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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來》第四百六十八章 禦劍去往祖師堂
(嘿,意外不意外。)

青衫背劍的年輕劍客,這次遊歷綵衣國,依舊是走過那片熟悉的低矮山脈,比起當年跟張山峰一起遊歷,好似生機斷絕的鬼蜮之地,如今再無半點陰煞氣息,不說是什麼靈氣充沛的山水形勝之地,終究青山綠水,遠勝往昔。憑著記憶一路前行,終於在夜幕中,來到一處熟悉的古宅,還是有兩座石獅子坐鎮大門,並且略有變化,如今懸掛了春聯,也張貼上了彩繪門神。

敲門過後,耐心等待。

一位上了歲數的老婆婆彎著腰,手持一盞燈籠,有些吃力地打開大門,見著了那個摘下鬥笠、笑臉燦爛的年輕男子,個兒挺高,就是有些瘦,還背著把劍,瞧著像是位遠遊至此的外鄉遊俠兒。

老嫗臉色慘白,大晚上的,委實嚇人。

她盡量不嚇著訪客,畢竟如今宅子已經渡過難關不說,還因禍得福,便無需故意嚇退凡俗夫子了,免得他們被牽連。

老嫗輕聲問道:「這位公子,可是要借宿?」

年輕人笑道:「不但要借宿,還要討酒喝,用一大碗冬筍炒肉做下酒菜。」

老嫗愣了愣,然後一下子就熱淚盈眶,顫聲問道:「可是陳公子?」

來者正是獨自南下的陳平安。

陳平安微笑道:「老嬤嬤如今身體可好?」

老嫗趕緊一把抓住陳平安的手,好像是怕這個大恩人見了面就走,手持燈籠的那隻手輕輕抬起,以乾枯手背擦拭淚水,神色激動道:「怎麼這麼久才來,這都多少年了,我這把身子骨,陳公子再不來,就真撐不住了,還怎麼給恩人下廚燒菜,酒,有,都給陳公子余著呢,這麼多年不來,年年余著,怎麼喝都管夠……」

陳平安將那頂鬥笠夾在腋下,雙手輕輕握住老嫗的手,愧疚道:「老嬤嬤,是我來晚了。」

老嫗趕緊轉頭喊道:「老爺,夫人,陳公子來啦,真的來了。」

當年為了給妻子續命而不惜淪為倀鬼的男子,楊晃,身穿一襲儒衫,與一位神色光彩的婦人快步趕來門口。

夫婦二人,見著了陳平安,就要跪地磕頭。

千言萬語,都無以報答當年大恩。

陳平安想要去阻攔兩人,卻被老嬤嬤死死攥緊手臂,顯然是一定要陳平安受此大禮。

陳平安隻得作罷。

楊晃和妻子鶯鶯站起身。

老嬤嬤這才鬆開手。

楊晃和妻子相視一笑。

曾經的少年郎,好似眨眼功夫,如今竟是一位年輕公子了,就是瞧著有些清瘦憔悴,不過更像一位名副其實的劍仙了,真好。

一行人走入宅子,陳平安自然而然幫著老婆婆關上大門,楊晃和妻子更是會心一笑,給搶了本分事的老嫗還有些埋怨,說這些不用花費幾兩氣力的粗活兒,哪裏需要勞駕陳公子。

老嫗說要去灶房生,是位儒家老修士。陳平安對其唯有敬重,不然也不敢將趙樹下和鸞鸞託付給老人。

看得出來,老儒士對待鸞鸞和趙樹下,確實不負所託。

而且陳平安這些年也有些過意不去,隨著江湖閱歷越來越厚,對於人心的險惡越來越瞭然,就越知道當年的所謂善舉,其實說不定就會給老儒士帶來不小的麻煩。

只要涉足山上修行。

就一樣是身不由己。

不在江湖,就少了許多極有可能涉及生死大事的爭執和較勁,不在山上,即是不幸,因為一輩子無法領略證道長生路途上,那一幅幅光怪陸離的精彩畫卷,無法長壽不逍遙,但何嘗不是一種安穩的幸運。

而且趙鸞的天賦越好,這就意味著老儒士肩上和心頭的負擔越大,如何才能夠不耽誤趙鸞的修行?如何才能夠為趙鸞求來與之資質相符的仙家術法?如何才能夠保證趙鸞安心修道,不用憂愁神仙錢的耗費?

以前,陳平安根本想不到這些。

唯有行過萬裡路,見過百種人千件事,才可以真正知曉當一個「好人」的不容易,對於世間無數苦難,才能夠更多感同身受。

所以在進入綵衣國之前,陳平安就先去了一趟古榆國,找到了那位早已結下死仇的榆木精魅,古榆國的國師大人。

因為擔心這位身居高位的精怪,還會去找那棟古宅的麻煩。當年梳水國那場刺客偷襲,讓陳平安記憶深刻。

到了人家地盤的京城重地,很簡單,陳平安找上門,見了面,三拳撂倒。

打得對方傷勢不輕,最少三十年勤勉修鍊付諸流水。

再問他要不要繼續糾纏不休,有膽子派遣刺客追殺自己。

以書生面貌示人的古榆國國師,當時已經滿臉血汙,倒地不起,說不敢。

畢竟當時兩把飛劍,一口懸停在他眉心處,一口飛劍劍尖直指心口。

陳平安這才離去。

並且故意在古榆國京城大門口外的一座茶水攤子上,陳平安就坐著那裏,等待那位國師的後手。

但是沒有。

陳平安這才去往綵衣國。

陳平安喝了口熱茶,開門見山道:「吳先生,聽說綵衣國有修士想要收取鸞鸞為弟子?」

吳碩文點了點頭,憂心忡忡道:「若是那位大仙師真有心傳授仙法給鸞鸞,我便是再不舍,也不會壞了鸞鸞的機緣,只是這位大仙師之所以執意鸞鸞上山修道,一半是看重鸞鸞的資質,一半……唉,是大仙師的嫡子,一個品行極差的浪蕩子,在綵衣國京城一場宴會上,見著了鸞鸞,算了,這般醃臢事,不提也罷。實在不行,我就帶著鸞鸞和樹下,一起離開寶瓶洲中部,這綵衣國在內十數國,不待了便是。」

陳平安問道:「那座仙家山頭與父子二人的名字分別是?距離胭脂郡有多遠?大致方位是?」

吳碩文雖然疑惑不解,仍是一一說清楚,其中那座朦朧山,距離胭脂郡一千兩百餘裡,當然是徒步而行的山水路途。

陳平安喝過了一碗茶水,起身笑道:「那我就先去趟朦朧山祖師堂,回來再敘,不用太久。」

吳碩文起身搖頭道:「陳公子,不要衝動,此事還需從長計議,朦朧山的護山大陣以攻伐見長,又有一位龍門境神仙坐鎮……」

陳平安神色從容,微笑道:「放心吧,我是去講理的,講不通……就另說。」

有些話,陳平安沒有說出口。

當下能講的道理,一個人不能總憋著,講了再說。例如朦朧山。那些暫時不能講的,余著。比如正陽山,清風城許氏。總有一天,也要像是將一壇老酒從地底下拎出來的。

至於如何講理,他陳平安拳也有,劍也有。

去了那座仙家祖師堂,唯獨不用如何磨嘴皮子。

先前在落魄山竹樓,見過了崔誠所謂的十境武夫風采,也聽過了老人的一個道理,就一句話。

與講理之人飲醇酒,對不講理之人出快拳,這就是你陳平安該有的江湖,練拳不光是用來床上打架的,是要用來跟整個世道較勁的,是要教山上山下遇了拳就與你磕頭!

陳平安對前半句話深以為然,對於後半句,覺得有待商榷。

只是當時在竹樓沒敢這麼講,怕挨揍,那會兒老人是十境巔峰的氣勢,怕老人一個收不住拳,就真給打死了。

吳碩文顯然還是覺得不妥,哪怕眼前這位少年……已經是年輕人的陳平安,當年胭脂郡守城一役,就表現得極其沉穩且出彩,可對方畢竟是一位龍門境老神仙,更是一座門派的掌門,如今更是攀附上了大驪鐵騎,據說下一任國師,是囊中之物,一時間風頭無兩,陳平安一人,如何能夠單槍匹馬,硬闖山門?

江湖上多是拳怕少壯,可是修行路上,就不是如此了。能夠成為龍門境的大修士,除了修為之外,哪個不是老狐狸?沒有靠山?

趙樹下倒是沒太多擔心,大概是覺得教他拳法的陳先生,本事再大都不過分。

而趙鸞甚至比師父吳碩文還要著急,顧不得什麼身份和禮數,快步來到陳平安身邊,扯住他的衣角,紅著眼睛道:「陳先生,不要去!」

陳平安看了看老儒士,再看了看趙鸞,無奈笑道:「我又不是去送死,打不過就會跑的。」

趙鸞一下子就眼淚決堤了,「陳先生方才還說是去講理的。」

陳平安啞口無言,給趙樹下使了個眼色,想讓他幫著安慰趙鸞,不曾想這個愣小子也是個不開竅的,只是嘿嘿笑著,就是站著不挪步。

陳平安嘆息一聲,「那就重新坐下喝茶。」

趙鸞當下淚眼比那座常年水霧瀰漫的朦朧山還要朦朧,「當真?」

陳平安點點頭,她這才鬆開陳平安的衣角,怯生生走回原位坐下。

吳碩文也落座,勸說道:「陳公子,不著急,我就當是帶著兩個孩子遊歷山川。」

陳平安問道:「那吳先生的家族怎麼辦?」

吳碩文說道:「想必一位龍門境修士,還不至於如此厚顏無恥。」

陳平安望向吳碩文。

吳碩文低頭喝茶。

老儒士心中唯有嘆息,他又如何不知道,所謂的遠遊,只是好讓鸞鸞和樹下不用心懷愧疚。

陳平安輕輕放下手中茶杯。

一瞬間。

屋內已經沒了陳平安的身影。

吳碩文手持茶杯,目瞪口呆。

趙鸞和趙樹下更是面面相覷。

只見那一襲青衫已經站在院中,背後長劍已經出鞘,化作一條金色長虹,去往高空,那人腳尖一點,掠上長劍,破開雨幕,禦劍北去。

老儒士回過神後,趕忙喝了口茶水壓壓驚,既然註定攔不住,也就隻好如此了。

趙鸞眼神癡然,光彩照人,她趕緊抹了把眼淚,梨花帶雨,真真動人也。也難怪朦朧山的少山主,會對年紀不大的她一見鍾情。

趙樹下撓撓頭,笑呵呵道:「陳先生也真是的,去人家祖師堂,怎麼跟著急出門買酒似的。」

在一個多雨水的仙家山頭,正午時分,大雨滂沱,使得天地如深夜沉沉。

故而那一抹金色長線從天際盡頭的出現,就顯得極為扎眼,何況還伴隨著轟隆隆如雷鳴的破空聲響。

對朦朧山修士而言,瞎子也好,聾子也罷,都該清楚是有一位劍仙拜訪山頭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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