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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來》第五百三十五章 天上紙鳶有分別
宮柳島上,秋末時分竟然依舊楊柳依依。

這座島嶼是真境宗的本山,也就是建造祖師堂的山頭。

連同宮柳島在內,整座書簡湖,這一年來一直在大興土木,塵土飛揚,遮天蔽日,財大氣粗的真境宗,聘請了許多墨家機關師、陰陽堪輿家來此勘察地形、確定山根水運,還有農家在內諸家仙師和大批山上匠人來此勞作,用宗主薑尚真的話說,就是別給我節省神仙錢,這兒的每一塊地磚、每一扇窗花、每一座花圃,都得是寶瓶洲最拿得出手的,而那些尤其擅長打造仙家府邸的修士,浩浩蕩蕩數百人,絕大多數都來自桐葉洲,光是僱人乘坐跨洲渡船往返加上真境宗從頭到尾的大包大攬,中土一律在仙家客棧落腳下榻,如此一來,真境宗光是在這件事上所消耗的神仙錢,就能夠讓許多書簡湖舊島嶼門派一夜之間掏空家底。

故而寶瓶洲的所有山上仙家,都知道了第二件事情,真境宗有錢到了令人髮指的地步。

第一件事,當然是真境宗擁有三個半的上五境供奉。

一位名叫酈採的北俱蘆洲女子劍仙,原本有望擔任真境宗宗主的那位玉圭宗老人,玉璞境劉老成,再加上青峽島劉老成這半個玉璞境。

如今劉志茂開始閉關破境。

所以宮柳島周邊一帶的島嶼,最近都已封山。

有兩人沿著楊柳岸緩緩散步,宗主薑尚真,首席供奉劉老成。

薑尚真折下柳條編織成柳環,戴在自己頭上,微笑道:「昔我往矣。對吧,劉老哥。」

劉老成沒有說話。

薑尚真是一個很奇怪的梟雄,手段血腥,很擅長笑裏藏刀,但是極重規矩,這種感覺,不是薑尚真說了什麼,而是這座玉圭宗下宗選址書簡湖,薑尚真的一切所作所為,都在與宗門修士闡述這個道理,當然,薑尚真訂立下來的規矩,不近人情的地方,很多。為此大驪鐵騎駐軍武將關翳然那邊,與真境宗交涉多次,元嬰供奉李芙蕖經常要去將軍府那邊吵架,雙方爭執不下,次次面紅耳赤,拍桌子瞪眼睛,好在吵歸吵,沒動手。不是李芙蕖脾氣有多好,而是薑尚真告誡過這位好似真境宗在外門面的女子供奉,你李芙蕖的命不值錢,真境宗的面子……也不值錢,天底下真正值錢的,只有錢。

薑尚真先前這句有感而發的言語,「昔我往矣」,意思其實很簡單,我既然願意當面與你說破此事,意味著你劉老成當年那樁情愛恩怨,我薑尚真雖然知道,但是你劉老成可以放心,不會有任何噁心你的小動作。

劉老成倒也不客氣,就真的放心了。

至於劉志茂破境成功,真境宗的上五境供奉,也就變成了三個。

因為那個對外宣稱閉關的玉圭宗老人,已經死得不能再死。

當時擺出了四人合力圍殺的架勢,可真正出手的,只有兩人。

劉老成和劉志茂隻負責壓陣,或者說是看戲。

殺雞儆猴。

就在這宮柳島一島之地。

酈采與薑尚真,一人拔劍出鞘,一人祭出柳葉,那位玉圭宗的功勛老人,看到酈采之後,連與薑尚真這個瘋子玉石俱焚的念頭都沒有,可惜想逃沒逃成,於是就死了。

打得半點都不蕩氣迴腸,就連許多宮柳島修士,都只是察覺到一剎那的氣象異樣,然後就天地寂靜,雲淡風輕月兒明。

薑尚真突然說道:「以後遇上神誥宗道士,讓我真境宗子弟放尊重一點,夾著尾巴做人便是,不管對錯,只要交手,被人打死,真境宗一律當做什麼都沒有發生,不小心打死了對方,真境宗祖師堂一律砍下這位英雄好漢的頭顱,由李芙蕖送往神誥宗賠罪。」

劉老成點頭道:「知道了。」

薑尚真笑道:「是不是不太理解?」

劉老成搖搖頭。

不難理解。

樹大招風,眾矢之的。

真境宗在寶瓶洲沒有半點香景國的亡國玉璽。

不過這文景國,可不是覆滅於大驪鐵騎的馬蹄之下,而是一部更早的老黃曆了。

文景國的那位亡國太子爺,似乎也從無復國的想法,這麼多年過去了,始終都沒有下山,如今依舊在山上修道。

而如此一來,文景國哪怕還有些殘餘氣運,事實上等同於徹底斷了國祚。

因為任何一位中五境修士,都不可成為皇帝君主,是人間鐵律。

除了這枚低價購入的玉璽,少年還去看了那棵老杏樹,「帝王木」、「宰相樹」、「將軍杏」,一樹三敕封,白衣少年在那邊駐足,大樹底部空腹,少年蹲在樹洞那邊嘀嘀咕咕了半天。

隨後路途中,得了那枚玉璽的少年,用一個「收藏求全」的理由,又走了趟某座山頭,與一位走扶龍路數的老修士,以一賭一,贏了之後,再以二賭二,又險之又險贏了一局,便繼續全部押註上桌,以四賭四,最後以,可是久久沒有後續。

等到琉璃仙翁已經放棄答案的時候,崔東山笑道:「最好的夫子。」

崔東山停下雙手,緩緩道:「尋常教書匠,可以讓好學生的學問更好,稍好的先生,好學生也教,壞學生也管,願意勸人改錯向善。至於天底下最好的夫子,都是願意對世間無教不知之大惡,寄予最大的耐心和善意。這種人,不管他們人走在哪裏,學塾和書聲其實就在那裏了,有人覺得吵,無所謂,有人聽得進,便是好。」

崔東山微笑道:「所以他們都不是什麼飄搖世道的修補匠,而是世間人心的源頭清泉,流水往下走,經過人人腳邊,故而不高,誰都可以低頭彎腰,掬水而飲。」

崔東山猛然起身,高高舉起手臂,如手持酒杯,白衣少年這一刻,振衣而立,神采飛揚,「人間多有肥甘凝膩物,人人嚮往,自然無錯,理當如此,可口渴之時便有水喝,憑君自取,豈不快哉,豈不幸哉?!」

琉璃仙翁小心翼翼駕駛馬車。

唉。

崔大仙師盡說些讓人摸不著頭腦的怪話。

結果老修士後腦杓挨了一腳,那人罵道:「他娘的你就沒一句馬屁話,沒點掌聲?!」

老修士嚇了一大跳,趕緊開始打腹稿,醞釀措辭。

只是這溜須拍馬的言語,也不是說有就有的啊,何況給崔大仙師這麼一嚇,讓琉璃仙翁絞盡腦汁也沒琢磨出半句合適的好話。

好在身後那人已經說道:「算了,反正你這輩子都沒福氣去落魄山的。」

隨後琉璃仙翁便輕鬆了幾分。

因為馬車周邊,一隻隻摺紙而成的青色鳥雀宛如活物,縈繞飛旋。

不是那一般中五境修士重金購買的黃璽符紙。

而是材質色澤如雨過天晴的「清白符」,據說是道家宗門寶誥專用符紙,極為珍稀昂貴。

老修士也算符籙一脈的半個行家了。

所以還知道天底下最玄妙的符紙,是一種蘊藉聖人真意的青色符紙,沒有確切的名字。

只是這些寶誥清白符,被隨手拿來摺紙做鳥雀。

崔大仙師,真的合適嗎?

你老人家送我幾張當傳家寶也好啊。

老修士心中哀嘆不已。

這一路顛簸流離,其實他真沒落著半點實惠,隻好希望將來哪天,崔大仙師覺得自己好歹沒有功勞,也有一份做牛做馬的苦勞吧。

只是一想到做牛做馬,老修士便心情稍好幾分。

車廂裏邊那個小癡獃,那才是真正的做牛做馬。

崔東山突然說道:「繞路,不去柳家的獅子園了。去見一個可憐人。」

隨後老修士按照崔東山給出的路線,平穩駕車,緩緩南下。

青鸞國這一路,關於柳氏獅子園的傳聞,不少。

士林領袖的柳氏家主,晚節不保,身敗名裂,從原本好似一國文膽存在的清流大家,淪為了文妖一般的醃臢貨色,詩詞文章被貶低得一文不值,都不去說,還有更多的髒水當頭澆下,避無可避,一座青鸞國四大私家園林之一的書香門第,頓時成了藏汙納垢之地,市井坊間的大小書肆,還有許多刊印粗劣的艷情小本,流傳朝野上下。

因此當二子柳清山遊歷歸來,在獅子園舉辦婚宴,迎娶一位籍籍無名的外鄉女子,柳老侍郎沒有見到一個世交好友。

至於「大義滅親」的長子柳清風,早早被柳氏族譜除名,如今官也當得不大,據說是當了個主政漕運疏導的佐官,相較於以前的縣令,官是升了,但是沒有人覺得這種人可以在最重名望清譽的青鸞國,可以走到多高的位置,說不定哪天就連那一身官皮都沒了,而且肯定無人問津,都不是一個值得茶餘飯後多聊幾句的笑話,太沒勁。

再者,如今的青鸞國,蒸蒸日上,國運昌盛。

廟堂,山上,江湖,士林,皆是人才輩出,如雨後春筍一般冒出,一派雲霞蔚然的大好氣象。

例如有一位年僅六歲的孩子,短短一年之間,神童之名,傳遍朝野,在今年的京城中秋燈會上,年幼神童奉詔入京,被皇帝陛下與皇后娘娘召見登樓,孩子被一眼瞧見便心生寵溺的皇后娘娘,親昵地抱在她膝上,皇帝陛下親自考校這位神童的詩詞,要那個孩子按照命題,即興賦詩一首,孩子被皇后抱在懷中,稍作思量,便出口成詩,皇帝陛下龍顏大悅,竟然破格賜給孩子一個「大周正」的官職,這是官員候補,雖未官場正職,卻是正兒壇名士,聲名狼藉。

怎麼做?依舊是柳清風當年教給李寶箴的那三板斧,先吹捧,將那幾人的詩詞文章,說成足夠比肩陪祀聖人,將那幾人的人品吹噓到道德聖人的神壇。

然後有人出來說幾句中允之言,繼而開始悄然蓄勢,開始引領文壇輿論,誘使中立之人由衷厭煩那幾個其實自己都覺得莫名其妙的道德聖人。

最後就更簡單了,你們不是道德無瑕的聖人嗎?那就以隨口胡謅的言語,大肆編排,以私德有虧,攻訐那幾人。這個時候,就輪到江湖、市井發力了,雲遊四方的說書先生,私家書肆掌櫃,開始輪番上陣,當然還有李寶箴自己私底下籠絡的一撥「禦用」文人,開始痛心疾首,仗義執言。到最後,一個個身敗名裂,無形中推波助瀾的老百姓,當真介意真相嗎?可能會有,但註定不多,絕大多數,不就是看個熱鬧?就像柳清風今天這樣,遠遠看著那跳竹馬的熱鬧?

為何要看奢望本就是圖個熱鬧的眾人,要他們去多想?

柳清風就不會。

何況天底下從來沒有不散場的熱鬧。

喧囂過後,便是死寂。

歷來如此。

柳清風笑了笑,自言自語道:「我開了一個好頭啊。」

何況李寶箴很聰明,很容易舉一反三。

柳清風突然停下腳步,對身邊那少年說道:「柳蓑,記住,如果將來有一天,不管是誰來勸你害我,無論是當一枚長線隱蔽擔任棋子,還是比較匆忙的倉促刺殺,你隻管點頭答應,不但答應對方,你還要手段盡出,竭力而為,不需要有任何猶豫和留情。」

少年書童臉色慘白。

頭腦一片空白。

根本不明白自家老爺為何要說這種嚇人言語。

柳清風神色如常,輕聲道:「因為你肯定無法成功的。我將你留在身邊,其實就是害你一次,所以我必須救你一次。省得你為了所謂的道義,白白死了。在此期間,你能夠從我這邊學到多少,積攢人脈,最終爬到什麼位置,都是你自己的本事。至於為何明知如此,還要留你在身邊,就是我有些想知道,你到底能不能成為第二個李寶箴,而且比他要更加聰明,聰明到最終真正的裨益世道。」

少年書童滿臉淚水,是被這個陌生的自家老爺,嚇到的。

柳清風輕聲問道:「記住了沒有?」

少年抹了把眼淚,點頭。

柳清風微笑道:「很好,那麼從現在開始,你就要嘗試去忘了這些。不然你是騙不過李寶箴的。」

片刻之後,柳清風難得有驚訝的時候。

因為一個白衣少年郎向自己走來,但是那位大驪派遣給自己的貼身扈從,從頭到尾都沒有露面。

那少年手中拎著一隻紙鳶,笑容燦爛,「柳清風,我扛著小鋤頭,挖自己的牆腳來了。你跟著那個老王八蛋廝混,沒啥出息的,以後跟我崔東山混吧。再說了,我的是我的,他的還是我的,與他客氣什麼。整個寶瓶洲的南方,數我最大,老王八蛋也管不著。」

柳清風笑道:「這可有點難。」

對方的隱蔽身份,柳清風如今可以翻閱綠波亭所有機密諜報,所以大致猜出一些,哪怕只是明面上的身份,對方其實也足夠說出這些大逆不道的言語。

崔東山將手中紙鳶拋給柳清風,柳清風抓住後,低頭一看,並無絲線,便笑了。

柳清風抬起頭,搖頭道:「你應該知道,我柳清風志不在此,自保一事,自由一物,從來不是我們讀書人追求的。」

崔東山大步前行,歪著腦袋,伸出手:「那你還我。」

柳清風笑道:「當然有人白白送我,是更好,我就收下不還了。」

崔東山嘖嘖道:「柳清風,你再這麼對我的胃口,我可就要幫我家先生代師收徒了啊!」

柳清風笑眯眯問道:「不知崔先生的先生,是何方神聖?」

崔東山站在原地,雙腳不動,肩膀一聳一聳,十分調皮了,笑嘻嘻道:「你早就見過了啊。」

柳清風想了想,「猜不出來。」

崔東山哈哈大笑道:「為表誠意,我就不與你賣關子了,我家先生,正是當年害你牛車落水的那個人。」

柳清風愣了半天,試探性問道:「陳平安?」

崔東山也愣了一下,結果一瞬間,就來到柳清風跟前,輕輕跳起,一巴掌重重打在柳清風腦袋上,打得柳清風一個身形踉蹌,差點跌倒,只聽那人怒罵道:「他娘的小崽兒也敢直呼我先生名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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