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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來》第五百四十六章 劍客行事
一位仙風道骨的符籙派老真人。

挨了一刀的雲上城徐杏酒。

遞出一刀卻沒能成功的趙青紈。

加上一個十分多餘的少年,身穿青衫,背著一隻大竹箱。

桓雲說道:「店家不好好當個包袱齋,非要趟這渾水做什麼?見好就收,得利就走,安穩掙錢,才是正道。」

憑藉一件黑色法袍,武峮認得出身份,桓雲當然更認得出來。

不是陳平安不夠謹慎,而是那頭煉山大妖的手段太意外,直接讓白衣神女和青衣神人拉開山水畫卷,讓所有訪山尋寶之人一覽無餘。

不過桓雲也只是猜測眼前少年身份,是那位在雲上城擺攤賣符的包袱齋野修,因為知道自己身份,還敢出手救人,訪山眾人當中,估計也就那位藏頭藏尾古裡古怪的黑袍老者,有這份心氣和本事。

山上修士一旦有了自己的猜測,到底是不是真相,反而沒那麼重要。

陳平安笑道:「山澤野修,山澤野修,可不就是每天忙著跋山涉水,掬清泉而飲,趟渾水而過,有什麼奇怪的?」

徐杏酒突然開口說道:「桓真人,此事還有迴旋餘地。」

桓雲搖搖頭,「在老夫選擇追殺你們的那一刻起,就沒有退路了。徐杏酒,你很聰明,聰明人就不要故意說蠢話了。」

徐杏酒其實對此心知肚明。

桓雲若真是從頭到尾的光風霽月,沒有心存半點私慾貪念,便不會趕來追上他和趙青紈。

有大欲則心窄,心窄到只有一條羊腸小道可以走,只能自己一人佔道而行。

若是就事論事,徐杏酒其實知道自己先前的選擇,也有大錯,在桓雲交出白玉筆管的那一刻,當時自己就不該以最大惡意揣測桓雲,得知方寸物當中仙蛻、法袍兩件至寶憑空消失後,更不該藏掖,應該選擇坦誠相見,若是那時候桓雲將其中曲折解釋一番,興許雙方就不是當下的處境。但其實世事人心,遠沒有這麼簡單明了,自家雲上城許供奉環環相扣的歹毒陷害,讓徐杏酒不單單是風聲鶴唳,事實上桓雲身為他們的護道人,選擇了袖手旁觀,本身就是一種暗藏的殺機,一份隱蔽的殺心,興許就是借刀殺人的手段,許供奉殺他們奪寶,那桓雲便可以黃雀在後,而且雙手乾乾淨淨。

桓雲沒有著急出手。

陳平安便也不著急。

許多事情,許多人,都以為自己腳下沒有了回頭路,其實是有的。

桓雲其實是當下最尷尬的一個,雲上城徐杏酒和趙青紈,當然需要斬草除根,可是如何與這位喜好改頭換面的包袱齋打交道,危機重重,因為桓雲不確定對方的修為高低,甚至連此人是符籙派練氣士,還是那山上最難纏的劍修,桓雲都不確定。一旦確定了,無非是他桓雲身死道消,曉得了對方道行確實是高,或是對方死在自己手上,所有機緣法寶,盡收囊中,該他桓雲福澤深厚一回。

陳平安突然說道:「如果我沒有記錯,你們道家一直在說隻修命,不修性,此是修行第一病。」

桓雲真人笑了笑,「說得輕巧。」

陳平安說道:「正因為誰說都輕巧,做起來才難,做成了,便是懷藏至寶,道德當身。」

性命雙修,萬神圭旨。性命雙修,大功告成之人,便是道家所謂的無縫塔,佛家尊崇的無漏果。

桓雲搖搖頭,「老夫知道你歲數不大,更非道門中人,就莫要與老夫打機鋒,扯那口頭禪了。不如你我二人,說點實在的,就像當初在雲上城集市,買賣一番?」

陳平安也跟著搖頭,「只要你還想要殺掉兩人,咱們這筆買賣就做不成。話都說開了,老真人除了動了貪念起了殺心,又不曾真正釀成禍害,徐杏酒那件方寸物當中的寶物機緣,比得上你桓雲辛苦積攢了一輩子的道心?」

桓雲啞然失笑,嘆了口氣,「怎的,要勸我收手回頭,就靠動動嘴皮子?」

徐杏酒開口說道:「桓真人,我願意取出所有方寸物當中所有寶物,作為買命錢,懇請老真人挑選過後,為我們留下一件,好回去在師父那邊有個交待,而且我可以用祖師堂秘法發重誓,桓真人所作所為,我徐杏酒絕對隻字不提,以後桓真人依舊會是雲上城的座上賓,甚至可以的話,還可以當我們雲上城的掛名供奉。」

徐杏酒已經將那把還是定情信物的袖刀拔出,擦去血跡收入袖中,然後隨便做了包紮,咽下一顆隨身攜帶的雲上城珍藏丹丸。

傷口其實不在後背,在心上。

只不過他徐杏酒不在乎。

陳平安嘆了口氣。

你徐杏酒表現得越聰明,審時度勢識大體,可落在桓雲眼中,就只會是一個更大的潛在隱患。

沒轍。

那自己就換一種方法,風格更加北俱蘆洲。

不然的話,桓雲就要奮起殺人,搏一把壓大贏大了。

兩把尚未完整淬鍊為本命物的飛劍,掠出兩座關鍵氣府,懸停在陳平安一左一右,一縷纖細白虹,一道幽綠光彩。

陳平安說道:「桓雲,還要一錯再錯嗎?」

桓雲雙袖鼓盪,無數張符籙飄蕩而出,結陣護住自己,顫聲道:「是與劉景龍一起在芙蕖國祭劍之人?!」

陳平安問道:「你覺得呢?」

桓雲喟然長嘆,「難怪難怪。」

陳平安轉頭對那徐杏酒說道:「你怎麼說?」

徐杏酒說道:「前輩,我會帶著師妹一起返回雲上城。」

那趙青紈哭喊道:「我不去!徐杏酒,你殺了我吧!」

徐杏酒慘然笑道:「我們都別做傻事,沒什麼過不去的坎,青紈,你要是信我,就跟我離開這裏,我們以前是怎麼樣的,以後還是怎麼樣,我這邊沒有心結,你只要自己解開心結,就什麼都沒有變,甚至可以變得更好。青紈,誰都會做錯事的,別怕,我們有錯就改。」

趙青紈像是走詩的玉鐲,玉鐲當中,螢火點點。一把樣式古樸的樹癭壺,在緩緩汲取靈氣。

都是品相不俗的好物件。

無非是陳平安看不出到底有多好而已。

黃師那個大行囊,之所以顯得大,是背了一樣大物件的緣故,在黃師顛了顛行囊取物的時候,憑藉那些細微的磕磕碰碰聲響,陳平安猜測黃師還是得了一樁很了不起的福緣,除了最大的那件東西,其餘雜亂物件,至少還有七作為一道陣法符籙,久而久之,便有了類似水中火的光景。這般樹癭壺,可以幫著練氣士汲取天地靈氣,同時自行淬鍊成為適宜木屬靈寶的靈氣,不是法寶,可落在某些專心修行木法的練氣士當中,便是法寶也不換的好東西。」

這麼一講,省去他陳平安許多麻煩,這把樹癭壺是絕對不會賣了,至於玉鐲,哪怕要賣也要報出一個天價。

不過陳平安還是問道:「你覺得這鐲子,可以賣多少顆雪花錢?」

桓雲說道:「為何不是幾顆穀雨錢?」

陳平安搖頭道:「老真人果然當不來包袱齋,不曉得數錢的快活。」

桓雲便開出一個價格,兩顆穀雨錢。

哪怕是彩雀府孫清,水龍宗白璧這樣的金丹修士,一顆穀雨錢,都不是什麼小數目。

許多金丹之下的中五境野修,尤其是洞府、觀海兩境修士,可能除了本命物不提,身上都積攢不出一顆穀雨錢的家當。便是有錢的山澤野修,輕易不會在自己身上帶著幾顆穀雨錢亂跑,多是留些小暑錢,以備不時之需,真要有用錢的地方,反正小暑錢的折算換取雪花錢,很簡單,世間任何一座仙家渡口都可以。

陳平安笑道:「老真人,好眼光。」

桓雲神色蕭索,「好眼光,不濟事。到底是比不得劍仙風流。」

陳平安說道:「老真人你這見不得別人好的脾氣,得改改。」

桓雲冷笑道:「一位劍仙的道理,我桓雲小小金丹,豈敢不聽。」

陳平安瞥了他一眼,說道:「就怕有些道理,你桓雲好不容易聽進去,也接不住。」

桓雲沉默下去。

陳平安卻笑道:「不過我比老真人好一些,最愛聽人心平氣和講道理,老真人,不如咱們聊一聊符籙一道的學問,切磋切磋,共同受益嘛。」

桓雲望向這人,真是一個性情難料的傢夥,委實是坐立難安,心中不痛快,讓這位老真人忍不住譏諷道:「不如我將幾本符籙秘笈直接拿出來?放在桌上,攤開來,陳劍仙說需要翻頁了,我便翻頁?」

陳平安置若罔聞,只是收起了玉鐲和樹癭壺,小心翼翼放入竹箱當中,然後笑呵呵從竹箱中打開一隻包裹,取出一物,重重拍在桌上。

是一塊從山巔道觀地面扒來的青磚。

桓雲便開始閉目養神。

這塊青磚,說不定可以被尋常仙家山頭當鎮宅之寶了。

陳平安想了想,取出筆墨紙,開始以工筆細緻描繪那座仙府遺址的建築樣式,尤其是那座白玉拱橋。

唯獨那座山頂道觀,不會去隨隨便便畫在紙上。

陳平安畫完兩張紙後,說道:「老真人,幫個忙?畫一畫後山那幾座大的建築?」

桓雲忍著怒氣,從方寸物當中取出筆紙,開始作畫。

陳平安站起身,繞過石桌,看著那位老真人提筆作畫,感慨道:「是要比我畫得好些,不愧是符籙派高人。」

桓雲剛要停筆。

那人便要抬手。

桓雲隻得繼續繪畫。

沒辦法,那人嘴上說著恭維話,但是手中拎著一塊青磚。

第二天。

那擱放在私宅院子當中的仙府藻井一物,雲上城沈震澤一定要買走。

這位金丹城主好像勢在必得,言辭誠懇,說他沈震澤就算砸鍋賣鐵,也要買下這件可以穩固山水氣運的仙家重寶,以雲上城某條街的所有宅邸鋪子抵帳都行。

陳平安沒有立即答應下來。

桓雲對於這口價值連城的藻井,其實也有想法。

只是不敢開口。

沈震澤還想著讓桓雲幫忙求情,只是桓雲一想到那傢夥手中的青磚,就頭疼不已,便婉拒了沈震澤。

當時沈震澤氣笑道:「好你個桓老真人,該不會是想要與我爭一爭此物吧?」

桓雲也沒覺得有什麼好難為情的,乾脆利落道:「機緣難得,各憑本事。」

沈震澤無可奈何,只能說此物既然都在雲上城宅邸落了地,就該留在雲上城紮根。

桓雲笑道:「慢走不送。」

沈震澤氣呼呼離去。

陳平安又跑了趟雲上城之外的集市,當起了包袱齋,不過這一次隻兜售符籙,不賣其它。

雙手籠袖蹲在路邊,也不吆喝,反正有人詢問就回答一二。

先前在山水邸報上看到的那個消息,野修黃希要與武夫綉娘在砥礪山一戰,再等兩天就要拉開序幕。

陳平安當然不會錯過。

昨天桓雲離開後,陳平安便開始仔細盤算訪山尋寶的收成。

除了那些道觀供奉神像的碎木。

道觀青磚,三十六塊。

碧綠琉璃瓦,總計一百二十二片。

養劍葫內的綠竹葉尖滴水。

當然還有茫茫多的竹葉和竹枝。

暫時還溫養收藏在養劍葫內的一團破碎劍氣。

以及那本最後得到手的書籍,陳平安尚未翻閱。

黃師先後兩次贈送的的四樣東西,銅鏡,齋戒牌,玉鐲,樹癭壺。

其實還要算上涼亭那股被收入法袍當中的濃鬱靈氣。

以及又多走了一趟光陰長河。

老真人桓雲其實在今天清晨時分,就將那個稚童託付給沈震澤,讓一位客卿悄悄送回自己山頭。

陳平安當然不會阻攔。

不先有安心,如何靜心修心。

亥時人定,是道家講究的清凈境地。

就像那佛家的燒頭香,其實處處時時都是的。

陳平安突然笑著抬起頭,打了聲招呼。

徐杏酒蹲在攤子對面,可是千言萬語,都不曉得如何開口。

陳平安問道:「還好?」

徐杏酒笑容燦爛,「還好。」

陳平安點頭道:「那就好。」

徐杏酒問道:「我能與前輩買些符籙嗎?」

陳平安說道:「當然,來者是客,不過一張符籙該是多少錢,便是多少錢,你先前得到的那件寶物,就別拿出來了,反正我這兒不收。」

徐杏酒臉色尷尬。

他其實身上確實帶著寶物,而且還是兩件,至於神仙錢,一顆也無。失策了。

昨夜與趙青紈談心之後,都覺得應該交出各自寶物,當做謝禮。

陳平安笑道:「吃不上你們的喜酒了,你要心裏邊愧疚,就當那件寶物,是我送你們的紅包。」

徐杏酒說道:「那我就不耽誤前輩做買賣了。」

陳平安揮揮手,「真要謝我,幫我拉些兜裡錢多的冤大頭過來。」

徐杏酒苦笑道:「晚輩試試看。」

陳平安笑道:「開玩笑的話也信?昧良心的事情,能不做就不做。」

徐杏酒怔怔無言。

陳平安揉了揉額頭,「我就是隨口一說,你別老是這麼上心,累也不累?」

徐杏酒卻說道:「我觀前輩言行,處處契合大道。」

陳平安差點就要滿頭汗水,「我家山門暫時不收弟子。」

徐杏酒莫名其妙,仍是畢恭畢敬告辭離去。

好一位劍仙前輩,言語之中,儘是玄機。

在街道遠處,有一位亭亭玉立的年輕女子,不敢來見那包袱齋。

陳平安抬頭望去,笑著點頭。

趙青紈施了一個萬福。

徐杏酒牽著她的手,趙青紈低著頭。

徐杏酒看著她,輕輕說著話。

陳平安雙手籠袖,看著有些熟悉的這一幕,便覺得好像人心雖有反覆,可到底還有山水重逢,真是再好不過了。

就是自家包袱齋的生意,大不如前,有些美中不足。

一天下來,隻賣出去幾張符籙,小掙三十顆雪花錢。

到了那座許供奉留下的宅邸。

陳平安蹲在院子裏,正仔細擦拭那口斜靠牆壁的藻井,時不時朝藻井呵一口霧氣,差不多都要腦袋貼在藻井上邊了。

看得一旁桓雲臉色古怪。

這真是一位能夠與那劉景龍結伴遊歷山河的劍仙?

桓雲終於開口問道:「為何要我以符紙傳信彩雀府祖師堂?要那孫清武峮前來觀看此物?」

陳平安背對這位老真人,說道:「如果在你心中,徐杏酒趙青紈是意外,那麼彩雀府孫清三人,也算意外,而且是很容易招徠災殃的意外。既然你這麼認為了,我便想試試看,能否一邊掙大錢,一邊將意外變為好事。無論最後藻井賣不賣給彩雀府,孫清等人都該惦念你桓雲的這份香火情。而且你都說了,那孫清,尤其是她弟子柳瑰寶,都是聰明且爽快之人,那就更值得你我試試看。」

桓雲問道:「為何要如此幫我?」

陳平安以袖子輕輕擦拭藻井那些精美圖案,始終沒有轉頭,緩緩道:「我是幫那個幫我開門大吉的老先生。」

桓雲嘆息一聲,「心關難過。」

陳平安笑道:「山下的市井坊間,年關難過年年過。」

桓雲開始沉默不語。

陳平安說道:「水龍宗白璧那邊,我幫不上忙,大宗子弟,我一個小小野修包袱齋,見著了就要心虛犯怵。」

桓雲說道:「對方如今其實也頭疼,我可以找個機會,與白璧悄悄見一面,可以擺平這個隱患。」

畢竟許供奉陷害徐杏酒兩人一事,彩雀府孫清,水龍宗白璧,看似什麼都不知道,實則什麼都知道。

不知道的,只是後邊事。

也虧得她們這兩位金丹不知道。

而只是被眼前這位年輕劍仙知曉了。

陳平安說道:「我覺得可以讓水龍宗的大修士,先來找你桓雲不遲,這樣的人情,才是白璧這種人眼中的真正人情。不然你提防我多嘴,我擔心你泄密,到最後還不是一有機會就要做掉對方,圖個乾淨利落,一了百了?我相信你只要最近在雲上城滯留,露幾次面,或是去北亭國、水霄國遊覽山水,水龍宗總會主動找上門的,比起你跟白璧關起門來鬼祟議事,肯定要好。」

桓雲愣了一下,笑道:「如此最好。」

第二天拂曉時分,彩雀府孫清就帶著她弟子柳瑰寶,一起登門拜訪雲上城。

沈震澤差點跳腳罵娘,只是沒法子,當時兩艘符舟入城的時候,由於山水禁製和護身大陣的關係,那口巨大藻井不得已露出了片刻真容。

相信是集市那邊有彩雀府的秘密棋子,立即就傳信給了桃花渡。

這很正常,雲上城一樣在桃花渡那邊有安插隱秘棋子。

沈震澤還不至於心眼小到直接不讓孫清進城。

不過他也厚著臉皮來到那棟宅邸。

如果孫清出價比自己更高,沈震澤買不起藻井,往死裡抬價還不會?又不用老子花一顆神仙錢。

到時候孫清一氣之下不買了,自己大不了就當真砸鍋賣鐵,甚至沈震澤都可以直接劃出一大塊雲上城地皮,若是這還不夠,那就賒帳,或是死皮賴臉與桓雲借一筆穀雨錢。

在院子裏,陳平安看著臉色鐵青的孫清,與悠哉悠哉抬價的沈震澤。

關於這口藻井的價值,桓雲也吃不準,隻說定價八十顆穀雨錢,肯定不過分。

陳平安板著臉,略帶一絲無辜和些許無奈。

其實差點沒忍住向沈震澤豎起大拇指。

沈震澤已經喊價喊到了八十六顆穀雨錢。

照這架勢,沈震澤能從早喊到晚,加價喊到一千顆。

孫清冷聲道:「沈震澤,差不多就可以了啊!」

沈震澤微笑道:「孫府主這是打算忍痛割愛了?那我可要替雲上城感謝孫府主了。」

柳瑰寶一直沒說話。

院子裏還有兩個跟隨沈震澤一起來的年輕男女。

都是熟人。

徐杏酒和趙青紈。

柳瑰寶對那個今天沒有背劍的黑袍人,沒有太多好奇,山上高人多怪事更多嘛,再說了摘掉那張老人麵皮後,長得也不算多好看,看嘛看,沒啥看頭。

她對徐杏酒和趙青紈,反而多有悄悄的打量,試圖找出些蛛絲馬跡來。

難不成桓雲老真人當初冷眼旁觀,故意對那位雲上城許供奉的所作所為,視而不見,其實是胸有成竹?而不是那借刀殺人的伎倆,想要護住名聲,得手寶物,最終一舉兩得?若真是如此,這個桓雲老真人,還真有些讓她刮目相看了。

陳平安其實內心深處,還是希望將那口藻井賣給彩雀府。

孫道人雖然已經離開這座浩然天下,但是從孫道人的言行當中,陳平安明顯看出對於柳瑰寶,孫道人其實頗為惋惜,雖說以「道不契合」四個字蓋棺定論,沒有收少女為弟子,可依舊贈送了那部道書。對於陳平安而言,反正無法一直帶著這麼大一塊「磨盤」行走山水,還不如順水推舟,賣給彩雀府,畢竟孫道人送了那麼多機緣給自己,陳平安覺得自己總得做點什麼,作為報答,才能安心。

哪怕可能這輩子,雙方都不會再見面。

除非陳平安哪天真的成為了飛升境的大劍仙,才有機會去那座青冥天下走一遭。

有些可做可不做的事情,做了,會讓自己心安些,那就不用猶豫了。

反正也沒耽誤掙錢。

孫清突然以心聲與陳平安言語,「陳公子,三十顆穀雨錢,我再送你一件咫尺物,如何?!成不成,給句痛快話,不答應,我孫清馬上就走!隻管放心,你陳公子還是咱們彩雀府的貴客,我孫清從不拐彎抹角說那客套話!」

那件咫尺物當然無比珍稀,可是對於孫清這位彩雀府府主來說,眼前這口能夠穩固山水氣運的藻井,才是最珍貴的至寶。

陳平安顯然十分意外。

陳平安猶豫了一下,說道:「那就三十顆穀雨錢,咫尺物你自己留著,其餘穀雨錢,先欠著,那件咫尺物在山上一般價值多少,以後孫府主就還我多少顆穀雨錢。」

孫清竟然拒絕了,「咫尺物對我而言,暫時就是雞肋,甚至以後百年幾百年都是如此,但是彩雀府掙來的每一顆穀雨錢,武峮,柳瑰寶,那麼多修士,個個都需要這神仙錢,我孫清不能耽誤了她們的修行。所以陳公子,你就說,賣還是不賣吧?!再者,那件咫尺物,是我莫名其妙得來的,而且不曾關門,我剛要將其小煉,便得到了桓老真人的密信,所以便抹去了那些禁製,陳公子拿去就能使用。」

最後孫清大大咧咧道:「買賣不成仁義在,貴客還是貴客,可到時候陳公子下次到了咱們彩雀府,是喝尋常茶水,還是那小玄壁,就不好說了。」

陳平安忍著笑,以心聲漣漪回復道:「那就這麼談妥了,三十顆穀雨錢,外加一件咫尺物。」

孫清直接開口大笑道:「成交!」

毫不掩飾自己已經與這位陳公子做成了買賣。

沈震澤有些遺憾,卻也還好。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孫清轉頭對沈震澤說道:「不管如何,寶物是在雲上城被我買到手的,就當是我孫清自己欠你一個人情。」

沈震澤笑著點頭。

帶著徐杏酒和趙青紈一起禦風離去。

桓雲贈送了彩雀府一艘符舟。

孫清沒有拒絕,大方收下。

不然還要她扛著那藻井禦風遠遊?像話嗎?天底下有這樣不要臉的修士?

然後孫清瞥了眼藻井,再轉頭望向那位姓陳的年輕劍仙。

孫清很快釋然,心想對方應該是自己便有那咫尺物的關係了。

陳平安對猜出她的心思,報以微微一笑,十分鎮定。

孫清其實有些愧疚。

他娘的老娘豈不是又欠對方一個天大人情,對方本身就有咫尺物,如此一來,自己那還沒捂熱就要送出的咫尺物,其實就沒那麼值錢了,這讓孫清有些無奈,算了,反正是劉景龍的朋友,自己與他客氣個屁。

桓雲識趣離開。

孫清交了那枚令牌咫尺物,以及三十顆穀雨錢。

便帶著柳瑰寶與那口藻井,乘坐符舟離開雲上城。

這位彩雀府府主,笑得合不攏嘴,到了符舟之上便開始飲酒,不忘低頭望去,對那桓雲大聲笑道:「桓真人,雲上城這兒無甚意思,巴掌大小的地兒,東邊放個屁西邊都能聽到響聲,所以有空還是來咱們彩雀府做客,當個供奉,那就更好了!」

沈震澤笑罵道:「放你的屁,桓真人已經是我雲上城的記名供奉了!」

桓雲笑著搖了搖頭。

不過心情還不錯。

陳平安站在院子裏,多出一件咫尺物後,好似解了燃眉之急,便開始螞蟻搬家,將所有新老物件,重新分門別類。

一炷香後,桓雲去而復還。

陳平安已經坐在了假山之巔的涼亭內,正歪著腦袋,側耳聆聽那兩枚穀雨錢相互敲擊的聲響。

桓雲坐在對面,笑著感慨了一句,「室小乾坤大,寸心天地寬,以前總覺得很懂,如今才知道不太懂。」

陳平安依舊在那邊敲擊穀雨錢,嗯了一聲,隨口說道:「知道自己不知道,就是有點知道了。」

其實與一位精通符籙的道門金丹地仙「說大道理」,陳平安還是有些心虛的,不過沒關係,很多言語,跟自己學生崔東山借來用一用便是。

桓雲笑道:「若是信得過,我便要去遊覽北亭國山河了。」

陳平安收起兩顆穀雨錢,坐直身體,說道:「預祝老先生度過心關。」

桓雲說道:「還早,什麼時候我能夠明明白白與沈震澤說起此事,與那兩個晚輩誠心誠意道一聲歉,才是真正沒了心結。」

陳平安笑著點頭,「老先生風采如舊。」

桓雲站起身,打了個稽首,「道友保重。」

陳平安站起身,抱拳道:「保重。」

桓雲禦風而去。

桌上卻留下了一件符紙方寸物。

陳平安收了起來,隻當是暫為保管。

連打開都不會打開。

陳平安接下來便開始仔細盤算,煉化那件木屬本命物所需的其它天材地寶了。

其實當初離開落魄山趕赴北俱蘆洲之前,崔東山就幫忙給出了一份清單,金、木、火各有不同,並且明言這些只是煉化不同本命物的入門物,屬於有了就不會錯的,可還遠遠不夠,畢竟天底下的五行本命物,幾乎每一件都有自己的講究,需要先生得到機緣之後,自己去小心摸索探究,才能夠真正煉化成功。

陳平安沒有著急離開雲上城。

反正去往龍宮洞天的渡船,會在雲上城停留。

每天除了修行之外,陳平安還是會去集市當個包袱齋。

這天陳平安見著了一個熟人,金山。

這位野修漢子見著了陳平安,立差點就要跪地磕頭,被陳平安攔阻下來,最後兩人一起蹲在攤子這邊。

漢子將那些沒有派上用場的攻伐符籙,以及僅剩一張靈氣尚未殆盡的馱碑符,打算一起還給這位前輩。

陳平安卻沒有收下,搖頭說道:「你都留著吧,又不值幾個錢。」

漢子死活不肯,還有些哽咽。

一場本以為沒有太大危險的訪山尋寶,那麼多境界高的,可到最後才活下來幾個?

漢子覺得做人得講一講良心。

所以這才非要跑一趟雲上城,碰碰看運氣,看自己這個殺豬的,能不能再見一面那位「兩個他娘的」。

陳平安便收下了符籙。

陳平安笑著說道:「等到收攤,咱哥倆喝酒去?」

漢子笑道:「前輩,我來結帳,成不成?」

陳平安點頭說道:「成也成,就是喝不上好酒了。」

漢子咧嘴一笑,是這個理兒。

漢子最後請那位前輩喝了頓酒,還是稍稍打腫臉充胖子了一回,不過這筆錢,花得他毫不心疼。

雲上城有自家的仙家小渡船往來。

漢子花了一顆雪花錢,在渡口坐上渡船後,與那位前輩抱拳告別,前輩還是那般客氣好說話,竟是也抱拳相送。

渡船緩緩遠去。

在先前喝酒過後,來渡口的路上,前輩便又將那些符籙還給了他,他隻得小心翼翼藏在袖中。

還告訴他趕緊返鄉,如今雲上城附近還是不太平的。

漢子哪敢不當真。

先前喝酒,與前輩聊了好些有的沒的,什麼他那媳婦可賢惠,持家有道,還有兩個孩子,雖然歲數還不大,但都有出息,是那讀書種子,將來都考個秀才舉人肯定不難……

漢子這會兒酒醒了,便愈發無地自容,摔了自己一耳光。

下了船之後,在僻靜處,漢子想要將那些符籙藏在靴子裏邊,留在袖子裏,還是有些不放心。

不曾想這一掏出來,才發現裏邊原來夾雜有兩張金色材質的符籙,根本不是先前的黃紙材質。

漢子獃獃站在原地。

沒來由想起那位前輩喝酒時說的一句話。

「劍客行事,只求痛快,不講道理。」(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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