義呢，你看李啟現在這樣，不就是意義嗎？”說著，常羲為李啟斟了一杯酒。

  酒液如月華，盛裝於杯中，無形無質，搖晃可見半透明的發光酒液，但端起來的時候卻隻感覺這是一個空杯子，沒有任何的重量，就好像是一團光。

  李啟拿起杯子：“這就是用我的經歷，所醞釀的酒？”

  他疑惑的自言自語，隨即也沒有猶豫，一口飲下。

  飲下的那一瞬間，李啟突然感受到了，自己的感受。

  沒錯，很奇妙。

  感受到了自己的感受。

  人時時刻刻都會有自己的感受，但人能感受到的這種感受，基本上都僅限於此時此刻。

  很少有人能夠切身體會到自己過去的感受，就算是之後回憶，這種感受多半也會失真，變成一種‘記憶中的模糊印象’。

  但喝下這杯酒之後，李啟很清晰的感受到了，自己過去的感受。

  那是……他曾經和常羲所說的，關於兔子的那些事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