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象中的人間是怎樣的？”顧旭沉默了會兒，向雪女問道。

  “很冰冷，很險惡。”雪女回應。

  冰冷指的是陸宅的氛圍，險惡指的是像唐薈和他們手下那些人。

  若不是人間冰冷險惡，她根本不會在沂山的懸崖邊縱身一躍。

  顧旭輕輕歎了口氣。

  他從盤子裡夾起一塊荊州魚糕，咬了一口，口感鮮嫩而細膩。

  這份口感自然也由“驚鴻筆”傳遞到了雪女的靈魂之中。

  雪女眯起眼睛，貪婪地品味。

  人類的知覺真是豐富多彩，讓鬼羨慕不已。

  在跟著顧旭進了荊州城後，尤其是與他共享了感知之後，她的表情相比以往，稍稍變得生動了一些。

  哪有這些人類的玩具有趣？
  當然，這樣的想法只在她腦海中存留了短短幾分鍾。

  “就讓我繼續同你們講那個發生在人族修士和漂亮女鬼之間的感人肺腑的故事……”

  雪女接過玩具，把大部分東西塞進衣袖，留著一個九連環在手裡，好奇地研究，像是一個剛剛收到生日禮物的孩子。

  直到此刻，雪女仍舊沒有切斷與“驚鴻筆”之間的聯系，仍在借著他的感官默默感受著這個複雜的世界。

  “喜歡那些東西？”顧旭問。

  空玄散人曾經嘗試過，把“昭冥禁術”逆向施展，變為“冥昭禁術”，從而把鬼怪轉化成人。

  更何況在他離開北境的時候，趙嫣還在他的身上塞了不少盤纏。

  從一尊凝固的冰雕，變成了鏡面般的湖水。

  當年變成鬼怪，並非出於她的意願。她的存在對於人族而言，也算是潛在的威脅。畢竟沒人敢保證，她的本能今後永遠不會失去控制。

  貨郎認真地看了他們一眼，把他們兩人當作是一對年輕夫妻，正出門給自家的孩子采購玩具。

  見雪女那張如冰山般淡漠的面孔上出現了情緒的波動，他嘴角上翹，露出一絲玩味的笑容。

  她猶豫了很久，伸手拾起桌上的一雙筷子，假裝不小心沒拿穩，任由其滾落到顧旭的手邊。

  但是當有風吹過時，卻會泛起淺淺的漣漪。

  盡管她的眼神毫無波動。

  他一手抬著瓷杯喝茶，另一手隨意地搭在桌面上。

  不知不覺，他又一次想到了空玄散人曾經使用過、能把人變成鬼的《昭冥禁術》。

  顧旭掏出錢幣，替她把每樣商品各買了一份。

  她稍稍松了口氣，伸手去撿筷子，“不經意”地碰了顧旭一下。

  他很擔心貨郎這充滿市井氣息的粗陋言語，會惹得雪女心情不悅，令她失去控制，把整座荊州城變成天寒地凍的冰雪地獄。

  雪女忽然停下腳步。

  她的動作很笨拙，一眼就能看出她是在刻意為之。

  “昭”為白晝，“冥”為黑夜，也分別代表著人族與鬼怪。

  那些冰雪凝成的動物她早就玩得有些膩了。

  所幸雪女的狀態仍舊穩定。

  他熱情洋溢地把籮筐裡裝著的所有東西都推銷了個遍。盡管顧旭和雪女都遮掩了容貌，但貨郎仍然笑呵呵地誇他們男才女貌天生一對，祝福他們百年好合子嗣興旺。

  與此同時。

  雪女的一舉一動，顧旭都看在眼裡。

  …………

  顧旭笑了笑：“陸小姐，你或許不知道，你撒謊的技術並不是很高明。“

  雪山上的生活太過枯燥無味。

  “或許，並不是人間很溫暖，而是他很溫暖。”她的腦海中忽然冒出這樣的想法。

  當顧旭和雪女在街邊食肆中體驗市井紅塵的時候，旁邊一座茶館二樓的窗戶邊，有一名說書先生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們。

  但如果她能重新變回人，一切問題都能都解決。

  帶著雪女逛街，就像是把一枚威力驚人的炸彈帶在身上，隨時都得提防著周圍出現的、可能將它引爆的火星。

  她短暫擁有的，並不是真正屬於她自己的知覺，而是顧旭傳遞給他的知覺。

  雪女抿起雙唇，微微地搖了搖頭。

  盡管顧旭當初從洛京城裡逃得匆忙，但是錢這種東西，他可從來不會少帶。

  盡管依舊沉靜淡漠。

  在貨郎說話的時候，顧旭一直關注著雪女身上的氣息波動。

  他輕輕歎了口氣。

  然後他轉過身來，望向茶樓裡的聽眾，抑揚頓挫地說道：

  他身形消瘦，穿著麻布長衫，手中拿著一把蒲扇，一雙眼睛如窟窿般幽深而空洞。

  但卻讓顧旭的心裡萌生出一個想法：或許以後真的能找到辦法，讓雪女重新變回人族。

  “謝謝公子。”

  然後他走上前去，詢問了價格。

  雪女那純粹的、不染塵埃的心思，令他心頭萌生出一點愧意——畢竟他並不是她真心誠意的朋友，只是在利用她應對追殺他的敵人。

  雪女的注意力又一次被他修長白淨、骨節分明的手吸引住了。

  他的手涼冰冰的。

  吃飽喝足後，顧旭付了帳，點了幾樣東西打包帶走，然後帶著雪女離開食肆。

  但他卻能清晰地察覺到，她那清冷的外表下隱藏的喜悅，以及對他的感激。

  在暫時性擁有人類的感官後，她突然很好奇，與他觸碰究竟是一種怎樣的感覺。

  …………

  她腦海中浮現出幾天前他替她穿上繡鞋畫面。

  很快，雪女的注意力又被街邊一個賣玩具的貨郎吸引了。

  她似乎不好意思承認自己這個有些幼稚的喜好。

  不對，是她自己的手涼冰冰的！
  她正在與顧旭共享感觀。

  雪女並不是一個好演員。

  他的嘗試最終失敗了。

  這時，顧旭已經吃完晚餐。

  但顧旭似乎正在專注地品嘗茶水，根本沒有察覺到她這異樣的舉動。

  她可以通過他了解真實的世界，卻永遠無法感知到他的溫度。

  …………

  這貨郎穿著粗布短衫，搖著撥浪鼓，背上背著一個大籮筐，裡頭堆滿了陀螺、布老虎、九連環、竹蜻蜓等花裡胡哨的玩意兒，嘴裡不停地吆喝著，逗弄著從旁邊路過的小孩子。

  她跟在顧旭身邊，一邊走，一邊低頭把玩九連環，但直到兩人離開荊州城門，她依然沒有絲毫頭緒。

  九連環的難度令她感到不悅。

  她眉頭微蹙，頓時周身氣溫驟降，手中的九連環上出現了一道道裂縫，伴隨著嚓嚓的響聲，很快就破裂成兩半。

  顧旭瞥了她一眼，無奈地笑了笑。

  原來這就是傳說中的九連環暴力破解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