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奧列格勉強打發走後，雅羅斯拉夫帶著達克走下新刷的水泥樓梯，來到“戰役指揮中心”地下二層。

  這裡雖修建時間不長，但怪異的是，在狹長的走廊行進間，達克卻從幾扇虛掩著的金屬門後看到不少凹陷下去的地面，那些坑窪處都積累著無法排出的黏稠黑紅色液體，以及堆砌在牆邊的，各種動物的恐怖腐爛身軀與白骨。

  “這裡是監獄？”達克好奇道。

  “沒錯。”雅羅斯拉夫承認道，不過語氣卻十分謹慎和低沉：

  “但依據瓦西裡長官上個月下達的命令文件指示，這裡的一切屬於聯邦次高機密，暫時只有戰略團下屬的一級部門長官才有資格了解。達克，在‘人造湖’這塊，倘若是無主之地，或是失落者控制區，你大可以發揮你的好奇心和探索精神。

  “但只要是我們人類完全管轄的領域，我勸你暫時壓抑住這些莫名的衝動。自從你和達克擊殺‘秩序會’的‘執掌者’‘音泯’之後，瓦西裡長官就開始關注你了。”

  “這是什麽意思？”達克故意問道。

  雅羅斯拉夫先是白了達克一眼，而後輕歎口氣，選擇解釋道：
  “只要你不投靠失落者組織，尤其是‘混亂組’，在這次‘苦深之殤’和北境的‘演變台’行動結束後，瓦西裡大人會保證給你足夠的成長和發展才能的空間。聯邦的機密，帝國的秘密，總會讓你完全知曉的。

  “你以為，就算是廢土世界，人類之間的聯系減弱了，聯邦對管轄區的掌控就會低嗎？永遠不會。只要人類之中存在執著於追求利益之人，聯邦就有機會讓任何人成為‘監視器’。”

  “是嗎？”達克語氣中帶著輕蔑，不願相信地帶有反駁意味道。

  “當然。”雅羅斯拉夫倒是非常認真，經過了認真的談話，他已對眼前的年輕人心生好感，他不希望達克卷入人類之間的利益博弈而成為棋子，進而隕落，他明白，優秀的年輕人，便是聯邦，甚至是人類文明的未來。

  他忽然緘默了一會兒，帶著達克向著這片通道的最深處走去，兩人踏上鏤空的金屬蓋板橋梁時，吱呀作響的噪音，以及遠處忽隱忽現的風琴聲讓他感到，幾十年的生命中，他所經歷的、感知的世界，正由漆黑的幻影，逐漸走向白潔的真實。

  他的腦海中突然響起早些年，瓦西裡·伏利加諾夫經常引用的查理十二世的名言：

  “人類的文明，靠的就是一筆一劃、一書一頁的傳承。當欲望佔據理念，掠奪與殺戮取代守衛與堅持，文明的火種便失去了傳承，自然，也就失去了未來。”

  牆壁上接觸不良的電氣燈如幽靈般不斷閃爍，地面上造成潑灑的清水在潮濕、陰鬱的環境中始終沒有揮發殆盡，留下一攤攤宛若深海生物般扭曲、破碎，泛著令人作嘔的腐爛氣息。

  地下的，或許是屬於監獄領域中的這條隧道，在達克眼中有些過於漫長了，似乎並不是一兩個月就能完全建設的存在。

  或許這裡早就存在這麽一處黑暗、陰森、可怖的領域，只是聯邦軍隊的到來，“恰巧”選擇了這塊前人廢棄的舊址，充分的廢物利用罷了。

  這條通道像是城市中揭開井蓋後進入的下水道溝渠，更像是一條通往可怖古舊神明領域的一條足夠狹窄秘密的通路。

  通道的兩側，達克注意到，每隔固定的位置的確存在足夠寬敞的房間，這裡，或許曾在古老年代裡存放過異常古怪而又可怕的存在，直到……兩人來到了走廊的盡頭。

  “爺爺。”迎接兩人的不是別人，恰好就是被雅羅斯拉夫收留的，擁有獨特古舊神明力量的失落者少女，索菲亞。

  她此刻穿著一身嶄新、利索而厚重的女式軍用棉衣，在陰冷的環境中，她裹得十分嚴實，包括軍用氈帽、黑皮手套等等，全部正確佩戴。

  如果不是那張因為新陳代謝旺盛而白淨得有些異常的臉，以及略感稚嫩的聲音和外觀，她與執行特殊任務的，具有濃鬱克魯斯德人硬朗、堅毅性格的人類女兵並無差別。

  然而，還沒等雅羅斯拉夫介紹，剛一見面，索菲亞便感到一陣墜入冰窟般的寒冷，他望著長相和氣質上人畜無害的達克，右手卻不自覺地因恐懼而顫抖。

  愣神了足足兩秒，她才下意識地脫口而出道：
  “怪物……”

  “怪物？”即便索菲亞的聲音很輕，也被感官能力提升了數個強度等級的【引亂者】敏銳捕捉。

  吃驚了一秒，達克回過神來，嘴角帶著苦澀地微笑道：

  “瓦西裡大人，總指揮長官的情報工作果然做得不錯，我的這點黑歷史，原本已經委托了馬揚市戰略團那邊替我保密，可很明顯，聯邦委員會還是告知您了。”

  “沒有的事情。”雅羅斯拉夫尷尬地笑道：
  “索菲亞這孩子剛從南邊過來，跟在我身邊。你也知道，女孩們多半沒有什麽機會參與重大戰爭，她們的地位很低，與通常的戰略物資沒有多少分別，能活到進入軍隊的年紀已實屬不易了。

  “我這孫女索菲亞，因為我的原因被迫離開冰臨城數年，要不是這次瓦西裡長官重新重視我，恐怕我們沒什麽機會再見面了。在廢土時代，離別是常態，團聚才是難得。”

  索菲亞知道，雅羅斯拉夫是在幫她打圓場，無論兩人之間，以及同外人之間表現得多麽友好，事實上也只是互相利用之間的關系。

  回過神來的索菲亞微微低頭，露出嬌羞、柔弱的一面，以溫和的姿態帶著歉意對達克說道：
  “你就是達克·蒂裡斯吧，我叫索菲亞，雅羅斯拉夫長官是我的爺爺。我的確很少來到戰場這邊，所以還不太適應。再加上……你的身上散發出一股十分熟悉……不，壓抑的氣息，讓我有點走神了。”

  “哦，沒關系的，索菲亞小姐。”達克語氣十分，向索菲亞簡單行了個紳士的禮節。

  他的身邊雖然很少出現人類女性，但並不代表他是個鋼鐵直男，他清楚地意識到自己的語氣或許有些嚴厲了，對這樣一位美麗而不失堅毅的“人類”小姐過分地苛責，一定會顯得自己有些粗魯。

  再加上自己剛從“苦深遺跡”中出來，又和門口的守衛士兵打了一架，現在身上或許還殘留著暴力與憤怒的氣味，以及冷酷、富有寒意的表情，嚇到了這樣一位可愛的姑娘。

  雅羅斯拉夫和索菲亞的這麽一番解釋反而令達克有些局促不安了，“爺孫女”兩人趁著達克不注意間迅速交換了一番眼神，在雅羅斯拉夫的揮手示意下，索菲亞將兩層厚重的金屬房門打開。
    “達克。”雅羅斯拉夫站在門邊，拍著達克的肩膀說道：

  “這裡的確是監獄，裡面關著的小子叫米倫，是最近投靠我們的血族失落者，他很危險，但對你來說構不成什麽威脅。我剛才說過，要帶你做個‘小測試’，擁有測試精神的魔源力能力的多半是失落者，而‘人造湖’這邊，除了他再無別人。”

  “您的意思是，叫我進去？”達克指著從外邊看起來漆黑一片的房間，疑惑道。

  “沒錯。”雅羅斯拉夫說道：

  “你不用擔心危險，我們有保護措施，如果真的被威脅了，喊出聲，這裡的聯邦【戰士】都會進來保護我們。為了防止他隱藏有【引誘者】的部分能力，引導你精神崩潰，你只能待半個小時。時間過後，無論結果如何，房門都會被打開，接你出去和沃夫亞、羅捏會面。”

  說完，雅羅斯拉夫便將達克猛地一推，而後迅速將雙層鐵門關閉，與索菲亞一起，站在門邊等候。

  當達克反應過來時，他才發現，剛才令內部看起來十分漆黑的只是一道由黑暗系魔源力構成的淺薄帷幕，穿越之後他才發現，內部的空間並不似地下通道裡顯露的那般令人感到壓抑與不安。

  反而呈現出一種“新元危機”之前時代的房屋陳設，畫框、壁爐、沙發、餐桌、茶幾、矮櫃、短桌、電氣燈，以及幾件懸掛在衣架上的軍用棉衣，極具對稱性，注重藍色、深紅、金色等色彩搭配。

  觀察著普托亞貴族們十分喜歡的古典豪華之風的房間，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在整體房間布局軸對稱的最中心位置，看到了早已站立多時的少年。

  “你就是達克·蒂裡斯吧，我想我應該在新風鎮的時候見過你，我叫米倫。”少年自我介紹道，並未選擇與達克握手，而是捂住胸口，欠身行了個克魯斯德貴族間常用的禮節。

  “血族失落者對吧？”達克略感不屑地看向米倫，隨即眼神飄向別處，他對失落者本身好感不足，再加上米倫屬於血族，更讓達克增添了幾分厭惡。

  畢竟，任何欺壓他人的邪惡之人總會被人稱作吸血鬼，作為真正的“本體”，達克油然而生一股厭惡感。

  他快速掃視了米倫一番，勉強回應米倫道：
  “我就是達克，剛從‘苦深遺跡’中出來，還沒來得及休息，就被雅羅斯拉夫長官拉到這裡，要你給我做個測試。你應該清楚，米倫，經歷過戰鬥和冒險的人更多的是需要休息，而不是做這些毫無意義的‘小測試’。”

  “哈哈。”米倫讀出了達克的厭煩，微笑道：
  “‘怪物’也需要休息嗎？我一直以為，像您這樣的‘怪物’，一定是精力充沛的存在。”

  “你什麽意思！”達克感到暴躁，猛地上前，揪住米倫潔白襯衫的衣領，稍一用力，竟將矮他一頭的血族失落者猛地提起，拉到了與視線水平的位置。

  面對憤怒的達克，米倫反而露出一股讓人感到厭煩的笑，他嘴角上鉤，直視著達克那雙灰色的眸子，用稚嫩但格外低沉的聲音說道：
  “宇宙，不過是造物主構建的一場令人感到可怕的永續輪回遊戲罷了，浩瀚、無垠、偉大和壯闊的充斥著‘暗能量’的漆黑領域，是人類永遠無法觸及的幻美之境。

  “正主曾言，‘秩序因亂而起，引亂而終。’廢土中的混亂是【秩序】的前奏，蒸汽下的【秩序】則是致亂之源。你的身上充斥著【引亂者】那股迷人而又凌厲的味道，為何不明白這些道理呢？”

  “什麽道理？我只知道，我最討厭有人揭露我的歷史，我不是‘怪物’，我也不會再成為‘怪物’。”達克惡狠狠地盯著米倫說道：

  “要不是擔心我把你打傷，會讓雅羅斯拉夫長官他們認為我精神受到損壞，變得暴躁，我早就動手了。如果你是人類或是‘異能者’，或許我還會容忍，你是血族失落者，說出這番話，則是對我的挑釁。”

  “可這是你身上的氣味，以及魔源力的波動告知我的信息。我們，都只是造物主這場可怕夢境裡的螞蟻罷了，一位名為‘命運’的巨人高懸於我們頭頂，可我們身處的維度只能讓我們看清眼前的世界。”米倫語調怪異地深沉道：

  “我們無法做到抬頭仰望，即便有人在費盡心機的情況下窺伺了天空一角，也會在造物主的安排下走向瘋狂。你現在應該十分清楚了吧，達克·蒂裡斯，‘苦深遺跡’，無論是從哪一處入口進去，往前走，只有唯一的單行通道，連岔路口都不會有。

  “換句話說，你能從裡面活著出來，那就表明，你一定見到了‘無心人’危機的始作俑者，主導世界毀滅的邪惡之人‘伊凡二十二世’。而你並未從中帶出任何一位屬於舊帝國的沉睡之人，那就表明，伊凡二十二世已經死亡。

  “你是【引亂者】，還是水源系魔源力的使用者，注定了你的命運會十分艱苦，不可能得到絲毫的幸福時光作為喘息。你與我一樣，都只能在名為‘廢土世界’的荒漠中艱難前進，直到死亡。

  “不過，這次，伊凡二十二世的死亡實際上標志著嶄新紀元的開啟。對你來說，在平行宇宙中經歷過的兩次輪回雖是痛苦與絕望的代名詞，但屬於你的第三次輪回的命運曙光，卻已悄然撕破長夜的帷幕，帶來一絲屬於清晨的潔淨氣息了。”

  “你……怎麽會知道……‘虛零’……這段時間來‘人造湖’了對吧？他告訴你的？”達克感到難以置信，手不自覺地松開，質問道。

  “ 10號‘執掌者’‘虛零’嗎？我認識他，他不認識我。‘風礦’大人曾告訴過我，我擁有部分【預言家】的能力。所謂【預言】，既能看到過去，也能展望未來。”摔在地上的米倫解釋道：
  “其實，如果你只是為了應付雅羅斯拉夫的話，我會告訴你，只要從‘苦深遺跡’中活著出來，沒有瘋癲，那麽你便早已適應了高濃度的‘殤’。你非但不會崩潰，而且以後會更難精神崩潰。至於魔源力序階測試……”

  米倫說著，湧動身體中的魔源力，灌注在手指間，略微默念咒語，他將帶著綠色光芒的手指點在達克胸口。

  幾秒後，幾縷絲綢質感的能量鑽入米倫手指，光影變幻間，那抹綠光消失，變為了熠熠生輝的金黃之色。

  “這樣就完成了。”米倫說道。

  “就……完成了？”達克疑惑地看向米倫的手指。

  “沒錯。”米倫頷首道：

  “測試，永遠都是最為簡單的魔法，只是並非所有人都擁有測試他人的資格罷了。很明顯，達克·蒂裡斯先生，你的魔源力序階已經晉升至第四等級，也就是‘希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