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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辭歸》第335章 碎片(兩更合一)
  被窩裡還是暖的。

  睡前擱了好幾隻湯婆子,一直叫被子捂著,熱氣全攏在裡頭。

  反倒是林雲嫣先前拿出去給徐簡捂腿的那一隻,現在只有一點余溫了。

  她乾脆拎著擺在了床尾,自己解了外衣睡下了。

  挽月把幔帳放下來。

  昏黃的燈光透過厚厚的幔帳,隻余丁點亮光。

  林雲嫣翻了個身,問道:“什麽時辰了?”

  “四更了,”挽月輕聲道,“郡主,奴婢吹燈了。”

  “吹吧。”

  屋子裡徹底暗了下來。

  林雲嫣靜靜躺著,聽見些許悉悉索索的聲音,就知道挽月也歇下了。

  那丫頭似乎是守門守困了,沒有多久,呼吸就平緩綿長。

  林雲嫣卻是睡不著。

  剛才那一段話趕話的,中間有很多哽咽著、情緒反覆著,以至於說不出來話的時候,但她的心裡一直都是雜亂著,沒有時間與機會好好整理心緒。

  此時此刻,周遭都靜下來了,她才能從頭梳理一遍。

  兩輩子的經歷,在眼前一幕幕劃過,喜悅的、悲痛的都夾雜在一塊,有那麽一瞬,林雲嫣差點兒沒分清某一個片段究竟是何時何地。

  這讓她的呼吸不由緊了緊。

  對比徐簡,她的“記憶”其實很乾淨,也很簡潔。

  上輩子完完整整從生到死,這輩子改變再多,說到底也就隻經過了一年多而已。

  僅僅只是這麽一點。

  真要認真去分辨,她固然可以把兩世分開,不至於混雜在一起,但架不住有心神不定、神思混沌時,有那麽一瞬的恍惚。

  那徐簡呢?
  他能分清楚多少?
  他要如何去分清楚?

  那麽多的時間,那麽多的交叉與反覆,用徐簡的話說,在睜開眼都不知道今夕何夕的那一段經歷裡,他要如何去梳理出一個真實與虛無?

  不,不該那麽說。

  沒有虛無。

  對徐簡而言,那些都是真實的,都是他切身經歷過的。

  所有的“真”糅雜在一起,卻要時時刻刻去明白那到底是哪一段的真。

  林雲嫣深深吸了一口氣。

  “她遲早得瘋。”

  這是徐簡說徐夫人的,可要林雲嫣說,徐簡瘋了才是一點都不奇怪。

  但是,徐簡沒有瘋,他還在堅持,在梳理,在想盡辦法、用上他這麽多“錯誤”的經驗來拚一個“正確”的將來。

  因為她在這兒,她就在這一次的“真實”上。

  徐簡輸不起。

  也許是那口氣憋得久了,胸口鈍鈍的痛,林雲嫣把這口氣吐出來,卻也沒有緩過來多少,難受得她只能用手心按著心口。

  難怪徐簡之前都不肯說。

  這麽多的“過去”,他怎麽會輕易開口……

  林雲嫣下意識地翻了個身。

  她想到了徐夫人,沒有徐夫人的那番話,她也無法拚湊出那麽多的碎片,沒有一副只差點睛的畫攤到徐簡跟前,徐簡亦不可能接過筆、把那一點按下來。

  徐夫人牽掛徐簡的傷勢,她一直惦著想著,以至於夢到了那些。

  林雲嫣攥緊了手指。

  那她呢?
  她這個曾陪著徐簡一塊走到死路上的人,她夢到過什麽?
  這一年多,她……

  林雲嫣的眸子倏地一緊。

  如果說,有什麽夢是她真正的夢魘,是她長年累月間忘不掉的,只有“大火”。

  林雲嫣其實已經記不清那時的夢境了,只是長大些之後,聽王嬤嬤提過。

  幼年居住在慈寧宮裡,她就有半夜驚夢啼哭的狀況,都是皇太后抱著哄著才能再入睡,住伯府時,一月裡也有三四次夢中哭醒,愁得皇太后把馬嬤嬤撥來照顧她。

  她那時夢到的都是起火了,再具體的,她年幼說不清楚,皇太后也不讓人多問了。

  所有人都以為是母女連心。

  當年定國寺大火,林雲嫣不過一歲半,並沒有在場,她留在京城由長輩們照顧,她也沒有在其他地方經歷過火情,想來想去,也只能聯想到遇難的母親那兒。

  再後來,年紀長了,她就沒有再做過那些夢了。

  可時至今日,林雲嫣重新再想,就吃不準了。

  她夢到的真的是定國寺的火嗎?
  她真正經歷過的那一場火,是和徐簡一塊挨的。

  幼年那些驚夢,或許都來自於她直面死亡的記憶吧……

  從時間上來說,她的幼年應該在混沌之外,可偏偏時間又太過混沌,也許在不可能、不應該的角落裡,又埋進了碎片。

  她和徐簡,能靠著這些碎片拚出一條路來嗎?

  碎片帶給他們的……

  一個念頭衝入腦海,林雲嫣倏地坐起身來,手指抓著被子,愣愣地看著前方。

  太黑了,哪怕眼睛適應了一會兒,她其實也看不清什麽。

  她只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一下接一下,擂鼓一樣。

  挽月也被驚醒了:“郡主?”

  “天亮了嗎?”林雲嫣的聲音有些抖,她努力平複著,“天什麽時候亮?”

  挽月轉頭看窗戶方向,外頭黑漆漆的:“沒亮,您……”

  “我要尋大姐,我有事問她。”林雲嫣道。

  挽月忙道:“那也得等天亮,這個時候大姑娘還睡著呢。”

  “你辛苦一趟,你幫我帶話給她……”

  挽月披著衣裳點燈,心裡七上八下的。

  她家郡主做事,向來很有主意,可也都有條不紊,今日這般不管不顧的、著實少見。

  她正要撩幔帳,卻見林雲嫣自己起身了。

  “還是我過去一趟,我當面問她。”

  挽月觀她神色,看出她心中急切,知道勸不住,只能道:“外頭冷,您先換了衣裳。”

  林雲嫣匆忙更衣,長發也沒顧上梳,簡單挽起來,裹了身厚實的雪褂子。

  挽月提了盞燈籠,開了門。

  這廂動靜,那廂馬嬤嬤也醒了,見主仆兩人出來,一時慌了神。

  “怎麽回事?”她抄起一件外衣衝出來,腦袋還往屋裡望,壓著聲音問挽月,“沒走?”

  挽月知道她指的是輔國公,便道:“走了有一會兒了,是郡主突然要尋大姑娘。”

  馬嬤嬤不解極了。

  到底是什麽要緊事兒,天沒亮就要尋人?
  林雲嫣見馬嬤嬤著急,便道:“一樁小事兒,就是太惦記了,不弄明白我睡不著。”

  馬嬤嬤:……

  那也沒有這個時辰去問的道理呀!

  可她也勸不住,只能示意挽月仔細些,而後沒有叫醒守院門的婆子,自己給林雲嫣開了門。

  挽月打著燈籠走在前頭,林雲嫣快步跟著。
    夜深人靜,腳步聲回響。

  林雲嫣想起她剛醒來時走過的夜路,當時恍惚間覺得少了什麽,之後才想明白,少了輪椅壓過地磚的聲音。

  她太習慣徐簡在身邊了。

  那時候,聽到輪椅的動靜,哪怕身處危險之中,也會心安許多。

  她不是無依無靠的。

  夜風吹得燈籠搖來晃去,林雲嫣加緊腳步,趕到了青樸院外。

  挽月上前敲門。

  不多時,裡頭婆子惺忪問道:“誰呀?”

  “是郡主,郡主有急事尋大姑娘。”

  婆子一聽,不敢耽擱,更不敢抱怨,急匆匆來開了門。

  林雲嫣進去,低聲交代道:“別把二叔母吵醒了,我找大姐說幾句話。”

  婆子自是應下。

  林雲嫣繞去跨院,敲開了林雲靜的門。

  林雲靜睡得還沉,聽聞林雲嫣來了,一時怔在那兒。

  丫鬟點了燈,撩了幔帳,林雲靜看著被寒風吹得鼻尖泛紅的林雲嫣,用力揉了兩下眼睛。

  瞌睡退了大半,她也不從床上下來,隻拍了拍被褥:“冷成這樣,趕緊過來。”

  看著催促她的林雲靜,林雲嫣這一路急切的心倏地落下來了,肩膀也松了。

  解了雪褂子,去了外衣,蹬了鞋子,她二話不說鑽進了林雲靜給她掀開的被子,剛躺好,又被裹了個嚴嚴實實。

  林雲靜掖好被角,摸了摸她的手:“冷。”

  不止冷,還瘋。

  若是夏天,這會兒都不一定能露魚肚白,何況冬天夜長,還黑著呢,林雲嫣卻不管不顧不睡覺地來敲門。

  不是瘋,又是什麽?
  示意丫鬟吹燈落帳,幔帳裡隻她們姐妹兩人,和小時候一樣。

  “說吧,”林雲靜挨著她,柔聲問,“多大的事兒讓我們雲嫣連時辰都不管了。”

  林雲嫣笑了下:“來和大姐討答案。”

  “那兩個問題?”林雲靜笑道,“我沒想明白呢,要不然,得是我大半夜去敲寶安園的門。”

  林雲嫣道:“我記得大姐說過,那時候你總聽到一個聲音,一遍遍告訴你不要嫁給蘇軻,你還記得那個聲音嗎?”

  林雲靜的笑容凝在了唇角。

  她眨了眨眼睛,許久都沒有說話。

  如果沒有前頭那一句“討答案”,她其實未必能對得上,可先後擺在一塊,記憶便清晰了些。

  “我只見過輔國公一回,就在轎廳那兒,我甚至沒看清楚他的樣子,但我確實聽見他說話了,”林雲靜握著林雲嫣的手,閉著眼睛再次回憶了一遍,“很像,和那個聲音很像。”

  她有七成把握,但同時她心裡更多是不解。

  她與蘇軻有婚約的那一會兒,他們誠意伯府和輔國公府都沒有什麽往來。

  她到底去哪裡、又為何會聽過那個聲音?
  而且那聲音還在阻攔她嫁給蘇軻。

  說不通,完全說不通。

  當然,林雲靜更擔憂的還是林雲嫣。

  “我不認識他,”她道,“我也不曉得為什麽……”

  林雲嫣卻是笑了:“我知道,放心。”

  哪有什麽為什麽,不過是走了太多的路、經歷了太多次的重複,在這段歷程裡埋下了一塊碎片。

  不知來處、不知細節,卻也深深刻了下來,在他們不知不覺之間,墊在了陳舊地、不知道反覆走過多少遍的青石板地磚下,讓他們再一次踏上來的時候,沒有再被泥水濺濕鞋子。

  給了他們足夠的幸運。

  也正是這份幸運讓林雲嫣能堅持著去相信徐簡說過的,能走通的。

  被窩太暖了。

  一夜未眠的人終是遲遲來了困意。

  林雲嫣想再撐一撐,用力抿了抿唇,下唇有她咬開的傷口,痛得不由倒吸了一口氣。

  “怎麽了?”林雲靜問。

  “沒事。”

  指尖探出被窩,在唇上按了按。

  輕輕柔柔的,林雲嫣不由想起了不久前的那個吻,克制的、溫和的,帶著血的味道的吻。

  她想到了徐簡說的“放棄過”,想到他孤身走過的歲月,想到他的畏懼與堅持……

  什麽一根繩上的螞蚱。

  她算什麽好螞蚱?

  她都不知道,只有徐簡在蹦躂。

  舌尖劃過下唇,她能清楚地回憶起他的呼吸與溫度,她也能聽見自己的心跳在破土。

  “大姐,”林雲嫣笑了下,閉著眼睛,輕聲道,“還有十天了,我很想嫁給他。”

  林雲靜跟著笑了起來。

  “真好,”她道,“真好啊。”

  天邊露出魚肚白時,林雲嫣終於睡了過去。

  林雲靜沒有起身,就陪著她。

  輔國公府裡,徐簡換上朝服,準備上朝去。

  嶽大夫收拾著藥箱,嘀嘀咕咕地念叨:“也不知道逞了什麽能,要不是老夫這膏藥好使,這會兒能不能站直了都兩說。仗著年輕就硬撐,顧念顧念這傷腿吧,受不了幾次折騰。”

  徐簡聽著好笑。

  他知道輕重,也曉得嶽大夫能耐。

  “放心,”他道,“沒有下次折騰了。”

  他再敢翻一次誠意伯府的牆,小郡主可就沒有那麽好說話了。

  再者,還有十天,人嫁過來了,他也沒必要去翻了。

  不過,今晚的交談多多少少還是出乎了他的意料。

  徐簡知道林雲嫣敏銳又聰慧,遲早會把那些事情串出個結果來,只是沒想到這麽快。

  偏那個狀況下,再瞞也沒有用,只能順著都說了。

  他自己其實無所謂,於他而言,都是已經發生的、過去的事情,他是不願意讓林雲嫣多思多想。

  小郡主心腸軟,這一夜還不曉得幾時能睡踏實。

  天快亮了。

  廊下點了一夜的燈籠暗了許多。

  成喜穿過長廊,推門進去,就見主子對鏡整理著衣袖領口。

  “昨兒下午,輔國公與夏家小公子吃茶吃酒,到三更送到恩榮伯府外,而後,”成喜悄悄抬頭看了眼,又垂下眼,“輔國公翻牆進了誠意伯府,待了差不多有一個時辰才離開。”

  金貴人轉頭,視線掠過成喜:“翻牆?徐簡?”

  關於阿嫣的驚夢,第二第三章有講過。

  感謝書友孤獨的大提琴、小x在發胖的打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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