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
  大雪隨風，飄散在群山之間，草木霜白，萬物冰封。

  山中水汽深重，地勢更高，降冬也更加寒冷。

  所以，此時的大日，雖然剛剛下山，但木城之中，已經沒有人在活動了。

  蘇白與穆雲陽的到來，也並沒有掀起什麽波瀾。

  “城主！”

  “先生好！”

  “老師好！”

  偶爾也有人見到他們，也隻恭敬的上前，向兔三問好，後者也都含笑，紛紛回應。

  “這頭妖，似乎有些不一樣……”

  穆雲陽的心中，本來帶著極大的不滿，此時的眉頭，卻也不禁舒展了一些。

  他自然能夠看出來，這些人對這兔妖的態度，有感激，有尊敬，卻惟獨沒有恐懼和仇恨。

  與他預想之中的相比，並不一樣。

  這些人對這一隻兔妖的態度，頗有些類似於他曾見過的，一些城中德高望重的城主。

  從一些人的稱呼之中，他也不難看出，這一隻免妖，居然還在傳授他人儒學？

  還有這樣的妖？

  他心中發愣，又覺得有些詫異。

  “這一座城……”

  一旁的蘇白，卻在打量著這一座木石之城。

  這一座木城，在群山環繞之中，佔地面積，可以說極大，鐵木圍攏之下，也可見其中屋舍儼然，布局有致。

  雖然多是木石之屋，卻也整潔乾淨，一條條街道，筆直寬敬，而又平坦，雖然大雪飄著，其上方也沒有多少積雪。

  若只是去看外觀，似乎比清河縣還要更加適合居住。

  而他所看到的，卻不僅僅是這一座城池的外顯，而是內在。

  亦或者說，是城下！

  “道友以為此城如何？”

  穆雲陽的驚詫，兔三自然看在眼中，他嘴角微勾，卻是看向了蘇白。

  他發現這位道友，似乎對此城頗為好奇，止不住的環顧。

  心中不禁有些喜悅。

  山中耗費百年，他才造出此城。

  雖然對山外之人來此，他觀感不佳，可心底裡，還是隱約間希望，獲得他人的認同。

  “倒是不差。”

  蘇白收斂了目光，微微有些感歎道：“的確用了心，安和府的不少縣城，也比不上這一座木城。”

  此城在他的眼中，自然算不了什麽，可對於一個率領著幾萬流民的兔妖來說，自然是很不錯的了。

  其中的規劃，雖然十分一般，不過也可見，它明顯是用了心的。

  但他感歎的，卻並非此城，而是儒學。

  一隻被人圈養，僥幸逃生的免妖，就因為接觸了儒學，竟然也在不知不覺間，就被同化。

  雖然，它還有一些故意拿捏的姿態，可行走與坐臥，行為和言語之間。

  都更像是人，而不是一隻妖了。

  “道友過謙了，此城，也就一般吧！”

  兔三掀了掀嘴角，強行拿捏住了姿態。

  但一雙眉毛，卻差點飛了起來，難掩心中的愉悅。

  這讓本來有些認同的穆雲陽，頓時有點看不過眼了。

  之後，他忍不住出言諷刺道：“自然算是一般，難不成，還能比得過大炎都城？”

  “你！？”

  兔三心中大怒，差點想掐出印決，將這個老矮子，隻手錘進地下！

  不過，雖然他並沒有動手，卻還是冷笑一聲，反諷道：“至少在這裡，沒有什麽內城外城之分。”

  穆雲陽語氣一滯，卻也不示示弱道：“區區幾萬人，半城都不夠分，還分什麽內城和外城？”

  “這與人的多少，又有什麽關系？相傳，大炎開國之初，人丁還不如現在的萬分之一，不也有著內外之別？”

  兔三滿臉嘲諷道：“你當我是沒讀過書的蠢妖嗎？”

  被一隻妖嘲諷，穆雲陽心中頓時大怒！
  但他也沒有表現出來，反而目光鄙夷道：

  “你一頭妖，又讀過幾本書？”

  “混帳！”

  兔三頓時大怒，腳下一踏，偌大的一座木城，就發出一聲嗡鳴，揮拳就要向穆雲陽打來。

  “好了。”

  蘇白抬手，架住了兔三的手掌，同時也喚住了穆雲陽，不讓他過度刺激這一隻兔妖了。

  因為，這是事實。

  這一隻免妖，雖然癡迷儒學，可以他的身份，自然不可能接近儒家真正的經典著作。

  學了這麽多年，也多半還停留在童生這個檔次。

  引經據典，絲毫不成問題，可也僅此而已了。

  “你……”

  兔三心頭一驚。

  他雖然只是隨手一擊，並沒有動真格，可妖族的體魄，本來就強過人族，再加上，他已經是靈相境修為。

  隨手打死一個煉形境修士，再正常不過了，但竟然被人隨手給接了下來。

  “道友勿怪。”

  蘇白放下了手掌，只是微微一笑，後者心中的怒氣，頓時就消退了許多。

  雖然才交談幾句話的時間，可他早已經將這一隻兔妖的上上下下，裡裡外外，全都看了個透徹。

  這一頭兔妖，天賦異稟，不止修了一門神通，還有著秘寶在身。

  可本性難移，即便他如何掩蓋，兔子的本性，也無法扭曲。

  而兔子，是極為溫順的野獸，本身就不願意與任何人起衝突。

  否則的話，換作一條大蟲成妖，情況又是不同了。

  “哼！”
    兔三狠狠的瞪了一眼穆雲陽，拂袖轉身，卻是半個字都不想和這個矮老頭說了。

  但他心中，卻也提起了十分警惕，又暗自有些後悔。

  自己剛剛怎麽腦子一熱，就放這兩個人進來了？
  而且，那個白袍青年的實力，只怕不下於自己了……

  他卻是從始至終都沒有發現，自己的情緒和動作，始終都在被人影響著。

  經此一鬧，免妖的心中，變得越發生氣了。

  他也不管此時的夜幕，漸漸降臨，天色幾乎全黑，在大風大雪中漫步，引領著蘇白兩人，將偌大的木城，全都轉了一個遍。

  這兔妖建城，果然是用了心的。

  四通八達的木城之中，不止有販賣諸多日用品的店鋪，也有著專門釀酒，煉鐵，醫館，和布店。

  甚至，還有著私塾，以及“衙門”。

  “人數一過萬，就有著諸般煩惱，我往日裡，就住在此地，調理城中的秩序，維持著基本的法度。”

  兔三步走著走著，再次拿捏起了氣勢，頗有些王侯顯貴之氣：“為我啟蒙的那位先生，曾經教導我，欲破之，必學之。”

  “我所學為帝王之術！”

  “帝王之術？”

  若非蘇白瞥了自己一眼，穆雲陽幾乎都要放聲大笑。

  傳說之中，不乏有妖族化形之後，開始潛藏，拜入人族宗門修行的事跡。

  可化形之後，拜凡夫俗子，學帝王之術的妖，他還是聞所未聞。

  簡直離譜！
  區區一隻兔妖，也敢有此狂妄之言？

  “你覺得很可笑？”

  兔三面龐上的笑容消失，深深的凝視著穆雲陽，卻反而沒有了怒火。

  “那是你看輕了帝王二字。”

  迎著這一道眼神，穆雲陽心中的笑意，也漸漸褪去。

  但隨後，他還是搖頭道：“大炎七十二關，六百多州，府城數以萬計。”

  “僅一府之地，就已有萬萬之眾，偌大的大炎，人口何止京兆？”

  “然而，敢稱王者，不過八九人，帝者，也僅一人罷了……”

  後面半句話，穆雲陽沒有說出口，但其意思，卻不言而喻了。

  無論是帝，還是王，無論是人族，還是妖族，能夠稱帝稱王者，都是億萬中無一的蓋世人物！
  這區區一隻兔妖，又憑什麽？
  “儒家五問，立志、好學、自省、改過、力行。”

  “我盡力恪守，且深刻踐行。”

  兔三整理了一下衣冠，似乎是在對蘇白兩個人所說，又似乎是對著自己在說：

  “最終，就一定能成！”

  穆雲陽微微一愣，雖然心中對於此妖，並無好感。

  但此時，卻也不禁有著一抹觸動。

  這一隻妖，似乎與他之前所見到的所有妖，都有所不同。

  兔三轉身，看向了蘇白：“道友覺得如何？可笑嗎？”

  “明志且踐行，自然沒有什麽可笑的。”

  蘇白少有的正色道：“有志者，事競成。”

  他以洗罪鼎推演，看到了這一隻兔妖的命運軌跡，自然也能夠知曉，他已經活不過今年。

  一切的雄心壯志，都將煙消雲散。

  可他卻並不覺得好笑。

  能有此想法，且去深刻踐行的生靈，都值得被尊重。

  “一只要做妖王的兔子……”

  穆雲陽心中搖頭，雖然對這一隻兔妖的態度，有所改觀了。

  但他還是覺得，有些難以理解。

  他的心思，也不禁發散開來，卻是想起了之前，那位儒家王道的老儒林青山。

  儒家的東西，都這麽邪性的嗎？
  “有志者，事竟成？”

  兔三聽到這話，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目光之中，也有著一抹感激：“多謝道友之言。”

  他不知道，為何今日自己會對一個初見之人，訴說出自己的心裡話。

  但他此時，卻還是有些難言的暖意。

  卻又有一些悲哀。

  長達兩百年的歲月裡，第二個認同自己的，起碼表面上認同自己的，竟然是一個人。

  而自己所見，所結交，所收留的妖，都把自己當成了一個瘋子。

  “客氣了。”

  蘇白只是笑了笑，轉而看向了面前，這一座佔地不算小，木石鑄造，雖然算不上華美，卻也整潔肅穆的“衙門”。

  “這便是道友的居所嗎？倒真是一座好居所……”

  “今日不知為何話多，卻是在下失禮了，怠慢了道友。”

  忽然間，兔三拍了拍額頭。

  他之前心中起了心思，想著怎麽能將這位同道，拉入自己的麾下。

  再不濟，也做個幕僚？
  眼看他對自家的宅子，也有了一些興趣，立刻就擺了擺手：“請入內一觀。”

  蘇白聞言，也點了點頭。

  他不知這兔妖的招攬想法，不過即便知道了，也不會在意。

  隨著兔三的引領，兩人不疾不徐的走入了，這一間衙門之中。

  剛走過一條長廊，蘇白的眸光，突然間一動。

  面色也變得古怪起來。

  “嗯？”

  穆雲陽循著他的目光看去。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片雪夜之中，雪花籠罩的田地。

  而吸引他目光的，是那一塊田地正中央，一棵賣相極好，青翠欲滴的大青竹。

  這是……

  一頭青竹妖！？(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