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智的世界中，李師薇和李啟，正式對面。

  而李師薇惟一感受，就是……自己變強了。

  真的變強了好多。

  最能直觀感受到的，大概就是自己超越了這個世界吧。

  以前再怎麽強，也總歸是在世界內，發揮著‘破壞力’，而現在的她，毫無疑問來到了更高的層次。

  只要她依然掌控著死魔道韻，那麽這些力量，就完全屬於她。

  那些‘魔君’是這麽說的。

  這具由魔君們合力製成，以死魔道韻作為運轉核心的‘魔念軀殼’，最是適合李師薇如今的狀況，也能夠完美的契合她的欲望。

  她的……所有欲望。

  “所有嗎？”李師薇走到了李啟的面前，雖然父親在和自己說話，她卻充耳不聞。

  因為她在思考。

  她當然知道，現在這幅姿態……非常強大，非常厲害，超越現實，具備了實在性，如此的宏偉，如此的……

  醜陋。

  魔念組成的軀殼，怎麽可能好看呢。

  “我贏了，所以才會變成這樣，是嗎？”李師薇心中自己叩問道。

  為了駕馭這具身體，她吃了很多苦，冒了很多風險，所以獲得了四品的力量。

  這可真是……很難形容啊。

  駕馭四品的力量，僅僅只花了一百二十年。

  她在這一百二十年裡，經歷了許許多多的事情，沒有一秒鍾是放松下來的。

  她初來這個世界，是好奇的，她想要了解這世界的真相，最終她成功了

  她想要幫到父母和朋友，渴望變強，她成功了
  她希望揭露魔道的秘密，她成功了

  她離開了魔王子身邊，想借用其他魔君的力量，接近父親，她也成功了
  她因為死魔的死意，想釋放殺意，她也成功了。

  隻論結果，她每一步都成功了，
  她每一個欲望都成功了，所以才會變成這副模樣。

  但只會有其他的“欲望”和更大的“欲望”，而這正是魔道希望的，她的修行之路。

  十位魔君所構造的局，甚至可能摻雜更高層的偉大存在。

  李師薇對此清清楚楚。

  就好像……一個讀初中的孩子，也很清楚不讀書，不上學，是不好的。

  但是，又有幾個人能發自內心的認真讀書呢？
  囚徒困境，大家都知道。

  實際上，每個囚徒的最優選擇是坦白，如果同夥抵賴、自己坦白的話，自己就能被放出去。

  如果同夥坦白、自己也坦白的話，那各判五年，比起抵賴的判十年，坦白還是比抵賴的好，所以坦白無論如何都不會出現最差的情況，彼此出賣雖違反最佳共同利益，但是個人的最佳利益。

  所以，就這麽一個簡單的囚徒困境，卻成了無法破解的難題，在個人身上，為小利而損大利的事情又有幾何？放大到社會層面上，為一己私利，將一國之國運推向死亡的，更是不在少數。

  又比如，好好讀書。

  這是一個百利無害的事情，任何人都知道，好好讀書是好事，必能得到一個好結果，但實際上真正好好讀書的又有幾人呢？
  還有就是，大巫雲方，堂堂三品，難道他不知道，該怎麽祛除自己心中的魔念，讓自己的修為更進一步嗎？

  明明解脫之法，就在眼前，但眾生為何執迷不悟？
  這便是‘魔’啊。

  做事如聾如瞎，有耳不能聞真法，有眼不能見未來。

  你越是認知到這一點，越是清楚的察覺到‘魔’的存在，就越是無法脫離。

  李師薇走到了李啟的面前——

  ————————

  李啟看著女兒走到自己的面前。

  殺意盎然。

  面對自己的父親，李師薇露出了殺意。

  這些殺意和煞氣噴薄而出。

  殺意暫且不提，那股煞氣，是不能憑空變出來的。

  那麽，她殺了多少生靈，才能培養出足以撼動李啟的煞氣呢？
  這是多大的殺孽？
  李啟甚至難以去推算。

  來自死魔的力量沒有支配她，實際上死魔早就被人打死了，在太古時期的大戰之中就已經消失無蹤，怎麽可能支配人，一切都是李師薇自己做出的決定。

  換而言之，她明知道一切的發生，就好像明知道逃學去酒吧是壞事，卻依然去做了一樣。

  怎麽說呢，失望感不是瞬間就充斥身體的。

  首先是手腳變得沉重。

  麻痹感，胸前變得悶悶的，似乎有什麽東西堵在喉嚨上。

  後背不能伸直。

  不久就是雙頰變硬，嘴唇變乾，腦袋的深處中變得混沌模糊起來。

  失去了希望。

  甚至不想再對任何人露出任何表情。

  李啟長舒一口氣。

  如果真是如此的話，那也該做出抉擇了吧。

  李啟看著眼前的李師薇，等待著對方做出選擇。

  ————————

  李啟正在等待李師薇動手，這個事實讓魔君們都注意到了這點。

  甚至不止是魔君們。

  外面的三個巡天使，還有景霧臻，舍利弗，目犍連，他們全都注意到了這裡。

  因為這裡是戰局的中心，是天秤的平衡點。

  如果李啟的道心出現破綻，清淨法的‘空’消失了，那麽下一個刹那，他身體裡的天魔魔君就會馬上出手打開一個通路，魔君們就會拋棄一切，瘋狂湧入李啟的思維之中，接著增殖，複製，然後快速奠定勝局。

  這就是魔君們的‘六成勝率’。

  而如果李啟抗住了，哪怕面對這種情況，依然無動於衷，甚至沒有任何波動，道心沒有出現任何的破綻，依然維持著清淨法，那麽他將會很快就清除魔念，然後出來支援。

  那時候，魔君們可就慘了。

  一切都看李啟的了。

  就看李啟能不能抗住這波魔念衝擊了。

  女兒的反叛，是魔君們策劃好久了的東西，推演了很多很多遍。

  想要抵抗，絕非易事，這可不是你裝作鐵石心腸就能忽視的。

  李啟就算想著把李師薇殺了再生一個，魔念恐怕也會被爆發吧。

  但他置之不理，也無法阻止魔念的誕生。

  事實上，心中的悲痛，憤怒，遺憾，乃至於高興，放松等等，任何情緒波動，都會在這個時候打開李啟道心的破綻。
    這種感覺，就有點像是至親死去時候的心態。

  當親人死去之後，有些人看起來毫無異常，在葬禮上都沒哭，沒什麽特別的表示，依舊是正常的上班、下班、吃喝玩樂，操勞在日常的事務中，於是就沒工夫去想自己的親人已經去世了，似乎就忘卻了這回事。

  不管從什麽角度來看，他都像個沒事人一樣。

  但是，他的心底已經開了一個空洞，這是心的破綻，從外面看起來平靜，甚至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他自己都覺得，自己其實沒什麽感覺，可能自己就是鐵石心腸吧。

  但心底那悄無聲息打開的洞，已經有魔念在滋生了，就連自己都不知道。

  偶爾有一天，他繼續日常，充斥著吃喝玩樂，忙忙碌碌的一天過後，夜幕降臨之際，他突然看見了以前，至親常用的菜刀。

  這一瞬間，死亡的陰霾會突然毫無征兆地再度迸發出來，讓你覺得眼前的一切都失去了光彩。你癱坐在床邊，氣喘籲籲，渾身發抖，無力再做任何事情。

  因為魔念早已填充了他的心，這不以情緒為主導，也不看你的個人認知。

  人不一定能夠察覺到自己的內心。

  但魔念可以。

  這也就是魔念能讓人墮落的緣由。

  人性當然有其光輝之處，那些不屈的意志，永不放棄的信念，英雄面對困難迸發而出的炫目閃光，都不能掩蓋心中的空洞，甚至……這些本身就是魔念。

  很多人都覺得，被輕易的就被搞到什麽敗北，惡墮，真是讓人索然無味，都是因為受害者的意志力太弱了，跟不上魔道。

  但實際上，這是純粹的謊言，是魔道散播出去的消息。

  他們故意的，他們刻意讓人覺得，只要受害者的意志堅定，意志力夠強，就能夠抵禦魔念的侵襲，讓他們能夠堅持下來。

  不對的，不是這樣的。

  意志力可以抵擋殺意，抵擋煞氣，或者抵抗某些氣勢，比如武道神意的壓迫之類的。

  但……唯獨不能抵禦魔念。

  甚至‘意志力強’這一點，本身也是魔念的積聚之所。

  越自以為自己意志力強，你對魔道的破綻也就越大。

  多少‘意志力強’的人，就折在這上面。

  正如同李師薇自嘲的那樣。

  “你的每一個欲望都成功了，所以才會落得如此下場。”

  你以為你靠意志力，能抵抗的了魔念的侵襲？
  其實，你的意志力，本身就是魔念。

  魔道的陰險之處，遠不止於此。

  魔君們都看著李啟，其他人也看著李啟，戰局的勝利與否，幾乎全看李啟能否抵抗得了心中的魔念。

  李啟應該要保持‘空’，保持‘平常心’才行。

  下一秒——

  李啟的心中，開了一個空洞。

  魔君們大喜過望！
  贏了！贏了！
  哪怕是李啟，也是有破綻的，他的妻女，他的師父，就是他的破綻！

  瞬間，魔君們暴走了！他們拋棄了所有的事物，以一種狂暴的形式衝向了李啟。

  所有的事物都因此而變得非常恍惚，萬事萬物都被拉長，像陷入了歸墟的視界面一樣，尖嘯的狂風在其中狂衝直撞！

  每一個事件並不是單純的，而是由許多意志交織而成，形成複雜交錯的脈絡。

  某種虛影，帶著無匹的熱度裹上了李啟的身體，讓他的皮肉劈裡啪啦的作響，爆射出一堆油星，散發出介乎於香味和臭味的古怪味道。

  李啟的肉身幾乎瞬間就被濃鬱到無法形容的魔氣所包裹了！
  尖銳的爆裂聲傳來，空氣在魔氣的壓迫下發出爆破，巨大的壓力下產生出一道明亮奪目的閃光，一道貫徹天地的魔氣閃電，伴隨著無盡高溫轟然炸響！

  李啟內部的天魔魔君，外界的十個魔君，正正好好十一位，衝進了他的內天地之中。

  情報之中，有一條。

  那就是，李啟的身中神已經差不多全滅了，只剩下一尊‘元神’，而五嶽山神，四瀆水神，以及日月天神，都已經毀滅。

  或許真的是巧合吧，十二尊身中神，滅掉了十一尊。

  這十一個位置，簡直就是給魔君們量身打造的。

  他們直接通過李啟的裂口，迅速衝到了李啟的內天地之中。

  然後……便是‘鳩佔鵲巢’。

  內天地有十二尊身中神，李啟只剩元神，其他皆已毀滅。

  於是魔君們各自顯化，趁著清淨法失效，佔領了十一個空位，直接開始操縱李啟的內天地。

  此前曾經說過，魔道的‘變化之術’是相當厲害的，其中最厲害的就是天魔，可以說能夠從本質上變化成一切事物。

  魔君們當然是沒有這個能耐的，但他們的變化之術也能夠做到轉化什麽像什麽。

  李啟的修為瞬間就被封鎖，他的內天地被魔氣填滿！

  甚至，填滿還不夠，魔君們立刻攜手，他們發出了獰笑！開始在李啟的體內增殖，魔念不斷的複製，魔氣也成倍增長！
  目犍連長歎一聲。

  舍利弗面不改色，但神通已經籠罩周圍，似乎想要以一己之力硬抗翻倍之後的十一位魔君的壓力。

  景霧臻和巡天使們同時停手。

  “看起來不需要動真格的了，你們已經輸了，趁早退去吧。”那隻鵬鳥冷淡的說道。

  景霧臻握劍的手已經發白，看向下方。

  李啟不是說他有後手嗎？

  後手呢？！

  ——————————

  而在最下面……

  充滿殺意的李師薇，突然低下了頭。

  “我……”

  “誰也沒有殺掉。”

  她抱住李啟，帶著哭腔，艱難的開口說道。

  很難想象，死魔道韻依然在她的身上湧動，那股磅礴的煞氣足以將億萬世界轉化為血海，但是，她的語氣卻毫無半點殺意，反而有些磕磕巴巴的。

  像是，破殼而出的幼鳥，發出的啾鳴。

  “忍住了。”

  “一想到殺了誰之後，父親就會悲傷，這麽想著，就忍住了。”

  “所以……”

  “不要……入魔。”

  魔君們愕然。

  李啟的內心被撕開的空洞好像是假的一樣，迅速封閉！
  “別哭啊，你知道嗎，我從來都沒懷疑的。”李啟摸著女兒的頭，笑著說道。

  這就是他的後手。(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