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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來》第一百一十二章 強者
提著燈籠的老人,這位禮部祠祭清吏司的郎,那刀客多半是要往南方逃竄,所以要你們在這邊碰頭,到時候我會第一個出手攔阻,死道友不死貧道的事情,我倒是想做,可如今皇帝陛下說不定就盯著咱們呢,所以借給我十顆膽子也不敢做,希望你們兩位,同樣不要讓皇帝陛下失望。」

漢子說完話便大踏步走出江神祠,面向北方的紅燭鎮,乾脆脫去上衣,露出一身雄健肌肉和猙獰的紋身,一條尋常草莽武人絕對不敢紋刻的過肩龍,背部則紋有一頭出林虎。

月色之下,漢子雙臂環胸,不動如山,氣勢高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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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向枕頭驛大門的那條長街上,那名試圖勸說林守一隨她一起返回長春宮的婦人,並沒有遠去,而是挑選了街旁一家酒肆,有年輕貌美的女子掌櫃沽酒,與客人說著粗鄙不堪的葷腥笑話,女子面不改色,她那個畏畏縮縮的丈夫,只是埋頭做事。

這位長春宮的太上長老,身邊坐著當初畫舫上劃船的少女,她是世代賤籍的船家女出身,只是這次得到天大的福緣,被身邊這個師父相中,要被帶去長春宮修行傳說中的仙術。按照這個天上掉下來的師父的說法,少女天賦不錯,估計是世代依水而居的關係,又與沖澹江孽緣糾纏,故而天生親水,屬於有望躋身中五樓的不俗資質。

少女不知道什麼叫中五樓,此時此刻,學她師父一小口喝著烈酒,不是因為怕醉,船家女就沒有不會喝酒的,而是師父身上那種渾然天成的氣度,讓少女不由自主就想要去模仿。

少女輕聲問道:「師父,那少年為何不願隨我們去往長春宮啊?」

真實歲數幾乎接近兩甲子高齡的婦人,淡然一笑,「倒也不能說他不知好歹,只能說緣分未到吧。修行當然是在修力,這就像是建造房子,需要夯實地基,可是決定最終高度有多高,仍是看修心,修到了什麼地步。那個林守一,心性堅定,是個天生修道的好胚子,哪怕不入我長春宮,一樣可以走得很遠。所以你要努力,才有機會在下一次重逢之時,不用再覺得自慚形穢。」

少女嗯了一聲,低頭喝了口酒。

不得不說,這位彷彿青春永駐的婦人,氣度胸襟相當不錯。紅燭鎮第一次迎來震動。

好在氣勢很大,但真正影響到小鎮房屋建築的動靜,其實很小,只是岸上桌椅搖動、河中畫舫晃蕩而已。

婦人臉色微變,「果然是上五樓的練氣士。」

婦人心情沉重,輕聲道:「只希望不要是傳說中的十二樓,或是十一樓的兵家練氣士。」

她對少女說道:「等下我離開之後,不管發生什麼,不要驚慌,留在原地就是了。」

一旦到了他們這個境界的神仙打架,凡人遭殃不說,哪怕知道災禍臨頭,也未必跑得掉。

實在無法想象,如果天下沒有七十二座書院坐鎮一方,沒有三教之外最強勢的兵家修士,不得不先天依附王朝,沒有那麼多山水神祇,幫著王朝君主們盯梢、掣肘山上勢力,那麼這個天下,到底會亂到什麼地步?

她不敢想象。

哪怕婦人自己就是山上的神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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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良來到廊道外的空地,衣袖獵獵,雙手分別按住綠色竹刀和狹刀祥符,大口呼吸了一下,好像沒有了鬥笠的遮蔽天機,沒有了某種刻意為之的壓製,這個男人終於能夠舒展身姿,不用再束手束腳。

阿良似乎不太放心,望向某處,又叮囑道:「你雖是一尊修道有成的陰神,但是大驪如今國勢蒸蒸日上,每座雄關大城,往往陽氣剛烈,先天克制你們這類鬼魅陰物,你可以讓林守一嘗試著煉化那疊符籙裡的幾張純陽符,作為你的通關文牒。」

廊道不遠處,在阿良出聲後,出現一團陰影,有一人緩緩浮現,出現在陳平安四人視野,黑霧繚繞,黑霧繚繞,除了一顆清晰可見的頭顱,五官分明,一雙沒有瞳孔的雪白眼眸,詭異瘮人,高大身形隱隱約約,模模糊糊,如一條入雲蛟龍,見首不見尾。

這尊所謂的陰神點了點頭。

阿良笑道:「那我就把這些孩子交給你了,最少護送到大驪野夫關之後,之後就看他們自己的造化吧。總這麼老母雞護崽子,終究不是個事。千人之諾諾,不如一士之諤諤,我相信你。」

那尊陰神用地地道道的小鎮方言,沙啞開口問道:「前輩,為何願意相信一個來歷不明的陰物?」

阿良樂了,直白道:「看你的面相啊,長得這麼不近人情,一看就是面冷心熱俠義心腸的。」

陰神猶豫了一下,「是因為像前輩嗎?」

阿良給這句話噎得不行,「你這個不人不鬼的王八蛋……說話挺逗啊。」

陰物咧咧嘴,不說話。

李槐早已躲在李寶瓶身後,扯了扯紅棉襖小姑娘的袖子,膽戰心驚道:「寶瓶寶瓶,是鬼,真的是鬼。」

林守一滿臉好奇,但是盡量剋製好奇心,以免太過直接的打量眼神,惹到那尊陰神,《雲上琅琅書》粗略介紹過,陰物成神亦有道,一是憑藉信徒的香火願力,二是寄生於兵家的膽魄之中,三是如練氣士修行,這條道路最為崎嶇難行,但是一旦成勢,陰神魂魄也最為穩固,便是烈日曝曬,罡風吹拂,梵音沐浴等等,都能夠反過來成為砥礪自家修為的捷徑法門。

那尊陰神看了眼陳平安,然後望向躲在最後邊的膽小鬼李槐。

李槐哭喪著臉,「你別一個勁看我啊,看林守一,看陳平安,要不然看阿良也行。」

那尊一路尾隨卻拿捏分寸的奇怪陰神,緩緩散去身影,陰氣森森的廊道隨之恢復正常。

阿良舉目眺望了一眼北邊的遠方,沒有急於離去,嘿嘿笑道:「有點小意外,所以咱們還有點時間可以聊聊,大夥兒有什麼想說的話,趕緊的,麻溜的,阿諛奉承,溜須拍馬,儘管來,以後再見面,就不知道牛年馬月嘍。」

李寶瓶第一個開口,「阿良,如果刀壞了,就不用還我,因為我跟你是朋友!」

阿良開懷而笑,朝小姑娘伸出大拇指,道:「這話暖心窩,我喜歡!可是回頭肯定把祥符原封不動還你,放心好了。」

林守一認真問道:「阿良,我以後的體魄淬鍊,需不需要比純粹武夫,或是練氣士當中的兵家修士,更加堅韌?」

阿良搖頭沉聲道:「不用,有些人適合這麼做,比如我,有些就不適合,比如你,你林守一的修行之路,只能在精深二字上下苦功夫,不可在駁雜二字上浪費氣力。」

已經沒了鬥笠的漢子,這番話說得很嚴肅認真。

志向高遠的冷峻少年輕輕點頭,示意自己明白了。

李槐嘀咕著阿良你一天不吹牛就渾身不舒服,孩子剛要向前走出一步,想著跑到阿良身邊去湊近了說話,卻被神出鬼沒的那尊陰物,一隻手掌重重按在了肩膀上,「不要亂走,阿良前輩實在……太強大了,若非前輩故意為我們留出地盤,僅憑一身凝如實質的氣勢,數丈之內,就能夠讓我這等陰物形神俱滅。何況一場大戰在即,阿良前輩的心神,已經遠在千萬裡之外的北方,不好分心照顧我們這邊。」

李槐愣了愣,大概是這些話太過驚悚荒誕,使得孩子對身旁陰物都沒那麼畏懼了,「你在開玩笑嗎,他是阿良唉?連我也能攆著他打。你該不會是你欠了阿良很多銀子吧?」

這尊幾乎就要凝聚出一點金身苗頭的陰物,笑容僵硬,對著那個口無遮攔的小王八蛋,皮笑肉不笑道:「你能長這麼大,真不容易。」

阿良悠悠然收回些許心神,望向陳平安,李寶瓶,李槐,林守一,突然覺得這場甚至稱不上行走江湖的相逢,儘是一些狗屁倒灶雞毛蒜皮的短暫相聚,臨了感覺還不錯。這個已經儘力壓抑那股向外流瀉氣勢的男人笑道:「好了,差不多了。」

他的氣勢磅礴,如瀑布直墜,他根本無法完全掩蓋起來,之前那頂專門找人特製的竹篾鬥笠,便是為了能夠鎮壓住這股洶湧澎湃的狂躁氣勢。

世間練氣士,隻恨法寶器物增長修為不夠多。

阿良不是這樣。

在那堵長城那邊,他可以無所顧忌,那裡自有沉積了萬年的劍氣劍意,幫忙壓下身上這股兇悍至極的精氣神。

斬殺那名大妖後,先在城牆上刻下了一個字,再通過那座倒懸山,來到這座天下後,阿良便不得不戴著鬥笠「低頭做人」,以免太過耀眼,被天外天的人上人俯瞰人間這條銀河的時候,一眼就捕捉到自己的動向,阿良不是怕打架,而是怕麻煩。

阿良這輩子就沒怕過什麼。

在那座無比蠻夷荒涼的天下,十八位雄踞一方的遠古大妖,阿良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一人仗劍遠遊,深入腹地,與其中十一位,面對面打生打死,最長的一場架,打了足足兩個月,東西縱橫千萬裡,打得最後劍氣長城那邊,不得不出動了四位大劍仙聯袂而去,配合阿良對付六尊大妖。

阿良豪邁笑道:「你們四個,一定要記住,每一個強者的自由,都應該以弱者的自由作為邊界!真正的強者,他的對手,是天地間無形的規矩,世俗力量的強大慣性,是人皆有生老病死的鐵律,是這些看不見的存在。從來沒有一個強者,因為踐踏弱者而強大,必然是遇強則強,愈挫愈勇。」

阿良伸出大拇指,指向自己,「比如我阿良,打完大驪這撥,就要去別的地方,打遍那些個最強者。」

李寶瓶揚起拳頭,神采飛揚,「阿良,好樣的!」

李槐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稀裡嘩啦。

林守一滿臉漲紅,少年的人生,終於有了追趕的目標和方向。

陳平安看著阿良,離別之際,竟是說不出話來。

阿良最後對束髮別玉簪的草鞋少年,眨了眨眼,「小小年紀,心思這麼重,可不好。陳平安,你是翩翩少年郎唉,來,給阿良大爺笑一個。」

陳平安擠出一個笑臉。

「要打就打大的,小魚小蝦沒意思。走了!」

大笑聲中,阿良身形剎那間拔地而起,天空之中,響起一陣陣轟隆隆的炸雷聲響。

雷聲響起一次,高空就隨之出現一團巨大的雲霧。

整座紅燭鎮轟然巨震,揚起一陣遮天蔽日的塵土。

那尊陰神眼神恍惚,站在廊道頂端,仰頭望向那些奇異景象,喃喃道:「實在太強了,不講道理的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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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驪京城。

一位身穿明黃色袞服的中年男子,在司禮監兩大貂寺屏氣凝神的領路下,來到一座祭祀社稷的高台,大驪在東寶瓶洲王朝眼中,屬於未開化的北方蠻子,對於禮樂一事,粗鄙不堪,這其實不算冤枉大驪宋氏。

高台底下,站著一位身材高大的白袍男子,正是從驪珠洞天趕赴京城的大驪軍神,藩王宋長鏡。

宋長鏡與迎面走來的袞服男子,在眉眼之間,依稀有幾分相似。

桀驁不馴如宋長鏡,依然微微低頭,抱拳道:「陛下。」

中年男子見到宋長鏡後,笑著伸手在後者肩頭拍了兩下,欣慰道:「第十境了啊,不錯不錯。不愧是我的弟弟,啥時候躋身第十一境?到時候我親自給你放爆竹,慶祝慶祝,你要是覺得場面不夠大,我可以下旨讓朝野上下一起放爆竹,嗯,如此一來,我可以先偷偷囤積爆竹材料……」

宋長鏡看著眼前這位神遊萬裡的大驪皇帝陛下,有些無奈,換了一個稱呼,「皇兄,是不是可以做正事了?忙完正事,咱們再閑聊?」

中年男子笑著點頭,「哦對,正事要緊,賺錢可以靠後。」

他撂下藩王宋長鏡,獨自走向高台,拾階而上,突然轉頭笑問道:「要不要一起?」

宋長鏡沒好氣道:「不耐煩跟那兩個怪脾氣老頭相處,怕一言不合就打起來。」

男人哈哈大笑,一邊繼續登高,同時扭頭打趣道:「說好了,小打小鬧,我肯定幫你,真要跟他們搏命,我可不幫你。」

宋長鏡收斂笑意,正色問道:「皇兄,這次一定要鬧這麼大?如果我更早一點知道,那人根本就不是什麼風雪廟魏晉,而是一個極有可能十一樓、甚至是十二樓的危險傢夥,我一定會阻攔你擺出這麼大的陣仗。」

男人已經轉過身去,淡然道:「我大驪需要告訴整座東寶瓶洲,十三境之下,皆可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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