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7章 頂真猴

  欲界，虛空之中，一座金山底部。

  李啟本來以為，自己此時來到欲界，碰到的將會是詭譎的精神，怪異的狂瀾，在欲望大海之中衝刷，面對許多三品魔道的圍觀和注視，甚至可能打兩架什麽的。

  畢竟，他來欲界，是為了了結自己和魔道的諸多聯系，讓自己能夠安全晉升三品，不必再之後受魔道桎梏。

  他預料到了各種情況，比如現在這樣，沒人理睬自己，把自己晾在欲界。

  但他沒想到的是，自己會碰見一隻詭異的妖猴。

  說實話，李啟真的很有既視感啊。

  孫悟空，這個名字對李啟來說真是熟悉的難以置信，相比起來那些不熟悉的榣山之類的名字，孫悟空才是正兒八經的如雷貫耳。

  但是，和他記憶裡的所有東西都一樣，是完全似是而非的，看起來好像是，但實際上一看，又好像不是。

  譬如眼前的妖猴，給他的既視感無比之強，甚至眼前的這座‘金山’，怎麽看也是一根棒子的形狀……

  “嗯？怎麽愣住了，你還沒說，到此地來是為何呢，我出生就在此處，從未見過有來客，我也出不去，如今好容易有了個客人，怎麽得還是個傻的？”猴子從山底下跑出來，圍著李啟轉了一圈。

  在李啟的預估裡，欲界就是這種‘馬賽克’所組成的危險大海。

  但本身卻是某種封印，看起來也不像是五指山的樣子，而且這裡是欲界，並不是現實世界，這裡的一切都是欲念所化，不管是精神還是物質，其實都是欲望的顯化而已，包括這無垠虛空，之所以有無垠虛空，那也是因為外界的生靈們認為‘域外就應該有虛空’。

  但真就是如此，所謂‘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就是如此了。

  想象力這東西，其實是需要訓練的，所謂‘胸有成竹’，其實就是說的能夠想象出一杆完整的竹子。

  這讓他相當的困惑。

  實際上，李啟和他一樣好奇。

  眼睛是什麽顏色？睫毛是什麽形狀，什麽髮型，什麽衣著，什麽性格，口癖是什麽，在哪兒上班，什麽學歷，愛好是什麽，喜歡吃什麽，她喜歡你什麽地方？
  這些東西一一補充下來，等最後補充完畢了，你會發現，和你最開始想象的印象差距巨大，而伱最開始的‘模糊印象’，如果具現出來的話，實際上根本就是一坨糊的完全不能看的馬賽克。

  一個簡單的小遊戲就能說明這點，讓你想象一個‘未來的老婆’。

  在李啟的認知裡，這裡就是，眾生想象力的集合。

  作為一個天生就具備三品本質的存在，這妖猴一出生就在什麽都沒有的無垠虛空裡，如果是凡人的話，他恐怕連自我意識都無法誕生。

  你第一感覺會冒出來一個你覺得現實的‘印象’，然後，開始給這個‘未來的老婆’加上細節。

  一個具備三品本質的神異存在，充滿了魔氣的妖猴，出生就在這裡，不曾見過任何的外物，但是依靠四品的智慧，從虛空之中造物，創造世界和文明，再去觀察自己的造物與文明，由此左腳踩右腳，從什麽都不知道，變成了現在這樣。

  很奇妙。

  李啟這才從思慮之中反應過來，於是搖了搖頭，說道：“在想些事情而已，猴兄，你說你出生在這裡，也不知道自己的名字，那你如今的知識，都是靠你自己推演而來的嗎？你修行的功法也是如此？”

  不過作為具備實在性的，能夠有資格成為‘第一因’的偉大事物，他直接以自身為起點，強行創造了一，創造了‘一無所有的世界’，然後在周圍的所有世界裡，漫長的時間，以及‘道’本身，開始了演化。

  盡管這種想象力有時候會出點差錯。

  可現在一看，欲界的性質穩定，和一個普通的世界沒差太遠，眼前的妖猴更是活靈活現，盡管魔氣深重，但不像是幻想出來的。

  那猴子則說道：“是啊，都是這樣，我也好奇我如今的處境，我剛剛誕生那些年，還以為世間萬物都是我這般模樣，不過後來我到了現在這個境界，創造世界，觀察其中的運轉，從憑空中生出文明來，我才逐漸學會這些，你是我頭一次看見的外來者，不妨和我說說外界，如何？”

  這其實相當難，當你想象一個事物的時候，冒出來的大概率是某種‘印象’，一種‘感覺’，而不是細致的畫面，實際上，真讓你想的細致了，反而會發現面目全非。

  他看起來很是好奇，非常期待李啟能對他多說什麽，這也是他主動出現的原因。

  絕對的虛無裡，有著‘道’的存在，也就是有‘規則’本身，那麽基於規則本身，再加上三品存在能夠‘無中生有’的本質，讓這裡開始演化出生命，最後出現了文明。

  也就是，周圍的那些世界，雖然在李啟看來那些世界的智慧生命都是清一色的猴子，同質化也很嚴重，但對於最基本的文明來說，已經足夠複雜了。

  於是，妖猴產出文明，文明反哺妖猴，妖猴借此再更進一步，就這麽一步一步左腳踩右腳，硬是讓這隻妖猴靠自己的實力修行到了四品。

  雖然他本質是三品，不過修為和本質是兩碼事。

  簡直匪夷所思，還能這樣的嗎？

  這種模式下誕生的智慧，真的能夠抵達這個檔次嗎？

  “嗨，讓你說外界的事情，怎麽又愣住了？”妖猴不滿意的對李啟嚷嚷。

  “噢，我是在觀察周圍的世界，抱歉，不好意思，那我就和你說說吧，請聽吧。”李啟笑道，然後開始演法。

  他口吐道音，四周也開始浮現出他敘說之物的景象。

  道音的信息密度極高，能傳遞的東西更多，而且四周的異象也在不斷展現出外界的景象。

  李啟向著眼前的妖猴，不斷展現外界的現實。

  那妖猴看直了眼睛。

  似乎是覺得眼睛不夠用，耳朵也不夠好，他突然生出三個頭來，一共六隻眼睛六個耳朵，各自伸向不同的方向，將六個方向全部掌控。

  李啟見狀，也加大了信息密度，開始以更快的速度敘述文明史，乃至於域外的諸多大事件。

  這樣一來，六隻眼睛，六隻耳朵也不夠用了。

  他急的抓耳撓腮，然後抓下來幾根猴毛，靈機一動，突然一吹猴毛，變化出萬千分身，每個分身各自看一方面，於是，海量的信息被他納入腦海。

  怎麽說呢，李啟看著就很想吐槽，但想了想還是算了。
    這個神通……這個表現力，難道真的是自己想的那樣？但好像也不對勁，總而言之就是有一種似是而非的感覺。

  但李啟並沒有停止演法，而是繼續下去，一直持續了大概一個月左右。

  這一個月，李啟講述了一場關於域外生命的史詩。

  一路荊棘霜露，文使其不必獨悲，鞠為禾黍，嗟於茲代，哪怕典章散滅，黌館焚埃的悲劇也都被記載下來，皇圖帝冊，更是主題，甚至太古使其，文起羲炎已來，事訖如今，個中五運因循，都被李啟磅礴的知識庫所容納，梳理，並且講述了出來。

  搜撰異同，殊怪必舉，憲章稽古之文，綺綜編雜，乃集而記矣。辭趣過誕，意旨迂闊，推理陳跡，多涉禎祥之書，博采神仙之事，妙萬物而為言，蓋絕世而弘博。

  各個文明，世界群，就像是生物學中各種細胞一樣構成宇宙這個生命，不斷分裂，生成，老去湮滅，不斷循環，“存在”“消亡”“快慢”“永恆”，在如此龐大的時間尺度下，這些用詞的意義已經不再是其“本意”。

  哪怕這一切，實際上只是李啟的‘知識’，是他靠自己這一點目前已知的知識去複現的，未來未必會是這樣，宇宙也不一定會這樣，宇宙還有無限的事物讓各種文明發掘，但這一切，已經足夠震撼。

  妖猴在最後時刻，甚至看哭了。

  作為實際修為四品，本質是三品的存在來說，這實在是有些古怪，但仔細想想，他的生存環境並不能讓他產生多深的城府，他確實被震撼，被感動了。

  於是，他大聲哭泣，肆意釋放著被這一切震撼感動之後的情感，隨著他的淚水，四周的世界也在震動。

  妖猴在那李啟所描繪的畫卷之中，看見了讓他感動卻也死寂的事實。

  每個生命都是虛無之中的一刹火花。

  對於漫長的歷史而言，哪怕是長生者，也只能是一閃而過的亮光而已，能留下什麽呢？強如太古聖皇們，不也是大半都死在了太古時期了嗎？

  他們短暫的點亮過無垠虛空，空氣中也許還有余溫，但最終也是要冰涼下來的。

  “既然一切都要死亡，為何又要誕生？”這妖猴竟然如此問道。

  李啟聽見這個問題，卻笑道：“誕生只是恰好誕生了，沒有意義，意義是你我此刻要做的事情啊。”

  “那……我們所在的欲界，和外面的世界，有區別嗎？”妖猴已經具備了基本的外界常識，於是再問。

  “我也不知道啊，我這次來，其實有一個目的就是想來找這個答案來著。”李啟笑道。

  “如果找到了的話，可以告訴我嗎？！”妖猴立刻湊到了李啟的面前。

  不過，已經具備了基本常識的他馬上意識到了自己的行為略有不妥，但也沒有退讓，而是像是掩飾一般的嚷嚷道：“我會給你報酬的！”

  “報酬什麽的就不用了，我會告訴你的。”李啟笑道，擺了擺手。

  這個態度讓妖猴大為滿意，於是他更加激動起來：“你還真是好家夥，不如你我結拜為兄弟，以後肝膽相照，就和故事一般！”

  看著對方興奮的臉，李啟感覺……如果這裡拒絕的話，這潑猴說不定會當場翻臉，直接從兄弟變成仇人。

  但是……他真的明白‘結拜兄弟’是什麽東西嗎？

  李啟有點懷疑。

  於是，李啟突然板起臉來：“猴兄，你真的知道‘結拜兄弟’代表了什麽嗎？”

  李啟從微笑突然變臉，讓妖猴有些不知所措，不過他聽了李啟說的話，馬上哈哈大笑：“不就是生死同命，福禍同享嗎？這有何難？”

  “承諾是很重的，這種因果，猴兄，可不能輕言。”李啟說道：“若是認真的，我自然歡迎，如果是玩笑，就莫要再提此事了。”

  這話讓妖猴惱怒了起來：“李啟莫非難道當我是兒戲不成？我雖無名字，但也是個頂天立地的，不肯要你藐視！我們打個賭——”

  “不必如此，猴兄，若你有心，我便應下這兄弟之名。”李啟看見對方激動的樣子，不知道怎麽的，或許是孫悟空的名頭對他來說還有些情懷影響，居然答應了下來。

  見狀，這妖猴才轉怒為喜，拉著李啟，非要結拜才算數。

  或許是因為生存經歷的關系，這妖猴性情耿直，喜怒都很明顯，不過如今的李啟，其實也沒那麽容易輕信於人。

  外表耿直，未必真的耿直。

  不過，他倒是覺得，這妖猴是真的性情單純，不諳世事，再加上對方的畫風這麽像孫悟空，李啟好像覺得，這也沒什麽不好的嘛……而且，他的第六感不斷鼓動，讓他這麽去做。

  巫覡的第六感是很玄學的，李啟一般都會信。

  於是，兩人還真就在這裡結為兄弟，而更讓李啟吃驚的是，結拜歃血之時，這妖猴居然就大大方方的將自己的本體展現了出來。

  李啟可以很清楚的看見，歃血的時候，對方展現的真身，是‘魔念’。

  而且是純粹的魔念。

  不過，此前就曾經說過，魔念並非全都是惡毒的

  就好像現在的欲界一樣，魔念一物，真空妙有，即空即有，即真即假，差不多是處於疊加態，並不能分出善惡來。

  魔念無法二元對立，畢竟，在欲界內，心物不二，萬億眾生的心識業力形成共同共業，包括一切生物，乃至於天人和世界等等，共同的夢編織出來的世界。

  魔念也可以很純真，很善良。

  眼前的妖猴，似乎也是如此。

  結拜之後，妖猴大喜，非要拉著李啟不停說話。

  說著說著，他似乎想起了什麽，突然一拍手掌：“兄弟，你說我起個什麽名字比較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