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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心巡天》第134章 見過
不贖城的人,還真是有一脈相承的特性。

從魁山到凰今默,說話間都有一種找茬的腔調。

也不知是他們風格如此,還是對自己有意見……

被這樣一位執掌此地生殺權柄的強者,用冷肅的眼神注視著,不可能完全沒有壓力。

但薑望依然坐得筆直,神色也依然從容:「祝師兄當然有他自己的謝意,只是我作為祝師兄的朋友,有對朋友的牽掛。對於那些落在祝師兄身上的善意,也有我微薄的感念。」

「不錯。」凰今默靜靜地看了他一會,點頭道:「莊國三千裡山河,祝唯我唯獨記得一個薑望,你果然是與旁人不同。」

莊國現在是四千裡山河……薑望心中想著,卻沒有糾正,

大約這就是凰今默的讚美了,雖然怎麼聽怎麼都更像是在肯定祝唯我……

「君上謬讚了。」薑望道:「不知祝師兄他現在身在何處?如果今天不方便的話,我改日再來拜訪。」

「他現時在很遠的地方,還需要一點時間才能過來。」凰今默坐在她的華貴大椅上,塗著黑色蔻丹的指甲輕叩扶手,聲音裡有一種孤冷的威嚴。

同樣是氣質冷艷的女子,她與李鳳堯不同。

凰今默更有威嚴,也更有孤獨感。

李鳳堯卻是更冷一些,也更見驕傲。

凰今默是寒夜一般的冷,冷而幽深。

李鳳堯是如雪如冰的冷,冷而晶瑩。

都是世間絕色,也都絕非僅有一副好顏色。

「那我等一等。」薑望很老實地道。

說罷他便想繼續用功,就算是不方便當著凰今默的面修鍊,好歹也抓緊時間背幾篇史刀鑿海裡的文章。

但凰今默的聲音偏又響起:「趁著有時間,不妨說說看你和祝唯我結緣的經過,本座很感興趣。」

薑望很有自知之明,非常清楚凰今默到底是對什麼感興趣。

略想了想,便道:「其實我和祝師兄真正接觸並不多。當初在城道院的時候,他也是神龍見首不見尾的人物,常年不在道院裏,但到處都是他的傳說。我記得那會有一個惡名昭彰的傢夥,號為吞心人魔,在三山城殺死了好多道院弟子,那時候真叫人膽寒……」

「就這樣他把薪盡槍借給了我……」

「我所知道的,接觸到的就是這樣。祝師兄是一個叫人一見就不可能忘記的人,而他的風采,他的鋒芒,如孤星長明。我們真正的接觸雖然不多,但我心裏很信任他。」

凰今默靜靜地聽完,隻道:「有些人的確是值得信任的。」

薑望所坐的地方,是四樓靠窗的位置。此時窗戶已經打開,往下看去,這不贖城裏的人,的確跟其它任何一個地方的人都不同。

他們兇相畢露,罵罵咧咧,不見一絲和氣,偏偏又有一種很違和的安寧感。

街上人來人往。

辱罵聲追趕著辱罵聲,這個祝那個早點死,那個問候這個的娘親。互放狠話,互亮刀子,但沒誰真箇動手。

在極度混亂的氛圍裡,維持著它自有的秩序。

就像一盆明暗不定的炭,好像隨時會燃起明火,但現在又的確是那麼冷靜地堆積著。

這是一座與眾不同的城市,可能世上不會再出現第二座。

既然聊到了這裏,薑望也就順便問道:「我能不能知道祝師兄是怎麼同不贖城結緣呢?坦白說,容留祝師兄,對不贖城而言,應該是一件有風險的事情。」

祝唯我和魁山能夠拿著哀郢玉璧參與山海境試煉,且對山海境表現出非同一般的了解。左光殊又明確表示楚國不會收回這塊玉璧。

再加上凰今默還姓凰……

如此種種,薑望當然會有順理成章的猜測,猜想凰今默大概與凰唯真有什麼淵源,甚至就是凰唯真的後人也說不定。

但凰唯真的後人又為何不留在楚國?

以凰唯真當年的貢獻,給子孫留一個累世公卿並不為過。

凰唯真所創造的演法閣,至今還是楚國那些世家家族實力的體現,可偌大一個楚國,卻並沒有凰家的人。

這當中又有什麼故事?

楚國的歷史也好,凰家的歷史也好,薑望不打算追索那些。畢竟這種層次的隱秘,也必然有與它對應的危險。他關心的只是祝唯我為何會加入不贖城。

如果情報沒錯的話,罪君凰今默目前是神臨境的修為,雖然實力強大,但怎麼也不可能擋得住咫尺天涯的杜如晦,更別說對抗親手殺死了韓殷的莊高羨。

不贖城容留祝唯我的風險是可以預見的,哪怕這事情做得再隱蔽,

所以……為什麼?

「他啊。」凰今默這會兒倒是並沒有拿架子,語氣平淡地說道:「他第一次來不贖城,隻交了一個刀錢。是本城建立以來,掏錢最少的那一個。」

薑望摸了摸鼻子。

聽得凰今默繼續講道:「他在這裏,獨自殺死了四個白骨道的骨面,然後又不肯付贖金……」

薑望想起來他親手殺死的豬骨面者,蛇骨面者,龍骨面者,以及向前一劍彈殺的猴骨面者……

其實,他並不總是孤獨。

凰今默接著講道:「這當然是要吃點教訓的。彼時他才騰龍境修為,卻在戰鬥中突破,摘下太陽真火,一槍壓下了魁山!」

「魁山你有印象麽?」她問。

「印象很深。」薑望幽幽地道:「是一個很強的武夫……」

「對,魁山的天賦很不錯。」凰今默接著說道:「祝唯我第二次再來不贖城,是參與四方會談。那是由本君坐鎮,莊雍洛三國高層商談邊境事宜的盟會。在那一次,祝唯我以一己之力,力壓雍洛兩國的天才修士,給莊國掙了大臉,嘖嘖……當時三國名揚,不贖城裏傳得無人不知,說什麼他已劍指黃河之會。」

薑望正聽得入神。

凰今默忽然話鋒一轉:「再之後他就突然叛國了。」

薑望眨了眨眼睛。

凰今默輕輕敲了敲木質扶手,慢條斯理道:「我見他被追殺得上天無路、入地無門,實在狼狽,就大發善心,出手幫他遮掩了一下。在這之後,他覺得不贖城裏的氣氛非常好,我們的事業非常偉大,便痛哭流涕,想要為我效命,求我收留……我就收下他了。」

她用美麗卻孤冷的眼神看著薑望:「事情就是這麼個事情。」

「這樣啊!」薑望恍然大悟:「原來如此,我理解了。」

「確實理解?」

「確實理解!」

凰今默往後一靠,美麗的手指輕輕一抬:「那咱們再等一會。」

薑望不敢多看,很禮貌地點了一下頭,便把目光挪到窗外。

作為整個不贖城最高的建築,囚樓裡的視野非常好。

他的目光掠過飛鳥、屋脊,流入形態各異的人群中。

又忽然頓住。

停在一個人身上。

「認識?」凰今默的聲音響起。

薑望想了想,道:「見過。」

……

……

拿一塊金子喜滋滋來城門附近補充命金的獨眼男子離開後。

沒過多久,城門外,一個年輕的身影慢慢走來。

一邊走,還一邊左看看,右看看,目光中充滿了審視的意味。

不像是來避難,倒像是來研究這座城市的城防問題。

什麼人都見識過了,靠坐著的罪衛見怪不怪,隻懶洋洋道:「入城的規矩知道嗎?」

「噢。」這人回過神來,他有一雙深邃的眼睛,和過於淡漠的唇。

但是他說話卻很耐聽,無論是從聲音還是語氣上,都是如此。

「有勞提醒了,我知道的。」

有了前車之鑒,罪衛這回沒有先去拿入城簡,而是先問道:「所以?」

「我出……」這人在儲物匣裡掏了半天,摸出四塊元石來:「三塊半元石。其中有一塊,我已經用了一半。」

這可是大手筆!

罪衛一過手,便知成色無誤,隨手將它們放進旁邊的敞口箱子裏,拿起入城簡和筆,就盡職盡責地開始記錄。

一邊隨口問道:「買多久?」

不贖城的命金制度,當然不是繳一次錢就管一輩子,而是根據時效慢慢減少。

譬如張三用一百顆道元石,購買十天的時間。

那麼平均每天的命金額度,就需消耗十顆道元石。

李四若要殺張三,第一天所需的贖金,是要對應這一百顆道元石的命金來計算。到了第二天,就只需要對應九十顆。到了第十天,則只需要對應十顆道元石的命金來計算即可。

所以罪衛有此一問。

來者很顯然是知曉規矩的,並且已經思考過,很平靜地說道:「四十天。」

「三塊半元石,買四十天。那麼三塊半元石,等於三萬五千顆道元石,那麼一天就是……」罪衛咬著筆頭,很費勁地口算起來。

「等等,我還沒說完呢!」來人說著,又從儲物匣裡摸出一袋道元石來:「這裏面有二十七顆道元石,也都算進我的命金裡。」

算了半天的罪衛頓時臉色一垮,但畢竟很守規矩,迅速驗過道元石後,繼續算道:「那就是三萬五千零二十七顆道元石,除以……」

「還有,還有。」來人趕緊喊停,又摸出幾錠足色的金子,很溫和地笑道:「二十兩赤金,請一併算上。」

罪衛已經算得頭昏腦漲,算得眼冒金星,索性頓下筆來,沒好氣地問道:「還有嗎?」

果真還有。

來人又摸出了一把在道屬國間流通的環錢。

又摸出幾錠銀子。

最後把空空如也的儲物匣也堆在罪衛手上:「都買上!」

罪衛眉頭都擰成了川字,但還是驗了環錢,又驗了銀子,再細細地打量了一陣儲物匣,很認真地評估道:「你這個儲物匣太舊了,陣紋都已經不太清晰……只能折算六成價格,算六千塊道元石。你同意麽?」

「當然。」來人笑了笑:「入鄉隨俗,入城隨規矩。您算的,準沒錯!」

說著,他又開始脫衣服,把外衫直接脫了下來,堆在罪衛手裏:「這個也加進去。」

然後彎腰開始脫靴。

「等等等等!」這懶散慣了的守門罪衛,幾乎是跳將起來:「你給我住手!啊不對,住腳!我這裏又不賣衣服,你的衣服和靴子,怎麼算錢?」

「算個一兩枚環錢也好啊。」來人隻穿著單薄的裡衫,獨自站在城門外。風吹瘦骨,可是他很認真地說道:「我這都是很好的料子製成的。買的時候挺值錢的!」

「不算不算不算!」罪衛把手裏的外衫又塞了回去,一臉嫌棄:「我這裏不收衣服,更不收靴子,穿過的更不行!」

「哦……好吧。」來人顯得有些失望,但還是很有禮貌地說道:「那麼,就是這些了,我沒有別的東西可付了。」

罪衛將這些東西一樣一樣地收進箱子裏,認真地記錄下來:「四萬一千零二十七顆道元石,二十兩赤金,十三兩雪花銀,二十六枚環錢……買四十天的命。」

他看著面前的這個人,不無感慨地道:「你是我這些年見過的人裡,最惜命的那一個!」

尤其是跟今天上午進城的那個人相較,對比實在是鮮明。

對於這褒貶難明的感慨,來人只是笑了笑:「所以我應該活久一點,對麽?」

在他深邃的眼睛裏。

罪衛只看到了認真。

這個人是真的很想活久一點。

很想很想。

罪衛於是不能再笑。

「進去吧。」他說。

「謝謝。」重新穿上外衫的年輕男人,很有禮貌地道了謝,便往城門裏走。

罪衛不知怎麼的,在他身後補充了一句:「你的命金很高了,這四十天,你很安全!」

「……謝謝。」

新入城的不贖城居民,再看了一眼這全然陌生的城市,抬步踏入其中。

或許有人認得他。

或許沒人認得。

他是道歷三九一九年,黃河之會內府場的正賽天驕,止步於秦至臻的面前。

他是道歷三九二零年,楚國山海境十七位參與試煉的天才之一,止步於鬥昭面前。

他的名字叫蕭恕。

但是這些現在都不重要了。

他現在是不贖城的新居民,他要在這裏,多活四十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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