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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來》第三百五十七章 雨停
(萬字章節。)

魏羨身披西嶽甘露甲,在得到陳平安首肯後,在魏羨牽製住大半隨軍修士的時候,試圖直搗黃龍,找機會宰了那皇子劉琮,哪怕換命都無所謂。

隋右邊那邊斬殺了草木庵仙師徐桐後,許輕舟哪怕明知劉琮會遷怒整個家族,仍是二話不說,擅自離開這座山頭,返回蜃景城,與擔任征西大將軍的爺爺商量對策。作為大泉王朝名列前茅的將種門庭,又紮根蜃景城數代之久,許氏忌憚大皇子劉琮,卻不至於束手待斃。

坐龍椅的,還是當今陛下劉臻,不是劉琮。真與劉琮撕破了臉皮,大不了許氏就鐵了心投靠二皇子,換一條真蛟扶為龍。

盧白象所處戰場,戰況依然膠著,大泉邊軍這五千死士,不愧是劉琮的麾下嫡系,知道軍法森嚴的厲害,哪怕被殺得肝膽欲裂,眼睜睜看著袍澤一位位死於那人刀下,依舊不惜性命,瘋狂撲殺而去。隱匿暗處的武學宗師和隨軍修士,都看得於心不忍,實在是太慘烈了,一些個鐵石心腸的督軍校尉更是滿臉淚水和雨水,仍然恪盡職守,無論是誰,膽敢怯戰而退者,斬立決!

仙氣縹緲的遊仙詩,興許寫得出山上的神仙風采。

可從沒有任何一首邊塞詩,真正寫得出沙場的血腥殘酷。

埋河水妖從別處山峰墜落在地後,大踏步奔跑而來,筆直而沖,若有樹木阻擋道路,一手拍去。

陳平安看那來者的聲勢,心中有了決斷。

將原本袖中右手雙指間的那張符籙,換成了疊在一起的三張符籙。

當初在碧遊府,鍾魁借了那支小雪錐,作為報答,寫了總計六張符籙給陳平安,其中三張符紙是他自己的,寫了三張符籙可結陣的三才兵符,又稱「鐵騎繞城符」,畫符之前,鍾魁一口浩然氣,筆下有披掛銀甲、身騎白馬的,還可以讓死了道侶的扶乩宗宗主嵇海感恩,所以雖然這一路追殺,藏藏掖掖,沒有祭出鎮門之寶,內心深處,卻對大妖,勢在必得。

玉圭宗掌握那座雲窟福地的薑氏家主,面如冠玉,僅就相貌而言,比他的獨子薑北海還要年輕英俊,此刻他滿臉笑容,顯然給海上那名劍修宰了大妖,讓那桐葉宗祖師算盤落空,他心情極好,畢竟他可沒有攜帶殺力巨大的宗門仙兵。為了好朋友陸舫的劍道,他偷偷去了趟藕花福地,等於是在桐葉洲消失了一甲子,玉圭宗內部,怨言不少。所以才將他推了出來,又想馬兒跑又不給馬吃草,這位薑氏家主可不就要消極怠工?

身穿道袍、頭頂芙蓉冠的太平山真君宋茅,雖然心中略有不悅,但是大是大非拎得很清楚,對方眼高於頂,全然不將自己和太平山放在眼中,有他的底氣在。就是實在想不到,桐葉洲何時出現這樣劍術通天的劍修了?宋茅有些琢磨不透對方的心性和背景,不知道那人為何出劍,是藉機撿漏殺妖證道分功德,還是純粹的路見不平?會不會貪圖那頭大妖一身是寶的屍體?甚至是要全盤收入囊中,不許三人染指分毫?宋茅自然不在乎大妖屍體,只是此次桐葉洲大亂,此妖是明面上的罪魁禍首,與背劍白猿那頭老畜生遙相呼應,才使得桐葉洲中部妖魔橫行,必須要搬回去,讓儒家書院過目,再讓由書院出面,請陰陽家推算天機。

所以宋茅一時間不知如何言語。

那古怪劍修望向桐葉宗祖師,說了兩個字,「不服?」

在整個桐葉宗都威名赫赫的老祖師爺,說了一番暗藏殺機的話語,「這頭大妖最好是留著性命帶回桐葉宗,說不定能問出更大的陰謀來,你見大妖身受重創,一劍殺了,就斷了線索,我們還如何順藤摸瓜、找出幕後主使?不然我們三人,何必追殺如此之遠?好巧不巧,桐葉宗西海如此廣袤,你就剛好出現在大妖逃亡路線上?」

玉圭宗薑氏家主臉上笑意不變,他是從來不嫌熱鬧大的。

宋茅正要說話。

那瞧著不過是位中年男子的陌生劍修,淡然道:「那就乾啊。」

從頭到尾,劍修就說了這麼兩句話。

不服。

就乾。

這哪裡是山上神仙的做派,半山腰那些中五境練氣士,都未必如此粗鄙。底層的江湖武夫還差不多。

宋茅已經來不及當個和事佬。

又是一劍。

只是這次遞向了「不服」的桐葉宗祖師爺。

那位老神仙臉色劇變,一個字都說不出口,趕緊祭出一件煉化千年的本命法寶,是一口得自一座破碎洞天的上古禮樂大鐘,鍾為八音之首,這口煉化後高不過一臂的青銅古鐘,懸在桐葉宗祖師爺的頭頂,古鐘法相高達十數丈,將老人籠罩其中,古鐘外壁篆刻有一篇上古儒家功德聖人的銘文,此刻大如拳頭文字迅速流轉,老人屹立其中,可謂寶相莊嚴。

只是那一道劍氣當頭劈下後,以為最少可以抗衡片刻的老者,卻發現身前古鐘法相,直接被劈裂開來,再不敢有絲毫託大,連人帶本命青銅古鐘一起倒掠出去,為的就是希冀著劍氣在自己倒退千了句什麼來著,素有古風俠氣?

劍修說道:「大妖屍體你們隻管拿走。」

宋茅如釋重負,收劍入鞘後,抱拳道:「謝過劍仙前輩殺妖。」

劍修猶豫片刻,望向三人,問道:「可有人認識一個叫陳平安的年輕人,知不知道他如今身在何處?」

宋茅和桐葉宗老祖師爺皆是迷茫不知。

薑尚真在心中迅速一番權衡,笑道:「我剛好知道。」

劍修問道:「怎麼說?」

薑尚真以心聲告知這位劍術通神的古怪劍修,簡明扼要說了藕花福地的見聞遭遇。

劍修點點頭,不以為然道:「小小福地的天下第一……還算湊合吧。」

薑尚真試探性問道:「前輩是否需要我幫忙看顧一二?」

劍修斜眼,「你配嗎?」

薑尚真無奈苦笑,不再說話。

劍修就此遠去。

與桐葉洲越來越遠。

他左右可懶得給誰當什麼護道人。

等到那名劍修遠離此地,薑尚真嬉皮笑臉道:「果然還是咱們浩然天下更有趣些。」

宋茅好奇問道:「你認識這位大劍仙?」

薑尚真笑而不語。

小心翼翼回到兩人身邊的桐葉宗老修士,冷哼一聲,「此人劍術是高,就是……」

薑尚真幸災樂禍道:「就是如何?」

老修士硬生生將到了嘴邊的話語咽回肚子。

是真怕了那傢夥的出劍,太不講理了。

下一刻,老修士覺得自己真是祖墳冒青煙了。

原來那名劍修已經轉瞬而返,瞥了眼老修士,卻是給姓薑的撂下一句話,「這頭大妖的妖丹歸你了。」

薑尚真抱拳笑道:「晚輩知道如何做。」

劍修左右,再次就此遠離人間。

————

桐葉洲那條破碎龍脈中的別宮中,白猿看到了一位身穿道袍的高大老人。

年輕道士笑容尷尬。

老道人笑問道:「心想事成,開不開心?」

年輕道士苦澀道:「很是意外了。」

坐在鎖龍台上的白猿,雖然做不出年輕道士這種禍亂半洲的陰謀布局,但是修行數千年,眼力還是有的。

觀道觀觀主,那個據說是誰都找不到的東海老道人。

想要進入藕花福地,世人就只能找到那個背負金黃大葫蘆的小道童,一幫貨真價實的陸地神仙,耐著性子與一個小傢夥談買賣。

年輕道士站起身,問道:「老道長來此,是要替天行道,殺我了事?」

老道人譏笑道:「天都塌了,哪來的替天行道。我來此地,是想看看,誰有這膽子和本事,敢覬覦我送出去的那把桐葉傘。」

年輕道士恍然道:「是那把小丫頭隨手撐在手中的油紙傘?」

他嘆息道:「早知道那陳平安與老道長有關係,我可不敢冒犯,自找苦吃不是?」

老道人與年輕道士擦肩而過,一步步拾級走上那座鎖龍台,「我對人間沒有興趣。不殺你。也該讓某些安樂窩裡的人漲漲記性了,不然早忘了那些老骨頭們當年做了什麼。」

年輕道士轉過身,笑著跟在東海觀道的老道人身後,步步登高,「謝老前輩法外開恩。」

有老道人這番話。

他在桐葉洲的謀劃,哪怕提早-泄露,仍可算是成了一半,因禍得福也說不定。

重返蠻荒天下後,最少不用被放逐到那片山脈中去了,給一個瞎子當苦力,年復一年搬動一座座山嶽,放在這裡擱在那邊的,別人覺得好玩,身處其中的大妖,有哪個不覺得生不如死?關鍵是不知怎麼回事,蠻荒天下的那些霸主,似乎從未想過要聯手將這顆大釘子拔出,丟到劍氣長城那邊去。

老道人走到鎖龍台上,瞥了眼如臨大敵的白猿,點點頭,「小畜生還算有點意思,我便順勢而為好了,記得在藕花福地,拿出你的那門背劍術。」

剎那之間,已無仙劍可背的太平山白猿,在鎖龍台上消逝不見。

年輕道士心思急轉,默默推演,嘴上問道:「白猿已經不在,老前輩不如開門見山,想要我做什麼?」

老道人反問道:「你的本心想要做什麼?」

年輕道士坦承道:「說了會死在這鎖龍台,還是不說了。」

老道人有些失望,「我已經給了你機會,你一個真身巔峰、距離十三境只差毫釐的大妖,卻連一個陳平安都不敢殺,所以錯過了一樁天大機緣。當初劍氣長城陳清都,借了陳平安一把佩劍,為的就是將某些因果轉嫁到陳平安的肩上。你要是殺了他,你與蠻荒天下有大功德,我呢,也可以趁機將陳平安收入道觀之中,既可以氣死那個老秀才,也可以讓自己蒲團的位置抬高一大步。」

年輕道士心頭大震。

老道人笑道:「現在晚了。」

年輕道士一跺腳,悔恨不已。

腳下那座古老鎖龍台轟隆隆作響,鎖龍台外邊的漆黑虛空,不斷電閃雷鳴。

老道人說道:「你如果是人,在浩然天下當個縱橫家,前途是不錯的,當個陰陽家嘛,資質不太行。」

年輕道士無奈點頭,「確實如此。」

老道人突然說了一句用意極深的話語,「其實你們這些兩座天下的晚輩,如果生得更早一些,然後能夠僥倖活到今天,很多都可以不差的。」

年輕道士陷入沉思。

老道人雙手負後,伸手一抓,鎖龍台外那些閃電雷鳴,紛紛破開禁製和規矩,竄入鎖龍台內,在老道人手心匯聚一團,最終形成一個拳頭大小的雷電圓球。

這一幕看得年輕道士不得不中止思緒,苦笑不已。

這就是差距了。

甚至與境界高低無關。

老道人將那顆雷電收入袖中,輕聲道:「老秀才很看不起的諸子了一句,「辛苦了。」

朱斂拒絕了陳平安遞來的瓷瓶,說這點傷勢,哪來開筋動骨最合適不過,不用浪費少爺的靈丹妙藥。

然後他瞥了眼已是金身境的隋右邊,這個武瘋子笑問道:「少爺,我也有句話,百思不得其解。」

陳平安點頭道:「說說看。」

朱斂滿身血汙,多處白骨裸露,仍是笑容如常,「『吃一錢後,十一到十,此後停步』,作何解?」

隋右邊猛然起身,殺氣暴漲,卻發現那把癡心劍,陳平安拿走後一直沒有交還給她。

隋右邊死死盯住佝僂老人,「朱斂,你為何不早說?!」

陳平安緩緩道:「應該是說每死一次,我用一顆金精銅錢將你們從畫卷再度請出後,你們未來的最高武道成就,就會從傳說中的武道十一境『武神境』,跌落到第十境。吃了兩顆,就只能成為九境宗師,所謂的山巔境,一般世俗武夫眼中的武道止境。」

隋右邊神色悲愴,殺氣更濃。

既恨朱斂,更恨陳平安,無法抑製。

朱斂笑呵呵道:「明白了,感謝少爺為老奴解惑。」

陳平安突然站起身,徑直走向廟外,「隋右邊,你隨我出門一趟,我有話跟你說。」

廟內隋右邊眼神冰冷。

陳平安仍是沒有回頭,跨過門檻,「一炷香內,你不出門找我,我就把畫卷燒了,你欠我的兩顆金精銅錢,可以不用還。」

隋右邊這才面無表情地走出破廟,快步跟上那個走在山路間的背影。

陳平安在隋右邊跟上後,似乎毫不在乎她會不會暴起殺人,緩緩說道:「心境壞了,以後還練什麼劍?你隋右邊就這點心智,我看你其實根本就不用練劍了,反正有沒有東海老道人的束縛,你都走不到最高處。」

隋右邊手指微動。

陳平安在前邊依然緩緩而行,只是淡然道:「你會死的。你真想死的話,在你死前,我還有話要說給你聽。」

隋右邊默然。

————

一刻鐘後,陳平安和隋右邊一前一後,返回破廟。

隋右邊雖然臉色奇差,但是心境似乎有所好轉,沒了半點殺氣,也無要破廟所有人一起為她武道崩塌而陪葬的瘋狂死志。

兩人再次坐在火堆旁。

陳平安接過裴錢的飯碗和,開始吃今晚的第二碗米飯,馬屁精裴錢還蹲在他旁邊,雙手托著一小罈子醃菜,陳平安環顧四周,笑問道:「你們到了這座陌生天下,有什麼想法嗎?」

四人沉默片刻,盧白象率先開口笑道:「山中何事,松花釀酒,春水煎茶,願得大逍遙。」

朱斂嘿嘿笑道:「世間情動,不過盛夏白瓷梅子湯,碎冰碰壁噹啷響。願得美人心。」

魏羨想了想,說了句符合他開國皇帝身份的話,「殺盡百萬兵,寶劍血猶腥。」

裴錢瞪眼道:「老魏,屁咧,你就不能好好說話?」

魏羨點點頭,「這話是南苑國文人送我的詩句,要是我自己吟詩的話,應該是……大雨嘩嘩下,柴米都漲價。板凳當柴燒,嚇得床兒怕。」

裴錢這才點頭笑道:「老魏,這詩比前邊好多了,我都聽得懂哩。」

魏羨笑納了,嗯了一聲,「當年就有許多大文人說得誠懇,說我確是有些文采天賦的。」

裴錢翻了個大白眼。

隋右邊自顧自道:「願隨夫子天壇上,閑與仙人掃落花。」

陳平安最後身邊的裴錢,笑問道:「就剩下你了。」

裴錢驚訝啊了一聲,羞赧道:「我讀書還不多,如今還不會作詩呢。」

陳平安扒了一大口飯,夾了一筷子醃菜,笑道:「我也沒讓你作詩。」

裴錢哦了一聲,神采飛揚,「那我可就真說了啊,不許生氣,不許罵我!」

陳平安點點頭。

裴錢大聲道:「我想讀最薄的書,吃最貴的菜,罵最壞的人,打最野的狗!」

陳平安差點給米飯噎到。

裴錢見機不妙,覺得大概是志向不夠大,瞥見腳邊的行山杖,趕緊補充道:「要不……再加一個戳最大的馬蜂窩?!」

魏羨板著臉道:「小小年紀,就有如此王霸之志。」

裴錢向那老魏咧嘴而笑,伸出大拇指,「還是老魏你上道!很有眼光哩,難怪能當個皇帝老爺,唉,就是如今窮了些。」

陳平安搖了搖頭,然後也跟著笑了起來。

破廟外邊,雨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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