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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蟬》第5章 (05)
然而和賀槐生這不到十分鐘的碰頭,一天之內就在酒店裏被人杜撰出了數個版本。

夏蟬所經之處,總有人慾蓋彌彰地移開視線,卻又在當事人尚未走遠之時,難抑興奮竊竊私語。

夏蟬一貫不在意別人怎麼議論,但如今是多事之秋,人人都藏好尾巴專等對手露出馬腳。這事兒放在平時也沒人在意,但現在若被有心之人拿去在領導跟前嚼兩句舌根,夏蟬的去留問題恐怕更要撲朔迷離。

夏蟬不免有些不忿,心道怎麼凡事沾上賀槐生就得倒霉。

好在舊曆新年很快到來,阻止了這事兒進一步發酵。

夏蟬年過得索然無味,例行一頓年夜飯,初一去廟裏燒香。

周蘭誠誠懇懇捐了香火,一求籤也不過「中平」。她心裏不忿,回來不免又要念叨。

人都愛跟紅頂白,早年周蘭風光的時候,一表三千裡的親戚都要過來巴結沾光。一朝落魄,不落井下石都已算有良心。

初五,謝星洲離開崇城飛帝都。

夏蟬躊躇半夜,還是早起乘車去機場送行。

謝星洲腳邊立一隻三十寸的大箱子,這就是所有行李了。

「你稍等,我先換登機牌。」

夏蟬點頭,立在一旁。

謝星洲穿了件黑色大衣,版型很正,當年打完折也要四位數,是她給他買的。他似乎比年前最後一次見面時憔悴,望著幾分形銷骨立的意味。

夏蟬心裏難受,摸了摸口袋,想起機場禁煙,隻得作罷。

謝星洲辦完登機手續,回身看她,「到旁邊坐會兒?」

遊客往來不息,人聲嘈雜,兩個人並肩坐著,卻不知該從何處開始寒暄。

最終,還是謝星洲先開口,「年過得怎麼樣?」

「沒什麼意思,和以前一樣。」

「周阿姨呢?」

「天塌下來她都沒事。」

謝星洲想笑一笑,沒笑出來。

沉默漫長而尷尬,最終夏蟬受不了了,站起身說:「你該過安檢了,幾點的飛機?」

謝星洲也跟著起身,「嗯,時間差不多了。」

夏蟬雙手插.進大衣口袋,「到帝都了報個平安。」

謝星洲點了點頭,但卻站著沒動。

夏蟬退後一步,「一路順風。」

謝星洲笑了笑,笑容卻是疏淡,「坐飛機不能祝人一帆風順,不吉利。」

夏蟬沉默。

謝星洲看著她,「照顧好自己,有時候別那麼任性,煙也別抽……」

「謝星洲,」夏蟬抬眼,聲音清冷,「這話你沒資格跟我說了。」

謝星洲立時一怔。

夏蟬又退一步,「你知道我這人性格,該說的話那天都說完了,還有一句我忘了說,」她平靜得看著他,「我做事從來不後悔,也不會給人後悔的機會。」

謝星洲嘴裏發苦,最後卻是笑了笑,「……好。」

夏蟬站在原地,看著謝星洲的身影通過了安檢門,這才轉過身。

而謝星洲卻在此刻回頭。

夏蟬穿著黑色的羽絨服,脖子上圍著一條大紅的圍巾,格外扎眼。

謝星洲站在那兒,半晌沒動,直到那抹火似的紅色消失於視野的盡頭。

夏蟬腳步飛快,直到出了航站樓方才停下。

昨天雪才停,空氣很冷,她在風中立了一會兒,摸出手機,打開所有的社交軟件,將謝星洲的聯繫方式刪得一乾二淨……緊著是電話號碼、短訊、照片。

那天在飯桌上,她陪他喝了四瓶啤酒,畢生的話都說盡,唯獨沒有一句挽留。

崇城留不下他,她更做不到。

此刻,她忍不住轉身又往裏面看了一眼,然而目之所及只是鋥亮的玻璃窗,行人往來,穿梭其間。

她往旁邊退了一步,靠著門口的柱子,從口袋裏摸出一支煙點燃。

一下抽得急了,嗆得她眼淚都咳出來。

正這時,她兜裏手機震了一下。

掏出來一看,一條微信:夏小姐來送朋友?

夏蟬急忙四下張望,卻見身後大廳的落地窗前立著一道熟悉的身影。

正躊躇著該不該上去打個招呼,賀槐生已朝著大廳門口走來。

夏蟬急忙掐了煙,又別過臉去抹了抹眼角,待賀槐生走到跟前,她已回復平日慣常冷靜的模樣,禮貌地打了聲招呼:「賀先生。」

賀槐生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一瞬,從口袋裏摸出手機:回市裏?送你一程。

夏蟬一時躊躇。

她自然不是擔心有人搬弄是非,酒店那些人即便再手眼通天,也管不了她私底下與誰接觸。

然而她篤定自己的判斷,賀槐生這人能夠隱忍自安,城府必然很深。她自認區區一個酒店服務生,對賀槐生毫無作用,那年會那晚他主動搭訕,又屈尊點煙,其動機就格外讓費解。

夏蟬想了想,最終搖頭,「謝謝賀先生好意,不麻煩了,我坐地鐵回去。」

賀槐生看她說完,目光緩緩上移,忽然張了張口,啞聲問:「……你怕我?」

夏蟬愣了一秒才把這話反應過來,她還是不習慣賀槐生開口說話,其聲調彆扭不說,語氣也讓人不適。

夏蟬搖頭,仍是客套解釋:「機場地鐵線很方便。」

賀槐生看她一眼,低頭打字。

賀槐生打字極快,與他交流基本沒有明顯的冷場感。

不過一瞬,微信裡就跳出來回復:我一個裝瘋賣傻的人,不值得夏小姐如此戒備。順路而已。

夏蟬一震,差點驚叫出聲。

賀槐生卻是神色平淡,朝著前方比了一個「請」的手勢。

夏蟬強抑心中激蕩的情緒,猶豫片刻,最終還是跟著賀槐生一道走了。

她得搞清楚,賀槐生怎麼會知道她這句評價。

陳蓉說的?還是那天他碰巧也和別人在私家菜館裡吃飯?

然而這回賀槐生自己開車,夏蟬自然沒機會與他進行交流。一路沉默,夏蟬坐在副駕駛上如坐針氈。

很快開進市區,賀槐生又執意要將她送回家。

夏蟬留了個心眼,讓他在離家還有一條街的地方停了車。

趁著下車的時機,夏蟬飛快喊住他:「賀先生。」

賀槐生目光停在她唇上。

然而夏蟬猶豫片刻,卻是無法開口。本就是她在背後說三道四在先,莫非還能反過來指責人家偷聽?

她定了定心神,「謝謝你送我一程。」

賀槐生搖頭。

夏蟬頓了頓,拿上包開門下車,「下次見。」

心裏卻想,可別再讓她見到他了。

這人簡直幽靈一樣,哪兒哪兒都能碰到,還是揀她最狼狽的時候出現。

夏蟬走出幾步,回頭看了一眼,賀槐生的車已經開走了。

與此同時,她包裏手機突然振了一下。

賀槐生髮來的:與其貿然行動,不如按兵不動。

夏蟬皺眉,回復:賀先生是不是發錯了?

那邊沒再回復。

「裝瘋賣傻」這四字刺一樣扎在心上,讓夏蟬坐立難安。想了想,她還是找了個機會給陳蓉去了個電話,然而她旁敲側擊一通,絲毫沒聽出來陳蓉與賀槐生私底下有分毫的交情。

如果不是陳蓉說的,那就是賀槐生恰好那天也在。但他自己聽不見,一定還有另外一個人在場。

那人會是誰?那個中年男人,還是另有其人?

她又把賀槐生髮的那條微信看了一遍。

按兵不動,按兵不動。

再不動,她這飯碗就別想繼續往下端了。

年後恢復工作,酒店氣氛一日比一日緊張,走廊上隨意遇上的兩個人,那眼裏一霎交匯的目光都能演出一場宮心計。

夏蟬一面操心工作,一面還得應付劉弘毅一日比一日更加露骨的暗示,簡直疲於奔命。

趁著元宵放假的時候,夏蟬將傅如玉和陳艾佳約出來吃飯。

夏蟬和陳艾佳在約定地點等了快二十分鐘,傅如玉才匆匆趕來。她穿著的羽絨服和雪地靴,臉上夾了副墨鏡,碰頭後先道了聲歉,卻是聲音沙啞。

陳艾佳問:「感冒了?」

傅如玉搖頭。

陳艾佳看她一眼,「也沒出太陽,戴墨鏡做什麼。」說著伸手便要替她摘下來。

傅如玉急忙偏頭去躲,「別……」

沒躲開,墨鏡下一雙眼睛腫得核桃一樣。陳艾佳大吃一驚,再看她臉頰,厚厚一層粉底,堪堪遮住底下幾道紅腫的指印。

陳艾佳當即怒了,「誰打的?」

傅如玉緊咬著唇沒吭聲。

「你男朋友是不是?!上回他當著別人訓你我就發現這人有問題,現在倒好,居然敢動手打人。」

傅如玉忙說:「不關他的事……」

夏蟬也看不過去,「如玉,你別護短。這人現在敢扇你巴掌,以後就敢婚內家暴。」

傅如玉沉默半晌,低聲說:「這是我自己的事,你們讓我自己解決吧。」

這話說得傷人,夏蟬和陳艾佳交換一個眼神,也就閉嘴了。

氣氛十分尷尬,到了餐廳才稍有緩和。

三人聊著,不免談到現在的形勢。

傅如玉問,「你覺得咱們三個會不會被裁?」

對於這事兒,夏蟬已經開始準備做最壞的打算,「要裁估計也得裁我,劉弘毅老早就看我不順眼了。」

陳艾佳說:「他哪是看你不順眼,分明是太順眼。」

傅如玉沉默片刻,又說:「夏蟬,其實你可以找賀先生幫幫忙,他畢竟欠你一個人情。」

夏蟬搖頭,「且不說我跟他真沒這樣的交情,即便有,這是酒店內部的事,他能幫上什麼忙。再說了,他自己都是泥菩薩過江。」

傅如玉笑了笑,「這倒也是。」

陳艾佳笑看她:「年前都有人看見了,又是披衣又是點煙,你對他真的沒有一點想法?」

夏蟬搖頭,「沒有,找一個聾子,以後怎麼相處,靠眼神交流?」

陳艾佳笑說:「靠愛交流,或者直接點,靠做.愛交流。」

夏蟬笑了,啐她一口。

三人就目前膠著的形勢做了深入討論,卻也沒能討論出什麼名堂,眼下除了「按兵不動」,還真沒別的辦法。

而就在裁員名單正式公佈前三天,夏蟬從劉寶娜聽說下一任客房部主管的人選已經初步定了。

是傅如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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