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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辭歸》第388章 他不敢想起來(兩更合一求月票)
  東宮裡裡外外,手忙腳亂。

  直到曹公公出來扶起了郭公公,一條一條安排事情,局面才算漸漸穩定下來。

  把李邵送去毓慶宮、著人去請太醫、東宮殿內劈壞的物什清點、余下來的哪些搬去、哪些收走……

  直忙到天黑下來,曹公公聽了各處回話後,這才快步回禦前去。

  聖上還在批折子。

  曹公公進去,勸道:“該用晚膳了。”

  聖上批完手中這本才放下筆,從曹公公手中接過熱茶,潤了潤嗓子:“邵兒搬過去了嗎?”

  曹公公不敢欺瞞聖上,把李邵接旨後的反應一五一十都稟告了。

  揮劍劈物那段,曹公公一面說,一面觀察聖上神色。

  偏聖上握著茶盞,熱氣氤氳中,看不清眼中情緒。

  “殿下頗受打擊,”曹公公道,“那一下子似是情緒上來了,好在侍衛們攔下了,隻損了東西,沒有傷著人,殿下回過神來時語氣很是茫然。”

  說的畢竟是李邵,曹公公沒有落井下石用一些尖銳、負面的詞語。

  可落在聖上耳朵裡,想像李邵當時那模樣,還是忍不住歎了聲。

  曹公公又道:“殿下走出東宮時厥過去了,太醫去毓慶宮診斷過,說是急火攻心、大起大落,原先就沒全好的身子骨扛不住才倒下了,之後還是多靜養。”

  聖上苦笑,半晌道:“朕有時候會想,有因才有果。

  邵兒劈東西,朕不怪他。

  朕年輕時急性子、火氣大,脾氣上來也很不管不顧,邊上人哪裡勸得住,連邵兒他母后說的、朕都不愛聽。

  也是吃了大虧,代價深刻,這些年才學會控制脾氣,不在氣頭上做任何決斷。

  朕自己就是這麽過來的,朕有什麽臉去怪邵兒……”

  曹公公低眉順目。

  聖上說些掏心掏肺的話,是需要有個人聽,並不是要他做出什麽評斷來。

  曹公公能理解聖上的心情,也知道聖上想起定國寺那夜就是道不盡的後悔,可真要他說,聖上年輕時脾氣大歸大,和大殿下的不是一回事。

  聖上聽不進去什麽,一般就是冷著臉,爭吵也隻與夏皇后吵。

  夏皇后行事頗有主意,說話有份量,語調卻是溫和的,她嗓門小、也做不出那等大吵大鬧之舉。

  因此兩人即便是吵,也吵不了幾句重話,就各自冷靜去了。

  而對其他人,聖上當場甩了臉色,消氣後想明白了,該賠禮也會賠禮。

  大殿下做不到這樣。

  只是這個當口上,曹公公倒也不至於與聖上分析這些。

  “朕能改,”聖上又道,“隻盼著邵兒也能改。”

  東宮這麽大的動靜,哪可能瞞過宮裡人?
  多少雙眼睛盯著,很快就知道曹公公宣了旨,也知道李邵瘋了一場又厥過去了。

  有人欣喜,有人雀躍,亦有人憂心。

  想搶佔先機、怕落了人後,更怕這時候去聖上面前會觸霉頭。

  翠華宮裡,皇貴妃沒有什麽胃口,隻用了幾筷子便放下了。

  嬤嬤勸道:“夜裡會餓的。”

  “餓了再說吧,”皇貴妃道,“真到了這一步,我反倒不知道怎麽辦了,明明與我何乾……”

  嬤嬤聽她唉聲,不由心疼。

  皇貴妃又道:“明兒一個個來請安,定然又是你來我往,有兒子的、沒兒子的,全是各種戲碼,我不聽還都不行。”

  嬤嬤知她性情,一面聽她抱怨,一面給她盛了碗豆腐羹。

  “有兒子的護兒子,沒兒子的盼兒子,”皇貴妃垂著眼,“人人都有盼頭,我是個不相乾的。”

  自言自語一般說了會兒,她到底接了那碗羹,一杓一杓用了。

  翌日。

  衙門封印,沒有早朝。

  官員大臣們歇著,卻也有歇不住的,聚在一起吃個酒,那點兒消息也就傳開了。

  年味濃鬱,除夕夜到來。

  輔國公府裡懸著嶄新的紅燈籠,管事婆子們喜笑顏開。

  徐栢從大清早就忙上了。

  府裡人口不多,卻是這幾年來最熱鬧的除夕了。

  窗花對聯早貼上了,鞭炮也預備著,廚房裡備著年夜飯。

  等天漸漸黑下來,林雲嫣與徐簡去了花廳。

  不多時,徐緲與劉娉也到了。

  一張圓桌隻坐四人顯得松散,原要讓章大夫一並入席,章大夫不肯,隻與徐栢他們湊一桌,說是自在些。

  挽月也跟著馬嬤嬤,與其他大丫鬟嬤嬤們吃酒去。

  花廳裡熱氣騰騰,倒也熱鬧。

  等撤了桌,又留在這裡守歲,外頭街上傳來鞭炮聲。

  林雲嫣聽了會兒,也來了興致,讓去取了些小些的來,與劉娉分著玩。

  徐緲抱著手爐,站在廊下看她們耍玩,燈籠光下,眉眼彎彎。

  徐簡在窗裡看她們,見小郡主去點個大煙花,剛點著引線就頭也不回地跑,等身後劈裡啪啦響起來了,又忙不迭轉頭去看。

  膽子不大又愛玩。

  等盡興了,才又回到花廳裡,討論著哪個煙花最好看。

  如此消磨著,子時漸近。

  除了劉娉,其余三人都不是頭一次在這座宅子裡迎接新年。

  卻也是第一次,是這樣的四個人,溫著酒,說著話,辭舊迎新。

  新一年到來,外頭鞭炮震天。

  徐栢也出去點了,就在國公府門口,炸了一地的紅紙。

  徐緲著實困了,與他們道了聲,與劉娉一塊先回了後院。

  林雲嫣把壺裡最後一點酒給自己與徐簡添上,兩人端起酒盞碰了碰,一飲而盡。

  過去的永嘉十二年有了太多的變化,新的十三年又會是什麽樣子……

  大年初一,林雲嫣進宮拜年。

  外命婦們都候在西宮門外,林雲嫣從馬車上下來,一眼就看到了祖母小段氏。

  年節裡最講究和氣,哪怕是往日不和睦的,這時候也會悠著些。

  更何況,今日比起與人挑刺,更關心的無疑還是廢太子的事。

  有意無意一般,許多視線都落在恩榮伯夫人身上。

  老夫人抱恙,隻伯夫人來了,作為大殿下的舅母,她面子上起碼端住了,與相熟的夫人們站在一起。

  林雲嫣與眾人問了安,挽著小段氏的胳膊站在一旁。

  “揣著一肚子的話要跟你說。”小段氏道。

  林雲嫣道:“外頭風大,說多了嗆,祖母再揣揣,等明兒我回伯府聽您慢慢說。”
    小段氏聽得直笑。

  “旁的揣著,”她從荷包裡取了個紙包出來,“這個是雲靜讓我給你的,也不知道什麽東西,還不讓我看。我也不稀罕你們這點兒小花樣。”

  林雲嫣莞爾。

  那紙包是折出來的,小時候姐妹三個最愛弄這些。

  林雲嫣拆開,裡頭隻簡單寫了兩個詞。

  帕子、大伯娘。

  紙上小,林雲靜還拿筆畫了一簇青竹。

  林雲嫣一下子愣住了。

  那張青竹帕子,大姐曾說過繡功眼熟,而“大伯娘”,大姐口中的大伯娘只有“沈蘊”,只有林雲嫣的母親。

  那簇青竹,竟然是母親所繡?
  母親走得早,大姐對她也沒有多少印象,但家裡還留下來了舊物,大姐喜歡琢磨刺繡,以前細看過也不稀奇。

  而如果是母親的舊物,皇貴妃將它送還,也說得通。

  只是,那帕子又怎麽會在皇貴妃那兒?
  林雲嫣把紙收了,湊過去與小段氏咬耳朵:“我母親從前與皇貴妃娘娘熟悉嗎?”

  小段氏聞言愣了下:“怎得想起問這個?我印象裡沒有她說起過。

  你母親過世時,聖上還是皇子,皇貴妃身在潛府,按說沒有什麽往來,她和先皇后是老交情,以前在宮裡認得的。

  照這麽說來,倒也未必不認得皇貴妃。

  你母親在皇太后身邊長大,先皇后進宮請安時與你母親結識,皇貴妃幼時好像也被召進宮裡過。”

  林雲嫣微微頷首。

  等拜過皇太后,見好幾位勳貴老夫人都一副要與太后再說道說道的樣子,林雲嫣先送了小段氏,又與小於公公交代了聲,便往翠華宮去。

  皇貴妃對林雲嫣的到來很是意外。

  “怎得不陪著皇太后多說會兒話?”皇貴妃請她坐下,問。

  “皇太后有一群老姐妹逗趣,我就溜出來了。”林雲嫣道。

  皇貴妃聽著就笑了:“郡主真是,我和你差了輩,尋姐妹不該來我這兒。”

  “那您和我母親呢?算是姐妹嗎?”殿內沒有多余的人,隻一位老嬤嬤陪著,林雲嫣講話就沒那麽忌諱,“娘娘送我的添妝裡,那方帕子是我母親繡的吧?”

  皇貴妃的笑容凝了下,打量了林雲嫣幾眼,才道:“是她的,沒想到你認得。”

  “家裡有她繡的舊物。”林雲嫣簡單解釋了下。

  皇貴妃了然地點了點頭:“我是物歸原主,本來也沒想叫知道。”

  “您和她以前熟悉嗎?”林雲嫣試探著問,“您曉得的,我那時太小了、不記事,長大後見著與她認得的人,我就追著問。”

  “母女嘛,心連著的,”皇貴妃感歎著,卻是沒有回答林雲嫣的問題,隻把視線落到了她的肚子上,“等你往後有了孩子,體會自是更深。”

  邊上,嬤嬤輕輕咳了聲。

  皇貴妃這才回過神來:“怪我,大年初一說的什麽話呀!郡主才剛成親不久,我就孩子長孩子短的,太不合適了。”

  林雲嫣心念一動,道:“孩子講時機,也講緣分。”

  聞言,皇貴妃又愣了下,良久才歎:“是啊,時機確實要緊。”

  不過幾句話,林雲嫣看得出來,皇貴妃心不在焉,她轉移了話題,也話裡有話。

  不由的,林雲嫣想起了從前。

  皇貴妃一直是皇貴妃,她此前沒有孩子,往後也沒有。

  她對李邵還不錯,卻也在聖上被送到成壽宮養病時,被一並困在其中。

  名義上是伺疾,實際亦是軟禁。

  而據父親帶給她和徐簡的消息來看,皇貴妃被關到成壽宮前,曾與李邵爆發過激烈的衝突,甚至有傳言說李邵動了劍,傷著了皇貴妃。

  只是彼時內宮訊息不暢,父親也不知道真假。

  林雲嫣想,她或許應該多問兩句:“我聽說大殿下還病著?”

  “養病就是慢,”皇貴妃道,“何況又是冬天,受寒不容易好。”

  林雲嫣抿了下唇,聲音低了許多:“您覺得大殿下他……”

  意有所指,點到為止。

  要不要細說,決定權交給了皇貴妃。

  皇貴妃深深看了林雲嫣兩眼,端起茶盞來,沉默了一陣。

  想到那塊青竹帕子,她終是衝嬤嬤抬了抬下顎。

  嬤嬤會意,出去守著、確保無人靠近。

  “雖說是奉皇命,”皇貴妃斟酌著用詞,緩緩道,“但得罪大殿下對你們沒有好處。聖上對他感情極其深厚,大殿下複起、真正掌權時,難的就是你們了。聖上管得了他十年二十年,可他總會比殿下先老……”

  林雲嫣淺淺笑了笑,很是感激。

  以皇貴妃的身份與謹慎,願意與她說這些,已經是極其不容易的了。

  “您怎麽看出來的?”林雲嫣問。

  “我伴駕這麽多年,聖上的一些想法,我還是懂的……”皇貴妃垂下眼簾。

  這些時日,前朝鬧得那麽厲害,后宮亦是暗湧不斷,皇貴妃看在眼裡,又豈會看不出來聖上的偏向?
  她不用問,也不用聽聖上說,早早就看穿了其中隱情。

  她也絲毫不覺得奇怪。

  聖上對大殿下,真的費盡了心思。

  這些年,為了確保大殿下能坐穩太子之位,將來順利承繼大統,聖上費的心思又豈止這些?

  多的是看不透的。

  也有她這樣早早就看明白的。

  同樣的,聖上也曉得她看穿了,都是心照不宣,往常從未提過一字。

  前夜卻是反常。

  聖上過來用晚膳,微醺間問了一句“會不會怨恨”。

  她怎麽答的來著?

  她那時說:“我其實是省心。有兒子的,才會有欲望,我踏實慣了,夜裡睡得很好。”

  這是真話,她沒欺君。

  只是偶爾,她也會想說瘋話。

  可相較於瘋出來,她又更喜歡安生日子,怕連這份安生都留不住……

  “我呢,就想太太平平的,過一年是一年,”皇貴妃笑容無奈,“不過你既然來問帕子的事,我就再多與你說兩句。

  郡主,你現如今還做噩夢嗎?

  我一直覺得怪,你明明沒有經歷過,為何會夢見大火?

  大殿下與你相反,他都經歷過,卻都忘了。

  哪裡能真忘,不過是嚇得忘了,他不敢想起來。”

  皇貴妃一瞬不瞬看著林雲嫣的眼睛,重複道:“不敢。”

  感謝書友20200422080747982、Vivi琦大大、孤獨的大提琴的打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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