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心巡天》第52章 星月原
田間,老人正在翻土。這活兒並不很急切,每天翻弄一部分就行,來春時播種會更方便。
身子骨在家裏也是銹著,倒不如出來動動。
田壟上走來一個面貌清秀的少年。
這少年生得眉眼清澈,氣質極好。
只是神態……有些鬼祟。
「老丈,我向您打聽個事……」
不過佛宗聖地所屬,民風淳厚。老人倒並沒什麼不好的揣測。
隻慢悠悠地把土塊敲碎,笑容慈祥:「什麼事?」
這少年自然便是薑望了,提及苦覺的名字時,還左右看了看,可見黃臉老僧給他造成的陰影之大。
小意地問道:「苦覺大師近日可回了佛土,老丈知否?」
老人搖搖頭:「不曾聽說。」
妥了!
那苦覺老和尚實力強大,德高望重(他自稱)。此等高僧大德若在寺中,信眾不會不知道。畢竟佛宗的高僧,可是經常需要做功德的。
懸空寺又是偏苦行的,常有高僧在田間勞作,與信眾之中沒什麼距離。
薑望放下心來,腰桿也直了,氣色也從容了:「謝過老丈!」
有禮貌地道別之後,便徑往懸空寺山門而去。
老丈在原地繼續翻土,只是難免生起些疑惑——
聖寺裡有苦覺大師嗎?是沒聽說過啊。聽起來像與方丈同輩哩!
……
……
顯現在世俗間的山門,只是懸空寺的一部分,通常稱之為外山。
懸空寺這樣的宗門,自有專門接待修行者的知客僧。
那些世家名門出身的,到哪裏拜訪,都要著人提前遞上名帖。
上書家門、名爵。
薑望倒還沒有那般講究,但也依足了禮節,向知客僧表明身份。
畢竟他是來拜訪,而不是來踢館的。
「青羊薑望,受人之託,前來拜山。還請……」
薑望這邊對著懸空寺的知客僧,正像模像樣的在走流程呢,一個和尚慢悠悠的從旁邊走過去。
忽然停步,往回退,驚喜的聲音響起,把薑望嚇了個哆嗦,話茬子都忘了扔到哪裏去了。
「凈深小師弟!」
薑望頭皮發麻。
回身一看,那和尚生得眉清目秀,僧衣乾乾淨淨,頭皮都鋥光發亮,正是青羊鎮就見過的「老熟人」了……
智者千慮,必有一失啊!
千算萬算,居然漏了凈禮和尚!
但薑望很快發現,他豈止一失?
因為凈禮和尚已經轉頭高興地大喊起來:「師父!凈深小師弟回來啦!」
聲音灌注道元,在山門間傳得很廣。
嗖!
風聲吹過。
「哪兒呢,哪兒呢?」
聲音先到,黃臉老和尚後腳才落下,一眼便瞧到了表情僵硬的薑望。
「好徒兒!」
他贊道:「你這不是自投羅……自己想清楚了嘛!」
「頓悟啦?」苦覺咧嘴笑了,露出一口不怎麼白的牙齒,又點頭表示肯定:「我就說你有慧根!」
凈禮和尚則充滿感情地看著他:「在臨淄那等渾濁之地,小師弟一定吃了不少苦吧?都有些憔悴了……」
那知客僧愣愣地打量著薑望,心想這就是凈禮大師那位傳說中的師弟嗎?怎的還沒有剃度的?
薑望:……
我遇到你們,能不憔悴嗎?
「兩位大師。」薑望深吸一口氣:「我想你們是誤會了。」
「不誤會,不誤會,都是一家人。師父懂你。」苦覺笑得合不攏嘴,伸手便來牽他。
薑望連忙避讓,但完全失敗了。道元剛剛開始湧動,手已經被抓住。道元衝撞,卻如撞上鐵壁,根本無法動搖分毫。
瞧上去倒像是他主動讓「師父」牽住自己。
場面相當和諧。
凈禮和尚在一旁嘻嘻笑道:「小師弟可算迷途知返,回山門享福哩!」
苦覺已經牽著他往裏走:「走,為師帶你去認認門!」
薑望心中暗驚。他愈是強大,卻愈發能認識到苦覺的強大。今日之薑望,比當日在青羊鎮的薑望,強出不知多少。可是在苦覺面前,卻依然沒有掙扎之力!
等等,認什麼門?
他反應過來,連聲道:「大師,大師,您聽我說。」
「嘿,你還挺認生!」苦覺為了表示自己的親切,還故意擠了擠眉,又佯怒道:「還叫大師呢?」
凈禮也跟著道:「該叫師父啦。」
說罷,他自己美滋滋的笑了:「然後叫師兄!」
跟這一老一小兩個和尚是掰扯不清楚的。
薑望無奈之下,運轉道元,洪聲喊道:「受觀衍大師之託,大齊青羊鎮男、四品青牌捕頭薑望,前來拜山!」
他說出自己的此行目的,想引出能壓得住苦覺老和尚的人物。同時點明自己在齊國的官爵,表示咱是有後台的,在齊國混得很好,想讓老和尚小和尚都死了心。
聲震山門。
凈禮和尚是自己人,大喊大叫沒事。薑望這樣一吵,倒有些挑釁意味了。
只不過這會沒人在意這些。
「什麼衍來著?」苦覺轉過頭,去問自己的乖乖大弟子。
凈禮和尚老老實實道:「好像是觀……」
「什麼觀來著?」苦覺又來問薑望:「好徒兒,看到師父你很高興,但不要口不擇言啊。」
他們倆倒是都不在意薑望的名爵,但對他口中的那位大師很是敏感。
無他,觀衍的輩分實在太高了!
懸空寺現行的字輩是「度行定止觀意心,悲苦凈空皆法緣」。
「觀」字輩比「苦」字輩還高了四輩!
這時一個聽起來就讓人覺得發愁的聲音,響在眾人耳邊。
「把薑施主請進山門。」
聲音的主人這樣吩咐道。
首先「薑施主」這個稱呼,說明他並不認可苦覺單方面的收徒。然後一個「請」字,表明了態度,不可強迫。
除了苦命方丈,也沒誰能勸得動收徒心切的苦覺和尚了。
而他說的山門,當然是懸空寺真正所在。
方丈師兄發話了,苦覺只能放開薑望的手,但表情仍然不太爽利。
「唉,乖徒兒,你這次來真是有事啊?不是專門來看師父的?」
「我確實是受人之託。」薑望無奈道:「還有,苦覺大師,請不要再叫我徒兒。」
「徒兒等會說話須熟思些。」
黃臉老僧自動忽略了他的後半句,撇撇嘴道:「那些禿驢挺麻煩的,尤其一個叫苦病的,更是從小就討人嫌。不過你別怕。」
他拍拍胸膛:「為師護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