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生過的事情，哪怕被回溯了，也是真實不虛的。

  假設一下，現在的李啟，被回溯到了最初九品的時候，那麽，他所經歷的一生，就都是虛無嗎？

  非也。

  這一切不是假的。

  所以，發生過的一切，都是真實的，只不過是‘不同的真實’而已。

  說是‘如同幻夢’其實並不真切，夢是假的，這些卻是真的。

  為什麽人們說‘夢’是假的呢？
  因為，夢其實只有你一個人。

  假如，夢裡你和一個女孩互相愛慕，可是那個女孩真的愛你嗎？還是說，只是你幻想的呢？那個女孩其實也是你的一部分而已，本質上是你自說自話，所以說是假的。

  就算你是魔道，可以讓幻夢成真，但本質上，那個女孩沒有自己的心。

  感情是否虛假，這一切是否真實，看的不是那女孩是‘夢裡的’還是‘現實的’，而是那女孩是否也對你抱有一樣的心。

  那女孩有著自己的意志，因為自身的選擇而愛慕著你，她是‘幻夢’又何妨呢？和夢境生物談戀愛會爆炸嗎？

  那女孩如果不會回應你，她只是個植物人，那她就算是現實之中的有機質做的，又如何呢？這段感情真的存在嗎？
  所謂的真實與虛幻，在大能者這裡，分界線就顯得尤為模糊。

  幻夢之所以是幻夢，是因為其中的信息出處都來自於你自身，所以才是‘夢’。

  而就算是‘幻境’，只要那是別人製造的幻境，那也是‘真’，只不過並非真實，而是幻境本身就是‘真相’。

  你經歷的一切，都是真實的，哪怕是夢，不也有一個真真切切的‘夢’嗎？那些信息都是真實存在的，哪怕源頭已經被抹消，可是你真真切切的接收到了那些信息。

  當你的心接觸到那些信息的時候，你就應當明白，這一切絕無任何虛假可言。

  就算一切都重來，那麽發生過的事情也發生過了。

  就算回到過去，也是一樣。

  李啟真切的明白了這一點。

  這時候景霧臻似乎若有所思，突然說道：“盡管這一生的道路從頭到尾都長滿了雜草，但也只有自己是自己這一生的見證人……是嗎？”

  景霧臻似乎一直以來都是獨來獨往，所以得到的這個答案。

  而李啟則說道：“我倒是有另一番見解，你想想看，人這一生，本身就是沒有方向的旅行，尋找生命的意義這種事情其實根本就是一句空話，許多人獨自找了那麽久，到頭來一無所獲……”

  “我們的生命的意義，也許，從來就不在自己的身上。”

  “是嗎？真實，虛假……嗯，真是難懂啊，不過我倒是對你刮目相看了，你們平時都在思考那麽難懂的東西嗎？”

  “沒有，平時思考的東西比較簡單，都是這些。”李啟笑笑，排出大量的公式，計算，以及情報。

  “呃……我最討厭這個了。”景霧臻露出嫌惡的表情。

  這些對武者來說，還是有點太難了。

  不過，這才是修行之中最多的基礎啊。

  是的，分辨真實與虛假，只是綱領而已，真正想要落到實處，還需要大量的基礎工作。

  引力的存在需要類似於萬有引力或者相對論亦或者弦論之類的‘思辯’來進行闡述，可要是想把這些‘思辨’落到實處，製作成可用的術法，神通，亦或者推進更深一步的研究，就需要用到比較枯燥的工具了。

  術算，推演，神通設計，這些東西沒有思辨那麽有意思，枯燥乏味而且單調，而且難度極高，需要的工程水平和智力知識也非常高，這才是思辨路上的攔路虎。

  天才是百分之一的靈感和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組成的，雖然那百分之一的靈感比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更重要，但汗水也是不可或缺的。

  而這種汗水，本質就是如此。

  就算是思辨的猜想，也不是憑空瞎猜的，也是符合數理或者邏輯的推論，其本質依舊是嚴謹的，跟瞎猜完全不同。

  這種猜測更像是佐證，而不是瞎猜，必須要有非常嚴格的邏輯自洽，並且要能以公共語言進行描述，經得起嚴密的推敲。

  在嚴密的邏輯面前，不得不讓人信服。

  這也就是天才的厲害之處了。

  因為，驗證和推演是苦功夫，枯燥，乏味，不可或缺，但終歸是書山有路勤為徑，苦也能苦出來。

  可靈感就只能靠運氣了。

  天才進步快，就是因為能夠憑著自己的天賦與經驗所得到的直覺，進行大膽假設。

  提出猜想，完全是思考回路上的差距，這種偏向於直覺，根本無跡可尋，需要敏銳的直覺和一點點運氣。

  而證明猜想，則需要深入的研究和苦工一般的勞作了。

  很顯然，景霧臻喜歡前面的內容，而不喜歡做數據苦工。

  雖然在李啟看來，她肯定苦工的活沒少做，因為畢竟是武者嘛，苦工用的都是身體上的記憶，而李啟更多的是動腦子。

  啪啪——李啟拍了兩下手。

  “好了，夢想之城的治標工作就暫時告一段落了，剩下的都是下面的執行層面了。”李啟說道：“那麽，我這邊還需要等待魔道先手，你呢？”

  “我？那我的話……就去找幾個手套，讓他們幫我獵殺一下殘余的魔道吧。”景霧臻說道。

  “恩……說的也是啊，合該如此，我也去找點人來幫忙吧，親自出手，只要壓製力量的話，雖然不至於招來巡天使，但也不是太體面，還容易被記恨。”李啟點了點頭。

  確實應該如此。

  正好，他確實有些相熟的六品，五品之類的，找他們過來，幫自己清理一下這座夢想之城的魔道。

  只要四品魔君不出手，那麽李啟對這座夢想之城的確是想怎麽做就怎麽做。

  夢想之城，說白了，高位魔道們根本就懶得理，魔道的大本營是欲界，是他化自在天，而不是這座夢想之城。

  至於你說……魔道們可不可能因為某些事情來管這裡……

  只能說哈哈了。

  魔道自己內部廝殺可嚴重呢，要說內訌，可能真龍都比魔道要團結一點，畢竟真龍也是認可團體的力量的，而魔道的‘唯我’之說，讓他們很難同心協力。

  李啟能夠逼迫十個魔君聯手，那已經是相當豪華的戰績了。

  不過……既然那些魔君暫時沒辦法，那就趁這個機會，將這座夢想之城，重塑一遍吧。
    畢竟……怎麽說呢。

  發生的一切都是真實的，這世上並無虛妄，盡管一切可以重來，但那些信息是真實不虛的。

  李啟對世界的認知，已經再度加深了一層。

  最開始，他以為這個世界是真實不虛的，所以一直很努力。

  然後，具備了實在性之後，他覺得這個世界是虛無的，因此他的態度也虛無了起來。

  而如今，他知道，哪怕世界本身可以被改變，但發生過的一切，就是發生過了，這不會因為被更改而變得虛假。

  就好像是，愛上一個人，然後失憶了。

  哪怕你不記得那時候的心情了，可這份感情是真切確鑿的，絕無虛假的，哪怕所有人都不記得了，你自己也不記得了，但那也是真實存在的。

  景霧臻其實說的也沒錯，雖然這個答案充滿了‘獨立’的感覺，但那是沒有錯的。

  盡管人這一生的道路從頭到尾都長滿了雜草，但也只有自己是自己這一生的見證人，哪怕自己都不曾記得，也唯有自己才見證過。

  只是，李啟加了一些理解進去，
  不是只有自己見證……而是，和所有人一起見證。

  當你尋找生命的意義的時候，可能會有很多答案，比如夢想，道途，愛情，親情，但無一例外，這些答案……都不在自己的身上。

  你不可能單純的從自己身上找到意義，想想看，一個人從生下來，誕生意識，一直都待在一片絕對虛無之中，那這個人可能找到生命的意義嗎？

  周圍都是絕對虛無，他什麽都感覺不到，哪怕他誕生了意識，他又能找到所謂的‘意義’是什麽嗎？

  所以，李啟覺得……生命的意義，從來就不在自己的身上。

  李啟曾經悟出過‘因果’為何物。

  萬般行為，皆是種因，日後必會得果。

  因果大網，就好像無數縱橫交錯的弦，飄飄揚揚，有聚有散。

  這些弦時而相交，其中的交點就具現為這個世界的萬事萬物，是人與人的‘接觸’。

  這種交點，就被稱之為“緣”。佛教的根本教義，是“緣起”，其本意就是說這世上的一切事物都是因緣而誕生出來的。有緣，故而有了一切你所見所聞所感的事物，有了可以觀察、可以總結、可以思考的規則，這種規則稱為法。

  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麽事物是絕對獨立的，任何事物都必然在隱形的琴弦之網上其他事物相關聯。事物間通過各種法則聯系，一動便相互牽扯，譬如你今年栽下樹木，明年他人就可以在此乘涼。如此種種法則的牽絆，便是因果。有因就有果，果又成為新的因，因果流轉，生生不息。

  諸法因緣生，諸法因緣滅。

  緣起緣滅之間，便是這紅塵萬丈，古今始終。

  所以，也可以應用到這裡。

  生命的意義，是‘緣’之中誕生，而‘緣’必然是和其他的‘真實’有所交錯的。

  “是啊，因緣，因緣，佛陀有大智慧啊。”李啟感歎道。

  越是接觸魔道，就越是能夠感到佛門對魔的克制。

  這就是和天魔魔君交談之後，給李啟帶來的諸多啟示。

  天魔魔君想要用自我的存在和萬事萬物的虛無來論證魔道的正確性，這樣把李啟拉下水來，但李啟卻反過來通過時序和自身的認知，通過聯系佛門的‘因緣’而確認了外界客觀世界的存在。

  如今的李啟，已經不再會被‘虛無性’所迷惑了，他從這片如同幻夢，隨時可以被大能者抹消的虛幻現實之中，牢牢的抓住了存在的根基。

  “存在的根基嗎……這是比實在性更加實在的事物……還是說，實在性是在這根基之上的依存呢？”李啟不知不覺的思考著。

  或許……更深的答案，就在其中。

  ————————————

  李師薇回頭，看了一眼魔王子的飛舟。

  然後，她對魔王子行禮，說道：“那麽……摩叔叔，我告辭了。”

  “雖然你不討人喜歡，不過，禮數還是很周到的，就這點上，我不討厭你。”魔王子站在飛舟門口，如此說道。

  “禮數……嗯，父親從小就是這麽教我的。”李師薇如此回答道。

  在小時候，李師薇並不是一個循規蹈矩的人，但是就禮儀和儀態這方面，她確實無可挑剔，從挺直的脊背，幹練有效的舉動，還有優雅的體態都能看得出端倪，她其實是個受過良好教育的女孩。

  不管道途如何，起碼在這方面，李啟把她教的很好。

  “既然你已經做出了選擇，那就自己去吧，我也得抓緊時間了，不能讓李啟走得太快啊。”魔王子說道，然後關上了飛舟的門。

  下一刻，飛舟消失無蹤。

  看著魔王子毫不猶豫的離開，李師薇歎了口氣。

  她感覺心裡塞塞的，不過……既不開心，也並非失落，難以言喻的感情。

  但她很快就把這些感情拋之腦後。

  現在，是直面魔道的時候了。

  於是，李師薇則轉身，看向了旁邊的天魔魔君，問道：“所以，現在要去什麽地方？”

  “星門在這邊，跟我來就行了，我們要……回天下。”天魔魔君如此說道：“我不會逼你，你隨時都可以反悔，不過你要知道……當你出發之後，連我都不能反悔了，你恐怕只能在心裡懊惱了。”

  “不會，決定是我自己做出來的。”李師薇說道，然後往前踏出一步。

  她很幸運了。

  有的人走錯一步就會萬劫不複——

  而她，正在下墜，下墜。

  只是，她有下墜的余地。

  還有希望，回到最初的原點，她不想讓父母對我搖頭歎息，也不想看到鏡子前的自己頹廢而絕望。

  所以，必須得去。(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