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6點多，周不器就起床了。

把準備好的供品、香、冥幣、燒紙都裝車，跟保鏢和老爸一起出發，先去市局那邊。

負責這次安保任務的副局長鄭友已經到了，還有七八個穿著製服的警察，都配上了槍，還有一輛依維柯。

「老鄭！」

老爸先下車，很驚喜地沖了過去，伸出雙手。

「哈哈！」鄭友笑得很高興，跟他握手，「我聽說是你回來了，自告奮勇申請執行這個任務。」

周不器就有點無奈。

這特麽的！

好像是老爸的朋友。

這怎麼稱呼？

總不能叫鄭叔叔吧？

沒辦法，周不器硬著頭皮走過去，笑著說：「鄭局長，真是不好意思，這一大早的就要麻煩你。我看這車有些年頭了吧？回頭我以公司的名義，捐贈咱們的人民警察十輛車！」

鄭友道：「感謝！感謝周老闆大氣！」

周建軍一揮手，「行了，跟這兔崽子客氣什麼，連人也不會叫，有兩個糟錢就了不得了。」

周不器臉一黑，隻好說了一聲：「鄭叔叔。」

鄭友哈哈大笑，「別聽你爸的，現在是公務，一碼是一碼。」

周建軍道：「趕緊走吧，一會兒時間來不及了，老爺子火氣一上來，連你都揍。」

鄭友問道：「周叔脾氣還那麼大？」

周建軍道：「去首都療養院待著，天天跟一些退休老幹部下棋打牌，脾氣……嗯，比以前好多了，不怎麼動手了。」

「不怎麼動手，那還是動手。」

鄭友也是個豪爽的人，一點都不像個領導，笑聲很豪放。

周不器這邊，也是搞了一輛依維柯，兩輛依維柯同時出發。鄭局長跟老爸坐在一起，一路上高談闊論，說小時候的事。

周不器這才知道，原來他倆還是小學同學，都是小虎村出來的。

這個村子，也就是這一大早要上墳的目的地。

當年，小鬼子來華，軍閥韓復渠不發一槍一彈的逃跑，日軍佔領了膠州半島，一路燒殺搶掠，就有了第二波闖關東。爺爺周廣山才幾歲，就跟著他的大爺爺、爺爺奶奶、爸爸媽媽和叔叔嬸嬸們一起去東北了，在春城附近的「小虎村」落了下來。

祖墳都在那邊。

距離不算太遠，開車不到1個小時。

九十年代後，周家做山貨生意發達了，對村子裡也頗有照顧，搞了一個蘑菇養殖基地，還鼓勵村民們都種木耳。

受此影響，小虎村算是十裡八鄉條件最好的村子，不說多麼富裕，但家家都有彩電，都有磚瓦房，生活比較小康。

周家人在村裡自然就有非常好的名聲。

村長也算是親戚，是周不器的堂姑的小叔子。

鄭友跟老爸關係很好，說了很多小時候抓魚挨揍的事，然後就低聲道：「你大哥那邊，怎麼樣？」

周建軍眉梢一挑，「什麼怎麼辦？」

鄭友道：「我聽說他們現在要搞房地產，貸了不少錢。貸款不夠，又從民間弄了大幾千萬，有些手段不太規矩。」

周建軍沉默了好一會兒，「已經分家了。」

鄭友就點了點頭。

周不器坐在後排，把臉湊過去，低聲道：「爸，一會兒下車時，你安排好了，別把真錢當冥幣燒了！到時候給老人們發冥幣，人家把你祖墳給刨了。」

「兔崽子！」

周建軍氣死，這混蛋小子，一點都不知道給自己留面子。

鄭友又哈哈大笑起來。

……

一個小時後，周不器在小虎村邊的山坡上，看到了爺爺周廣山，以及周建國和周不比父子。還有一些遠房親戚，有堂叔、堂伯、堂哥、堂弟，表哥、表弟，一大家子二十多口人。

都是男的。

周不器有點尷尬，很多人他都不認識。更重要的一點，他帶了一個貼身保鏢寸步不離，生怕周不比那個混蛋腦子進水，一刀捅過來。

可帶一個外人祭祖，有點不像話。

還好他反應快，笑著說：「這是我從首都請來的大師，最擅長看陰間風水，讓他給咱們鎮鎮。沒事，爺爺，要不咱就開始吧？」

周廣山面無表情，點了點頭。

祭祖的過程枯燥又無聊。

周不器一點興趣都沒有，卻積極的上前去燒紙，不是因為他相信，而是這天寒地凍的，湊上來可以取暖。

然後就有長輩在後面說：「小華！小濤！你倆別站著，趕緊過去燒幾張！燒得越多，祖宗越保佑你。看你不器哥，要不人家有錢呢……」

周不器一聽，覺得非常有道理！

自己能重活一世，說不定真是祖宗保佑，就搶著燒起來。

一共七個墳，大家一齊上陣，很快就燒完了。

挨個磕頭。

磕一遍之後就下山走人。

天氣太冷，趕緊燒完趕緊撤。

時代是真變了。

周不器記得小時候跟家裡長輩來上墳，各種程序七八套，沒有一個小時根本別想下山。

上墳的事結束了。

接下來才是重點——發錢。

這是周不器的主意。

過去，每到春節的時候，周家也會來小虎村這邊發錢，卻隻給一些家裡特別貧困，或者遇到了大災大難的家庭發錢。

每年發個十幾二十萬。

今年，周不器準備了三大包現金，整整300萬！

他要給全村所有60歲以上的老人發錢，每人1萬元。根據民政的統計，村裡的60歲以上的老人大概有280多人。

其實是給老爸準備的。

過去這些年，老爸一直是沒出息的代名詞，備受嘲笑。這次讓他站出來，給村裡老人發錢，其實就是衣錦還鄉、揚眉吐氣。

有了這300萬，有警察陪同也就順利成章了。

沒想到，縣裡和鄉裡的領導早就在村裡準備好了，桌子擺好了，橫幅都拉起來了：「感謝緣味集團董事長周建軍先生回鄉捐贈。」

發錢的時候，是爺爺周廣山和老爸周建軍一起。

周不器站在鄭局長旁邊，旁邊還有縣裡、鄉裡的領導，都笑容滿面的看著這友好的共同富裕的一幕。

那些領錢的老人就更高興了，排成了兩個長隊，寒冷的天氣裡都充滿了熱情。

爺爺還好點，他年紀大。

老爸就不太行了，很多老人接到一遝錢後，雙手哆哆嗦嗦，有的說「謝謝軍子」，有的說「軍子有出息了」，有的則是乾脆給他鞠躬。

老爸承不住，也得鞠躬還禮。

這多人都鞠躬，老爸的腰就有點受不了，臉上還要掛著友好、和善的笑容，把一遝遝錢遞到老人們的手裡。

這一幕，周不器多少有些觸動。

感覺什麼錢不錢的，老爸的尊嚴最重要。以後每年春節，都應該安排這麼一場，讓老爸拿些現金回鄉發錢。

就在這時，異變陡生！

遠處，傳來了一片「噔噔噔」的拖拉機聲，有的是三輪，有的是四輪，大概有十幾輛之多。這些拖拉機的後鬥裡，都坐滿了白髮蒼蒼的老人。

「我靠！」

周不器驚了個呆。

鄭友先是一愣，隨即勃然大怒，轉頭對旁邊的縣鄉兩級領導大聲質問：「怎麼回事？他們是誰？」

縣領導都傻了，他也不知道啊。

旁邊的一個副鄉長則是看出來了，深吸一口氣，「這……這好像是旁邊小崗村的，他們怎麼來了？」

王縣長都快氣死了，「劉剛，你給我個解釋！我交給你的任務，你是怎麼辦的？」

「我……我去看看！」

副鄉長馬上叫人，帶著幾個鄉政府的工作人員衝上去了，要把這批農用拖拉機給攔住。

到底是誰走漏了風聲？

這不是胡鬧嗎？

人家周老闆老家就是小虎村，是感謝村民們在他小時候成長過程中給的幫助，一群外村人跑過來幹什麼？

搶錢嗎？

周不器反應極快，連忙道：「鄭局長，接上我爸和我爺爺，咱們馬上走！」

這邊的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

只要金主離開了，什麼都解決了。沒錢了，想鬧事也沒理由，也就散場了。要是金主不離開，那麼多白髮蒼蒼的老人衝過來，打也不行罵也不行，攔也沒法攔，誰要是犯了高血壓心臟病，那就得出大事，好事變壞事。

錢還沒發完，周不器衝過去，叫來了幾個警察幫忙，提著錢兜子衝到兩個隊伍裡，把錢挨個分發下去。

不到一分鐘就搞定了。

然後，就拉著爺爺和老爸一起上了警方的依維柯。

警鈴響起，誰也別想攔。

一路就撤了。

剩下的事，讓地方官員協調處理就好了。把事情講清楚，勸回去就好了，很簡單。

問題是，這件事的性質不太對！

大老闆回家探親，還給老人家發錢……這是皆大歡喜的事，政府高興，老百姓也高興。是誰走漏了消息，傳到了外村？

傳出去了也就罷了，為什麼消息變形了？

讓外村的老人們產生了錯覺，都集體跑過來了？

鄭友是市局的副局長，級別不低，很生氣道：「這縣鄉兩級領導的工作都不到位！沒事，這件事我保準給你們個交代！」

周不器則比較淡然，他看見爺爺目光看著窗外，極其地平靜，好似一座雕像，輕聲問道：「爺爺，這件事你覺得呢？要查嗎？」

老爺子淡然的表情出現了幾分變化，嘆了口氣，「沒什麼可查的。」

周不器偷偷的觀察他。

老爺子雖然目光看著窗外，可玻璃的反影裡，眼角有些紅。

這一幕，讓周不器的心頭一緊，當即就心疼起來，深吸了一口氣，說道：「鄭局長，你幫個忙，告訴他們，這次可能是誤會了，沒什麼大不了，把老人們勸回去就行了。明年春節，我們還回鄉給村裡老人們發錢。」

鄭友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點了點頭。

心中暗嘆。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啊！

錢也不是萬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